宗行雍:“去看看东宫小皇孙,他今年应该刚过四岁生辰。” 四岁。 篱虫猛然抬头:“此事不用告诉家主?” 宗行雍向后一靠:“本王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 篱虫神色多有犹豫,他飞速看了一眼帐中人,道:“少主造反的事……”殷臻既然是太子,他心中疑虑宗行雍的计划还会不会正常继进行。汝南宗氏上下对宗行雍戍边四年耿耿于怀,他甚至不知道宗行雍对殷臻四年多前的重创抱何种心思。 宗行雍眼底幽暗一闪而过:“继续。” “那少主会如何处置太子?”篱虫问。 “别用那个词。”摄政王不满地,“本王看起来像动不动处置别人的人?”尤其是殷臻。 篱虫噤声。 摄政王思索半天,又反问道:“皇帝很好做?” 这话篱虫不敢接。 “做摄政王妃不好吗?”宗行雍面露不解,“本王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让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一个要求,在本王手心好好待着,别总往乱七八糟的地方跑。” 篱虫仍然不敢说话。 摄政王一旦下定主意无人能更改,他有自己一套既定的行事准则。对殷臻好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也是真的,想让他做笼中雀也是真的。他不在意殷臻这个人对他是什么感觉,因为最后的路殊途同归,无非是过程波折。 造反和夺人在他心中毫无冲突。 “算了,”宗行雍舔了舔犬齿,理所当然道,“本王要替他筑一座最华美的金笼。” 黑暗中,殷臻睁开了眼。 他袖中刀片极快翻转,在帐中闪过冰冷的银色。 半夜三更,宗行雍终于批完他比山更沉重的文书——他不耐烦这文绉绉屁话没有的请安折子很久了,偏偏还要忍着恶心屎里掏金,免得一不小心错过什么重要军情。 不过今晚好歹被窝不是冷的。 摄政王美滋滋摸上榻,刚脱一件外衫,心口猛然一痛。 电光石火间他迅速握住刺向胸口的刀片,手上青筋顿起。 殷臻咬着牙:“你是不是有病,老想把孤关起来。”他不能理解这件事很久了,比造反还不能理解。 整整四年这人念头毫无变化。 被戳了一刀,反正是皮肉伤。宗行雍没感觉,凑近了点捏住他下巴。殷臻吃痛,狠狠皱起眉。 “所以——” 宗行雍叹气,把他环进怀中,一寸一寸往外抽刀:“太子记住了,再往危险的地方跑,本王一定找……” “世间能工巧匠,做最密不透风的笼。” 月光穿透床帐,流水般洒满一地,低低矮矮地越过窗。 宗行雍俊美眉眼笼罩在一层月色中,阴霾深重,明显不是开玩笑。 但殷臻在那一秒忽然明白了他生气的真正源头。 不是那一棍子。 是他在凉州城羌女手中受的伤。 他手松了力气,缓慢向下滑。 本来也没用太大力。 “行了。”宗行雍把他手中刀刃抽出,深深望向他,“现在,来谈谈太子东宫中那个……小皇孙。” “若本王猜得没错,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殷臻瞳仁猛然惊缩。
第28章 28(补10.16) ◎孤想要皇位。◎ “有。” 殷臻仰躺在床榻上, 冷淡道:“他是有一双绿眼睛。” “东宫牢不可破。”他接着说,“即便摄政王亲至,也无法带走他。” “本王要带走他干什么?” 殷臻一顿。 扣住脖颈的手有老茧, 有意无意抵在他喉结上,热度一路灼烧。 “他在太子那儿待得好端端的……本王不是要问这件事。” 殷臻鼻尖微微一凉, 宗行雍俯下身, 靠近他。 在他认识到自己对宗行雍有感情前这样的触碰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毕竟更亲密的事做过太多。但此刻, 他浑身涌上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受,那种感受让他想逃。 他僵硬地侧了侧身。 宗行雍用鼻尖蹭了蹭他, 低低:“本王应该更早认出你, 至少早到你下豸狱那日。” 后一句很轻,带着叹息。 “你一点不会照顾自己。” 他说:“本王应该在你身边的。” 殷臻怔怔看他。 身侧的手攥紧了。 ——是这样吗? 东宫中有一整个宫殿的宫女太监, 饮食起居有御膳房的人看着, 太医院的人每日来请平安脉。 宗行雍比他更清楚, 一国太子身份之尊贵。 孤明明将自己照料得很好。 “想要什么。”宗行雍问他, “本王补给你。” 殷臻虽不能理解那句话的具体含义, 但他捕捉到了宗行雍对他的愧疚。 他不明白那种情感从何而来。 但宗行雍问他有什么想要的。 他只有一件想要的东西。 殷臻:“孤想要皇位。” “宗行雍。”他静静地看着宗行雍, 问,“你会夺来给孤吗?” 夜清月明, 灯火骤静。 宗行雍抚摸他长发的手一停。 片刻后宗行雍道:“除了这件事。” “一年之内本王会将让你父皇禅位于最小的皇子, 再一年后, 小皇帝会染病去世。”他耐心将一切打算告诉殷臻,“本王知道你对他们毫无感情, 不会手下留情。” 殷臻:“为什么?” 这句话没头没尾, 奇异地, 摄政王理解了他的意思。 宗行雍傲慢:“因为刺激。” “这世间只有两样东西能叫本王从骨子里生出兴奋。一件是皇位, 本王享受鲜血、杀戮以及上位的过程。” “另一件是你。” “不是想知道本王什么时候认出你的?”宗行雍伏在他颈侧,慢条斯理地勾起他一缕墨色长发,“从本王再见你的第一面。” 宗行雍道:“本王从不觉得自己会爱上两个人……只有一个可能。” “你就是他。” 殷臻仍然看着他:“若孤执意要抢,你会如何?” “本王没有试图比较过你和皇位。”宗行雍道,“太子可以试试,试试本王会退让到哪一步。” 殷臻:“孤会试。” 宗行雍短促笑了一声。 “王爷。”帐外有人禀告,“孟副将军今夜从狮子岭赶回,前来拜见王爷。” “让他给本王等着。” 此时三更半夜,万籁俱静,居然仍有人来见宗行雍。 殷臻:“孟忠梁,孟婕妤的兄长?” “张卫和张松这一对兄弟分属本王两个副将,死去的张卫为他做事。”宗行雍刮了刮他鼻子,“他从本王帐中带走了太子口中的‘信’。” “为什么?” 宗行雍:“那不是一封信。” “是一张敌情图,详细记录了滂水以南敌军规模及踩点。” 战前不偷反而战后带走。 殷臻倏忽道:“有假。” “图上最关键的一点被做了改动,滂水之南是一片沼泽,非草地。”宗行雍一言揭过,“死伤惨重。” 殷臻:“孟忠梁有异。” 滂水之战一旦失败,朝廷问责即刻会至。唯一获利者只有军中副将。消息放出去后宗行雍身边副将七名,只有一人深夜来访。 他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最大可能是担心张松说出什么,来试探宗行雍怀疑到什么程度。 “治军和朝政是两码事,本王需要证据。” “人证和物证,人证本王已经有了。” 宗行雍:“明日去找张松。”他一掀开被子把人密不透风地裹进去,幽幽叹了口气,“太子。” 里面跟火炉一样。 殷臻头都被埋进去,几根手指头抓住厚被,艰难地探出半个脑袋:“说。” “夫妻分床……”宗行雍说得跟真有那么回事儿一样,肃然,“影响感情。” 殷臻:“……手拿开!” 宗行雍从背后抱着他,双手从上衣底部往里伸,直到彻底环抱住才堪堪停下。他手上温度不低,然而贴在肚腹上还是轻而易举能感受到凉,殷臻瑟缩了一下,不动了。 宗行雍极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塞外夜晚漫长难捱。” 殷臻耳边的声音低下去,是疲累后沙哑而倦怠的嗓音: “本王什么都不做。” 他忽地丧失了挣扎的力气。 “别动了,陪一陪本王,嗯?” 窗外月凉如水。 殷臻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把自己更深地缩进了热度的来源里。 一小会儿。 他小声对自己说,就一小会儿。 翌日。 宗行雍让孟忠梁在帐外等了整整一夜。 一夜未睡加之心中煎熬,他心理防线几近崩溃:“王爷,不知末将犯了何等错,竟……” 宗行雍这才像是忽然见到他,诧异道:“昨夜不是让你走了?” 孟忠梁脸颊狠狠抽动了一下。 “本王这几年记性越发不好了,昨夜与太子秉烛夜谈,”宗行雍叹气道,“竟连这等大事都忘了。” 殷臻拿了张手帕擦手,不紧不慢:“孟将军大人有大量,不会跟王爷计较。” 孟忠梁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自然。” “张卫。” 殷臻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表情变化:“你可记得此人?” “臣手下管着几千人,叫张卫的不知几何。”孟忠梁反应迅速道,“殿下此言何意?” 殷臻:“随口一问罢了,孤昨日见到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闲谈了两句。” 孟忠梁心脏猛然提起,急切道:“他可有说什么?” “说倒是……说了。”殷臻慢慢地,“他失去兄长心中苦闷,与孤说了两句。” “孤见他可怜,打算就近再去瞧瞧,赏他一锭金子。”他又道,“孟将军以为,如何?” 孟忠梁瞳仁一紧:“……殿下心善,理当如此。” “孤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了。”殷臻笑了笑。 他去了张松营帐。 十人一帐,此时大部分人都不在帐中。从均替殷臻掀开帐帘。 殷臻微微弯身往里,皱起眉。 碎银和铜板摆了一地,背对他的人在翻箱倒柜找东西,听见动静猛然一顿,一寸寸扭过头。狰狞之色裂开。 殷臻和他对上视线。 看清殷臻脸的刹那,他像是猛然想起什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给他磕头:“殿下,草民张松,家中有老母亲生病,实属不得已为之……还望、还望殿下看在我兄长马革裹尸的份上,饶张松一命,不要……”他牙齿打颤,“不要将此事告诉,告诉王爷。” 殷臻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凝视着他,足足半炷香时间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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