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剑光刺眼,薛落惊醒,声嘶力竭道:“王爷!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薛——”在他后两个字出声的刹那,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死寂。 “胡姬。” 宗行雍淡淡:“第二次。” “本王留你一命。”他叹气道,“你实在愚蠢。” 胡媚儿匍匐在地,背后冷汗唰然而下。她欲为自己辩解,嘴唇蠕动,又闭上:“谢……王爷不杀之恩。”她艰难地,绝望地道。 殿内灯火一盏盏熄灭下去。 从均跟在殷臻身后,路过地上惨死少年时他鞋尖沾了血,那一幕挥之不去。 他甚至没有看清宗行雍如何出手。 殷臻经过城主府花园,走到一处偏宫:“你以为当年死在宗行雍手下的人很少?” 他再冷静不过地道:“孤在摄政王府时,每天见到的刺客比活人多。” 从均:“那么像,怎么会?” 那么像,宗行雍怎么可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下确认。 殷臻道:“不像,孤当年在大金寺被带走是偶然,本意是找他谈事。虞氏女在他茶中下药,被察觉。孤易容出宫,正好找他,一头撞了进去。”后来的事都是临时起意。 不是主动,所以不像。 说起来也是荒唐。 从均自知不该多言,然而还是:“殿下当年如何脱身的?” 殷臻沉默了一会儿,压住额头笑了一下:“孤也给他酒中下了药。” 宗行雍当年必回一趟恭州,想把他带走。当时朝中动荡,宗虞两家姻亲已定。想拿到的东西都早已拿到,但他留到了非走不可那一日。 眼看脱身不得,他含了口酒,吻了上去。 就这么简单。 虞氏花了大代价在宗行雍入口之物中做手脚,不惜收买整个大金寺的人,逼死两个和尚。而他什么都没做,关上寝殿门,从固若金汤的摄政王府正门走了出去。 无一人阻拦。 然后东亭事变,宗行雍从恭州至京城,尚未回府就被压入狱。 从均踌躇,然后道:“殿下与王爷,绝无可能共事吗?” 殷臻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孤比你了解他。” “摄政王想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没有人和事能阻挡他篡位之路。” “而他人生三十年,从无败绩。” 情爱又是天底下最虚无的东西。 刀剑相向那一日不近,也不会远。 殷臻:“确认许玉树所说寝殿在此处?” 从均抬头看夜色掩映中的偏殿:“确是此处。” 殷臻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府中有客,城主府所有的兵力恐怕都在。羌女在凉州苦心经营这么多年,难以对付。” 从均一愣:“不去?” “孤怀疑图鲁没有死,”殷臻道,“不宜轻举妄动。” “走吧。” “今日冬至,回去吃扁食。” “王爷如何知道不是?”篱虫问了宗行雍同样的问题。 很快有仆从上前来清洗大殿,血迹被冲掉,殿内地面干净如新。 宗行雍轻飘飘道:“像?” 篱虫实话实说:“属下觉得,很像。” 他与少年公子相处的时间不多,也不少。宗行雍令其中十人死侍全天盯着对方饮食起居,最开始出于谨慎,后来是为了安全。 此人出现在大金寺的时间太巧,别有用心的嫌疑太高。 但宗行雍仍把他留了下来。 宗行雍:“本王找到了更像的人。” “整个中州被你们翻了个遍,一无所获。若此人没有出城,就只剩一个可能。” 那一个可能…… 篱虫猛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皇宫!” “今日太冷了,”宗行雍站起身,松了松筋骨,意味深长道,“去太子驿站蹭碗吃食。”
第17章 17风寒 ◎真乖啊。◎ 凉州的雪来得很早。 屋子里烧了炭,还是有点冷。 从均念了一长串京中动向,殷臻听得昏沉。他裹着大氅窝在榻上,手指尖和脚冰凉,不由得整个往里缩。 “厨屋有点心和热汤,殿下吃些什么再睡,”从均轻手轻脚将烛火挑暗,低声劝,“身上好受些。” 回来的路上见了风,刚咽进去一副药。 殷臻点了点头,站起来时眩晕地闭眼,眼前一片发黑——糟糕,风寒的前期预兆。 他扶住墙:“孤……”话说一半院子里门响了。 殷臻混沌的脑子一清醒,猛然朝外看。 从均冲埋伏在暗处的侍卫招手,须臾院门口就站了一排人。 从均不解地:“殿下,只有两个人。” 殷臻右眼皮一跳。 他揣着袖子,冷冷:“开门。” 离门最近的正是卓炎,他手上还沾着白花花面粉,翘着小拇指把门一开,一阵狂风卷进来——卓将领险些被塞外风沙迷了眼,眯着一只眼定睛往外看。 傻眼了。 宗行雍和蔼可亲地站在门外,手中珠串在夜色中折射出微妙的温柔颜色,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他理所当然道:“从城外到营地还有十里地,风雪如此大,太子想必不忍心见本王连夜回营。” 他不是第一次来驿站,但前些日子殷臻手底下大部分人都被派去摸查凉州兵力,昨日才回。 摄政王。 活的摄政王。 活的关外神将。 虽然是活的,但跟自己主子不对付。 卓炎头顶被泼了一盆冷水,很快他身后传来殷臻绝情的拒绝:“孤这里塞不下人。” 宗行雍难得没有立刻呛声。 殷臻立在台阶上,穿厚厚一层还是冻得嘴唇发白。他看起来身体不太好,摄政王凝重地想,时不时咳嗽,腿脚…… 他视线落到殷臻腿上,微不可察皱了皱眉。 这人视线很奇怪。 殷臻警惕地盯着他,以防他又做出什么或者说出什么来。 上午跑马应付这个应付那个,他非常累,体力和精神都跟不上,实在没法子跟宗行雍在寒风中打太极。 今日是冬至。 “孤改主意了,你进来。”殷臻冷冰冰吐出几个字,“离孤远点。” 摄政王被放进来了。 他先是到厨屋巡视了一整圈,架子上的小锅中炖着药,药汁浓稠而发苦,咕噜噜冒着泡。精巧的糕点和小巧秀气的扁食装在食盒中,另一口砂锅上温着鸡汤,红枣漂浮在上边。 宗行雍全然没有自己是客人的自觉,问:“没用晚膳?” 这一屋子人都是临时在凉州城内找的,心理素质不怎么样。 摄政王一开口满屋子的人都有被问罪的错觉,大伙儿大气不敢喘。领头的厨娘揩掉头顶的汗,唯唯诺诺:“贵人身子不舒服,只喝了药。” 药。 宗行雍又问:“什么药?”他稍往后一瞥,篱虫也从门外踏进来,整个厨屋瞬时变得狭小。 篱虫掀开盖子嗅了嗅,朝宗行雍微不可察摇头。 宗行雍从厨屋退出去。 他二人一出去外面的新鲜空气仿佛都进来了,厨娘彼此对视,拍着胸口松了老长的气。 食盒本来是提在下人手中,被截胡下来。 宗行雍没敲门,直接进了。 殷臻压着太阳穴,脑子一抽一抽地疼,他瞪着宗行雍。 宗行雍伸开双手表示自己全身没有利器,自觉退到三米外。 他放柔和声音:“吃点什么?” 殷臻苍白眉眼在屋中漂亮到惊心动魄,他放下本就被生病消磨得所剩无几的警惕心,小声嘀咕:“孤吃不下。” 吃不下算了。 宗行雍无声掠过他全身。 殷臻有点犯困,他是真累了,宗行雍爱在他屋子里干什么就干什么,爱看就看,摄政王想干什么天底下没人能阻止。 他胳膊腿儿酸得没力气抬起来,只想睡觉。 话是这么说屋子里放进来一头大型猛兽殷臻心里还是不放心,眯一会儿又猛然惊醒,看宗行雍站在原地才放下心,然后又闭眼,又一醒——等再一睁眼宗行雍站在他榻前时吓了一跳,沙哑道:“干什么?” 宗行雍五官陷在错杂阴影中,看不分明。 宗行雍:“本王就站这儿。” 殷臻直勾勾瞧他,眼睫疲累地眨了眨。 算了。 站哪儿没差,他这么劝自己。 又过了半炷香。 殷臻跟睡意挣扎了半天,被子上骤然一沉。 他眼皮一掀,哑声:“滚远点!” 病中,不那么有气势,反而软绵绵。 宗行雍举双手表态:“本王不动了。” 殷臻没觉着哪儿不对,他头痛,反应慢半拍,真把眼睛又闭上了。 宗行雍靠近了点,观察他。 啧,生病的时候惹人疼多了。嘴里也没那么多本王不爱听的话。 殷臻又醒了,不太清明地想宗行雍居然没有我行我素地上来——他记忆一时错乱,差点以为是在摄政王府那一年。 宗行雍屈尊降贵靠在榻边,只不过这显然就是最大的退让了,殷臻瞧见他大剌剌搭在榻边的手臂。 他盯了两秒,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一丝不苟地把对方撵了下去。 嗓音因感冒而发闷:“离孤远点。” 宗行雍手臂“咚”一声被扔下去,也没生气,抬头看他一眼,低笑了声:“绝情。” 说话的口气和前几天比天差地别。 昏黄烛火跳跃在床帐边,殷臻发热后的思维变得迟钝。 宗行雍轻飘飘:“太子甚合本王心意。” 榻上暖和,殷臻懒恹恹地不想动,也懒得纠正他的用词:“所以?” ——他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漆黑眼珠看起来十分单纯,也很好骗。整个人缩进被褥中,有一下没一下敷衍。 “本王决定移情别恋了。”宗行雍故意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清清楚楚通知。 殷臻困倦地:“哦……” 等等! 他一磕绊差点咬到舌头,漆黑眼珠僵硬地转向宗行雍:“什——”么? 实在是他脑子一阵阵发昏,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深层含义,跟受惊一样炸了毛,睁圆了眼。 “今天是个好日子。” 宗行雍幽幽凉凉换了话题:“本王一时兴起,想找个人说话。” 殷臻:“……孤不想听。”他用手指堵住耳朵,翻个面背对着宗行雍。这套企图刚开了个头,就被无情扼杀在摇篮中。 宗行雍眼疾手快压住了锦被,恶毒道:“太子要是堵住耳朵,本王就站在门口说,让所有人听。” 殷臻嘴角一抽,认命地转过来。 他直觉宗行雍要讲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有点戒备又有点无语:“你要说什么?” “薛照离这个人……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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