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害怕,天塌下来有朕替你顶着,就是真的有人追过来也休想伤你分毫。” 陆美人听了这话,又想起自己这么多天一来用陆长平这身份所受的冷遇,不由得感动地一头扎进了暴君的怀里。 顶着南楚帝的身份,他就是对这暴君再好也都是另有所图。可一旦变成了陆贵妃,就连他在南楚皇宫里“偷东西”都有人替他顶着…… 谢玄元被他扑得一个趔趄,倒退了两步方才稳住身形。 他正想数落那不懂分寸的南楚细作几句,冷不防便摸到了对方身上单薄的衣衫,还有衣衫之下温热的肌肤。于是那些还未出口的冷言冷语便硬生生地转了个弯,成了难得的“关心体贴”: “你难道真有什么异装癖不成?外头这般寒凉,你就穿成这样来见朕?” 陆美人身强体健又有些功夫在身,自是不把这点冷放在眼里。 更何况那暴君身上分明也没几件御寒的衣物,修长单薄的身子正在他怀中不易察觉地瑟瑟发抖。冻成这副模样还在数落旁人,显得尤其没有说服力。 “臣妾不冷。倒是陛下……” “朕也不冷!” 谢玄元从陆贵妃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摸索着重新掩上门扉之后,一双手略有些不自在地缩进了宽大的袍袖之中。 冻成这副模样还说不冷? 陆长平腹诽一句,无奈道:“陛下虽不冷,臣妾却有些冷了。臣妾这次带了个红泥炭炉过来,先将火生起来可好?” 这一招果然奏效。谢玄元没再死撑,和自己心爱的陆贵妃一人一方小木凳,安静地坐在炉边取暖。 “臣妾觉得椅子有些凉,不如在椅子上再加一层兔毛软垫?” “臣妾有点饿了,我们一起烤肉吃吧?” 眼见得陆贵妃一会儿一个借口,不停地从自己背来的几个大包裹里翻出各类小物件儿添置在屋中。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红泥小炭炉上铺了一层精巧的铁格子,切得肥瘦相间大小适宜的牛肉片被烤得滋滋冒油。陆美人手持长箸,时不时将将肉片来回翻转,一时间周围充满了烤肉的香气。 谢玄元撑着下巴,对着炉膛中明灭的炭火出神,看起来极是安静乖巧。 暴君本就面容姣好五官精致,火光映照之下,苍白的肤色染上暖意,一双半盲的眼睛也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神采,着实称得上赏心悦目。 陆长平一边烤肉,一边偷眼看着谢玄元,思绪渐渐不知飞向何处。 虽说长时间相处下来,暴君时常语出伤人,半点都谈不上温柔,但这些不过是受后天经历影响而演变出来的性格。 任何人在生死存亡间苦苦挣扎过一遭,都不可能再和初时的自己一模一样了。 遇到变故以前的小暴君,大概会比现在活泼可爱一点吧。 这样想着,陆贵妃心中不觉有些酸楚。 他生于皇室,长在宫中,也曾耳闻目睹过不少残酷的倾轧。幸运的是,南楚先帝对他视如己出,同胞妹妹昭平也与他亲厚。 可谢玄元自从母妃去世之后,便一直是孤身一人,无人庇护...…… 谢玄元讨厌别人可怜他,可在陆贵妃看来,现在无端生出的这股情绪并非是怜悯,反倒更像是心疼。 他将自己对暴君的这份心疼,小心翼翼地掩藏好。在火候正好的时候夹起数片牛肉沾了亲手调的酱汁放在了谢玄元碗里: “陛下要不要尝尝臣妾的手艺?” 谢玄元闻言回过神来,十指半拢在袖中,只露出冻得微微泛红的指尖。 他摸索着捧住装了烤肉的碗,却并不急着吃:“你从何处拿来这么多东西?这才月初便乱花银饷,小心月末无钱可花,只能去喝西北风。” 陆贵妃来得匆忙,打包东西的时候单想着这些东西能不能让孕夫的日子好过一些,却完全忘了计算这些东西的价值是否超出了一个“普通南楚细作”的花销范围。 他望着那一堆不知价值几何的吃穿用品,尴尬地试图转移话题:“陛下别担心,我平日里多少也存了些私房钱,这些算不得什么的。” 可那“勤俭持家”的暴君不依不饶,在一旁泼他冷水道:“你不过是个给南楚帝跑腿的细作,纵使拼命给那陆长平干活,一个月又能挣得几钱俸禄?更何况,你将来不止要养朕,还要养朕的儿子。” 这番话虽说不中听,但考虑得不可谓不长远。陆贵妃沉默了。 作为南楚帝,莫说养一个孩子,就是养上一群也毫无压力。可他现在兢兢业业扮演的是个平平无奇的南楚细作。 不说别的,光说他和暴君都是男子,孩子生下来要请奶娘喂奶,这就是个大问题。 谢玄元见他似乎被说动了,继续趁热打铁道:“倒不如跟朕回北卫,继续做你的陆贵妃。朕既认定了你,就算你是男子也不会再嫌弃。若你听话些不再想着乱跑,皇后之位还是只许你一人。” 暴君好言相劝,意志坚定如陆贵妃也不由得意动,他试探着问: “陛下……不想再阉臣妾了?” 那暴君勾唇一笑,极是动人:“这是两回事。” 言下之意,该阉还是要阉的。 陆美人深沉地叹息一声,放弃继续纠结这个原则性的问题,试着说服谢玄元道:“承蒙陛下厚爱,可臣妾的家人皆在南楚。” 他这话不知触动了暴君的哪根神经,谢玄元顿时警惕起来,侧过半边身子细细盘问道:“你成亲了?” 陆长平如实答:“前一阵子和陛下在北卫成的。” 暴君脸色稍霁:“那你背着朕纳妾了?” “这如何敢?” 得了满意的答案,谢玄元接着说道:“既然没做对不起朕的事,你又何须这般犹犹豫豫的。先将家人藏起来,待朕回到北卫自会将他们一并接过去。” 陆贵妃一时间竟有几分感动。 若他真的只是个南楚细作,敌国暴君爱屋及乌,肯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说不定早就点头答允了。 只可惜…… 为了安抚暴君,让他暂时放弃跑路的想法,陆长平只得换个借口: “臣妾不止担心家人,也担心陛下。听闻北卫如今内乱未熄,陛下如今身体又多有不便。不如等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做打算?” 这番话虽是借口,却也是实言。暴君在北卫虽有亲信,亦树敌颇多。如今怀着身孕回去,一个不慎便是父子俱损,任人宰割的命运。 “砰”的一声,暴君将捧在手中的碗重重砸在桌上,对陆贵妃怒目而视: “北卫内乱未熄,南楚便万无一失了吗?你就这般放心朕在这南楚帝的后宫中忍辱苟活?你可知,那陆长平对朕怀着什么样的龌龊心思!若是朕继续留在南楚,只怕你的孩子将来便要姓陆了!” 暴君满面忧色,自以为已经将这件事的严重后果和自己的陆贵妃分说明白了。 可谁料,陆贵妃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听他有些委屈地反问道:“姓陆……便是这么糟糕的事情吗?” 谢玄元险些被他活生生气死,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道:“臣子妻不可欺,你的孩子都要跟别人姓了,你居然还觉得不是什么糟糕的事?你究竟还是不是个男人!” 刚才暴君坐在炉前看着烤肉发呆的时候,岁月静好,脆弱又惹人怜爱,可说到对他“心怀不轨”的南楚帝,便彻底没了那副小白花的模样。 看起来甚是……凶残剽悍。 陆贵妃不敢再替自己辩解,只得连连低头认错。只可惜认错态度良好,却难保下次再犯。 待谢玄元暂时消气了,陆长平这才找机会轻轻拉过对方冰凉的手,问道:“陛下的手,这是怎么了?” 顺着陆贵妃的视线看去,只见谢玄元原本白皙的手指红肿充血,有些严重的地方已经破了皮,血丝微微渗出,光是看着也知道必定很疼。 谢玄元本来一直将手藏在袖中,由于方才太过激动,这才一不小心将创口完全暴露了出来。 他也看不清自己的手情况具体如何,但仅凭过去的经验猜测也知道,模样必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他猛地抽回手,试图将红肿的手指重新遮盖起来:“冻疮而已。老毛病罢了。” 他答得轻描淡写,可陆贵妃心里却更难受了。 暴君不多不少,今年正好年满二十。刚成年的岁数,却是一身的旧疾。前几日的厌食症刚有好转,这几日又生了冻疮。 陆长平自小吃得饱穿得暖,对冻疮所知不多。只是偶然从穷苦人家出身的宫人处听说,手足长期处在湿冷的环境中,易皲裂生疮。 并非什么大病,可生了冻疮之后皮肤又痛又痒,往后又连年复发…… 想来是暴君过去被囚于狱中之时落下的病根,因为南楚冬季湿冷他又不肯多受他这个南楚帝一分恩惠,这才又发作起来。 “你做什么?” “让我看看。”陆贵妃难得严肃起来,隔着袍袖抓住了暴君的手腕。然后不顾暴君的反抗和不满,将衣袖层层挽起。 暴君的手原本骨节修长,肌肤苍白,带着几分病态的美感。可现在因为冻疮的缘故,指关节处开始发炎,肿得活像几根之前被他狠狠嫌弃过的胡萝卜。 陆长平看后叹息一声:“唉,这可如何是好,肿成这般模样恐怕连筷子都拿不稳了。今日这烤肉,陛下要如何才能吃到嘴里去啊。” 谢玄元自觉丢脸,直接别过头去,不再答话。 “要不然,让臣妾喂陛下吃吧?” 陆美人刚提出这个建议,暴君的脸便红成了一片。 他刚才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但他是堂堂一国之君,就是打死他,求着旁人喂饭这种话也是不可能说得出口的。 可这个陆贵妃当真是个下限极低的人,竟不由分说就要亲自动手投喂。偏偏谢玄元晚间就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里空得要命,根本拗不过他。 连暴君自己都不知道,他最后是如何吃完这一顿碳火烤肉的。 陆贵妃照顾起人来温柔细致,过程虽不堪回首,却硬是叫人感受到了其中混杂着的几缕甜蜜。谢玄元甚至觉得,连手上生的冻疮也没有几年前的冬日里那么难熬了。 吃完饭,陆长平又在宫中一阵翻箱倒柜,找出了半瓶止痒止痛的药膏给暴君抹了一遍。 做完这些,他忽地一拍脑袋,提议道:“陛下这几日手上不便,不宜沾水。不如这洗漱之事也由臣妾代劳吧?” 谢玄元刚想拒绝,便想起来他确实……已经几日未曾洗过澡了。 因为不肯叫人看到身上的疤痕,沐浴时他向来都是屏退宫婢内侍之后亲力亲为。可现在手冻成了这个样子,又如何能继续亲力亲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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