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远一双眼睛闪着云川翎看不懂的光芒,直勾勾盯着他看。 对于云川翎的默许,玄远颇为意外,支着头给云川翎掖好暖被,侧着身问:“殿下?” 云川翎歪头看他,没说话。 “入府以来,我自认颇多冒犯,但殿下从未责罚,这是为何?” 云川翎想了想,才开口道:“一来,嫂嫂同我说过,你与其他暗卫不同,并非暗卫营培养,身在江湖,性子不羁,若非大量金银,你必不肯日夜操心照顾我。” “二来……”云川翎低叹口气。 “无论是阿远哥哥,还是白恒,我都从未见过他们康健快活的样子,看着你,我总在想,若是他们能如你一般自由来去,该有多好。” 羽扇般浓密的睫毛垂下,云川翎继续道:“今日皇兄说,我不该将白恒认做阿远哥哥,对他们不公,想来,其实也不该将你认做他们,于你,亦是不公。” 玄远闻言点点头,颇为满意,正要继续问,又听云川翎开口。 “三来,其实这些日子,你白日里总是引我发怒,虽说冒犯,可太医却说此法对我恢复大有裨益,还未谢过。” 玄远想说不用,又被打断。 “你送我的吃食,我很喜欢。” 云川翎抬起头,清澈如碧谭的眸子望过来,软软的,莫名叫人心头有些疼惜。 玄远攒了些浑话要说,却没想到云川翎如此坦诚,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马车外喧嚣渐远,出了城,云川翎大抵还是体弱,阖着眼,头歪在一边睡了过去,如玉般的容颜,清俊的气质,玄远一边留意马车,一边轻轻凑过去,将人揽在怀中。 大约是贪恋怀抱的温度,云川翎被扶着靠近玄远怀里,脑袋一个劲地往人怀中钻。 真是让人疼爱的小殿下…… 玄远轻轻叹气,生怕将人惊醒。 清明时节多雨,抵达城外时,地上前日的雨水在阳光的炙烤下挟着泥土结成了硬壳,一块块龟裂在地上,云川翎下了地,还顾不得看花,见泥土踩着声音清脆,脚感也好,掀了长袍便在周围踩土玩,稚气未脱。 春日里,花开簇簇,空气中隐约有着草木味道,林中还未有人来踏足,十分清净,偶有二三文人作画,身着青蓝衣衫深入林中,倒也颇为雅致。 玄远习惯性地观察了周围,跟在云川翎身后不足五步的距离,看着小殿下踩土玩。 浮土沾上白靴,没一会儿便脏了靴子,云川翎非但不在意,反而因土中钻出小虫而感到有趣,咯咯笑起来。 玄远入府没多久,也没见云川翎笑过,今日一见,才知道碧玉为何那样在意笑着的云川翎,原来真的有个人笑起来,能这般好看,能让春天这般暖。 玄远望着那道身影,嘴角不自觉扬起。 踩够了土,云川翎也玩累了,林中有草棚,是文人搭了作画所用,云川翎往里走,玄远便也跟着,黑布下的面孔始终带着笑,眼神格外柔和。 若是万崇宁此刻看到,必定觉得不对,纵横江湖之人,身上带伤却能击败手下功夫最高的暗卫,怎能眼中全无杀气,却颇多柔情蜜意。 云川翎偏爱浅色衣衫,月牙白的外袍,汉白玉的发冠,黄色宫绦束着腰,奔跑在盛开的桃林中,宛若谪仙。 玄远不远不近跟着,此番美景尽收眼底。 水袋瘪了些,云川翎用袖子抹抹嘴,将其扔给玄远。 初生的蜜蜂嗡嗡采蜜,云川翎坐在草棚下晒着太阳叹气。 “翎儿,逝去之人,要让他们活在心里,只要心中惦记,便在身边,若他们还在,定不舍你如此难过,若哪日他们回来瞧见你如此伤怀难解,定会魂魄不宁。” 云川棠的话响在耳边,云川翎托了腮,望着落花发呆。 玄远立在一旁,有着担忧地看着云川翎,怕他又起忧思,虽不是他受了碧玉日夜唠叨的影响,但从入府,这位小殿下便病着,卧床不起,神思倦怠,看着十分可怜,叫人心头总是放不下,玄远不喜他忧虑。 云川翎叹了口气,指了指蜜蜂。 “若我能飞就好了……” 玄远正想着发呆的云川翎,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这有何难?” 云川翎拧眉看他。 “很难的!” 玄远不语,只是起身走过去,右手将人揽起。 “殿下,抱紧我。” 云川翎推他没推动,疑惑地看着他。 玄远眼中带笑,揽紧了些。 “殿下,信我。” 云川翎只好紧紧抱住他的腰。 玄远提气,纵身一跃,踏着草棚边延掠过树枝,踏下一枝落花。 云川翎从未如此看过桃林,此时瞪大了眼睛,藏着的惊叹都来不及出口。 从前只是听闻人比花娇,如今见了,才知不假。 玄远将人搂紧,在林中飞了几个来回,云川翎望着远处粉粉薄雾般的花海,玄远侧头,看着臂弯中的小殿下。 轻功而已,若早知此举能哄他开心,该早些用出来。 回城路上,云川翎依旧睡得很沉,玄远依稀发觉,云川翎只要坐上马车,就总会睡着。 将人揽在臂中免去一路颠簸,玄远一路都在看着怀中的小殿下,舍不得移开目光。 清明祭祖当日,帝后同临云坛,云家坐镇这天下已有百年,诸位先皇的牌位亦有一室之多。 因是皇族祭祀,云川翎作为血统纯正的皇族,自是逃不开,碧玉一早服饰过允王,也便知道云川翎的礼服规格,十分妥帖地替云川翎穿好衣服。 云川翎起得早,半眯着眼睛,困得厉害,玄远立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笑,虽只有眼睛外露,却也能看出五分笑意。 几乎是半抱着扶了懒得走路的小殿下上了马车,玄远也毫不客气地坐了进去,碧玉想叫玄远下来,又怕吵到云川翎,只好放弃。 云坛不远,也在宫中,宫殿四方,占地极大,云坛远在西北角,云川棠的寝宫靠北,距离云坛不远,但云川翎的王府在宫外东南,若从宫中绕路,徒步足足走上半个时辰都难到,不如马车从宫外走去北门,倒还近些。 云川翎上了马车,裹着软被就往下倒,玄远轻车熟路地将人揽在怀里,手指轻轻抚着小殿下的眉眼,舍不得移开半分。 约莫是被抱着睡得香些,云川翎眼睛阖上,呼吸极为顺畅。 玄远叫了声马夫,让他驱车稳些,时间还早,不必着急。 待马车挺稳,半个多时辰早已过去,宫门口,云川翎的马车最大,也最尊贵,正正停在宫门前,旁的马车连靠近都无资格。 玄远掀开软被,轻揉了揉怀中的小殿下,掌心握着纤长素白的指节,一路不知把玩了多少次。 “殿下,醒醒,到云坛了。” 玄远擦去云川翎眼角睡出的泪痕,轻声叫了半天,云川翎才缓缓睁眼,樱桃般饱满的嘴唇张开,轻轻打了个哈欠才起身。 “到了吗?” “到了。” 玄远起身掀开帘子,站到地上等着,一众朝臣与皇亲早就翘首期盼,望见暗卫先下马车,不由有些惊叹。 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指搭上马车边缘,金冠墨发,金丝织造的礼服,立着衣领衬得脖颈修长,腰带束着,一枚玉佩系在腰间,随身而动,显得腰身纤细,格外惹眼。 云川翎今年十六,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亲贵中不免有女眷前来,望着云川翎峻挺的身形无一不是红了脸。 允王风流俊雅,却只重情谭竹一人,府中无侧妃,亦无侍妾,谭竹出阁前便已是名满都城的闺秀,出嫁后更是尊贵无双的王妃。 听府中服侍的奴仆闲谈时传言,允王并未给王妃修建寝殿,而是直接扩建了自己的寝殿,不愿与王妃分房而居。 如此情浓,叫人艳羡非常。 二人伉俪多年,育有二子,云川棠继位后便已昭告天下,此生唯君后一人,再无后宫。都城中的贵女已无入宫指望,便只能将目光投向云川翎的王府,允王一生只一人,深情难抑,云川棠亦是如此,想来云川翎也必然只会有一位王妃,一生一人,是多少春闺女子的殷殷期盼。 云川翎睡得迷糊,身子也软,下马车时没看清阶凳,一脚踏空,众人惊呼之际,玄远已将人抱了下来,稳稳放在地上。 “殿下,小心。” 云川翎揉揉眼“嗯”了一声,托着玄远的胳膊直起身,抬步往宫内走去。
第4章 祭祀 云坛已然备好祭祀之礼,云川翎等在一旁,只等礼官宣布开始。 远处的女眷们望着清贵雅致的云川翎,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等云川翎看过来,却又都匆忙避开视线,红了脸。 云川翎并未看她们,只是眺望云川棠来的方向。 “皇兄怎么还不来……” 云川翎微微低头,绞着手指。 清明祭祀,祭拜的是云家先祖,无甚意思。 明宣帝只是禅位云游,未曾离世,不能祭拜,父母虽故已去,但到底不曾做过帝后,故而不在云坛中。 云川翎等得无聊,眉头也有些微皱,眼睛盯着地上才出来不久的蚂蚁看,看着看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竹子编的小玩意儿,一环套一环,甚是有趣。 云川翎抬头,就见递东西的是玄远。 “本王才不要,本王又不是小孩子……” 云川翎扭过头不肯接,却听玄远轻笑一声。 半晌后,玄远伴在云川翎身边,笑看他拨弄着手中的竹编,拆不出来却又不死心,最后气得直瞪他。 “你总爱惹本王生气!”云川翎愤愤地,拿着竹编却又十分小心,生怕捏坏。 “殿下莫气。”玄远接过竹编,拿起云川翎解不开的小竹环,只绕了两圈就拆了出来。 竹环套在玄远指节上,竹编握在他手中,云川翎有些不服气,刚要伸手接过,就听礼官宣叫,帝后驾到。 地上跪着一地人,云川翎向来是不用跪的,就转头往回看,看万崇宁十分珍贵地扶着云川棠,虽是只牵了手,可目光却从未从云川棠身上移开。 从前父王,就是那样看母妃的。 云川翎回眸,羽扇般的长睫低垂着,掩下几分羡慕和伤心。 父母离世后,哥哥虽依旧疼爱自己,可有了君后,总是难以顾及自己周全。 云川翎不想哥哥在自己和君后之间选择,不想哥哥与君后因为自己而生了嫌隙,毕竟君后向来对自己就不好,虽不苛待,却总是冷冷的拒之千里,不像一家人。 大约是嫌自己缠着哥哥。 帝后二人相携而来,从云川翎身边走过,看着紧紧交握的手,云川翎在心中想:若这世间只能允许一人幸福,定然要将机会让给哥哥,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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