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贤渊低着头不回答,柳温书便又道:“即便他不是当年那个翎儿,便是普通人,你也不该如此!” 柳温书背手站在一旁,北贤渊低着头站在他身后,堂堂襄王,连当今圣上都不放在眼里,却被小小医者训得抬不起头来。 “若你真的这般厌恶他,待他病好,把他交给我,我带他回药神谷,给师父上柱香,从此便养在谷中,往后你要攻打大嵛也罢,要称霸天下也好,与我无关,与他亦无关,我自会护着他,不叫他被你折磨至死。” 这番话说得重,北贤渊挪了挪步子,低声道:“师兄,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吗?”柳温书拧眉怒道,“南月与大嵛多年不睦,但到底也没有什么明面上的矛盾,你带人回南月,好好养着也罢了,将人打成这样重!” 话音未落,就见北贤渊猛然抬头。 “打成这样重?师兄,我没有!” “没有?你骗得了别人,如何能骗过我,他腹部遭受重击,表面虽看不出,可内里却极为严重,他脏器皆受损,若不是你,难不成是他自己打的?他分明脉象薄弱,半点内力也无,这般重伤,若非多年习武之人,如何能办到!” 北贤渊身形不稳,晃了晃,扶着墙。 “他已是这般身体,你还那般对他!!” 柳温书气得不轻,背过身,不再看北贤渊了。
第21章 过往 寝殿内,北贤渊脚步轻轻地走向床边,生怕动静太大吵醒那脸色苍白的脆弱至宝。 短短一段路,懊悔,自责,痛苦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虽知今日之事定是北贤轩暗中动了手脚,可翎儿如今这般难受,却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掀开被子,嫩生生的身子上除了方才一番折腾留下的痕迹外,腹部果然慢慢显出了些青紫痕迹,依旧不明显,但可见范围之大。 打得这样重…… 北贤渊不敢碰,只是慢慢盖好被子,轻轻握着云川翎的手亲了亲,往事袭上心头,泪自眼角落下。 小翎儿,小翎儿,那是人生中最温暖的一道光,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幸福。 十七年前,药神谷。 北贤渊三岁时突患眼疾,也自三岁时,便被养在了谷中。 三岁的孩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不到东西,只是知道,从很大很大的宫中,被送到了很小很小的竹屋。 从开始的哭闹,到最后的安静,只用了不过短短两个月。 药王心疼他卷入宫廷争斗,小小年纪便要受如此折磨,便对他极为疼爱,平日他闹气不肯吃药,药王便牵着他在谷中四处玩耍,给他编竹编,喂他吃野果。 一次无意中,他听到药童交谈,说药王已经很老了,说自己不乖,累得药王生了病。 谷中药童众多,却皆是性格柔软,心地良善之人,虽背地里抱怨,却从不曾当面为难。 慢慢的,北贤渊便不再闹着要找母妃,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乖乖地喝药。 在药神谷的第四年,他七岁,药王亲自为他换药时摸了摸他的头,衣袖上的药香飘入鼻腔,比那虚无缥缈的母妃更叫他感到亲切。 “小阿远,下个月,眼睛就不能见光了,每天晨起,都要用这白绢覆眼。” 他抱着药王的腰,药王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的手让他触到盒子里的白绢。 “这些绢布用药泡过,每日新换一条,换过的绢布放在衣笼里就好。” 药王抱了抱他,轻声安抚。 “再有半年,你的眼睛就能看见了。” 北贤渊点点头,却没说话。 四年多了,他其实不太能记得时间过了多久,只是药童说,他在谷中已经四年了,药王也为他亲手煮过四次面了。 药王对谷中之人都很好,谷中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被带到谷中学医,轮着采药、种药、学习医术,照顾他这个病人。 谷中除了他无甚外人,能入谷医病者非富即贵。 白绢覆眼,其实不太舒服,但药王如此说,他便肯照办。 清晨来收衣笼去洗的药童性子活泼,拿了衣服,还劝他出去走走。 “今日外面日头极好,阿远可要出去走走?” 北贤渊摇头,说不去,但药童执拗,非要带他出去晒晒太阳。 “晒一会儿很舒服的。” 手中被握了竹杖,又被扶着走了一段路,远处有人叫药童的名字,他便将北贤渊扶至木桥,让他扶着围栏等会儿自己。 “莫要走动,我很快回来!” 脚步声远去,谷中风声慢慢,掀起衣衫漂浮,脚下流水潺潺,阳光照在身上极暖,果真比屋内舒服。 心中晒得暖和,北贤渊左右挪了挪步子,伸手捉着流动的风。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像在奔跑,方向却不似药童来时。 北贤渊垂了手,却被人紧紧抱住了腿。 “神仙哥哥!”又清脆悦耳的稚嫩声音响在耳边。 北贤渊伸手摸了摸,仿若是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奶娃娃。 “我不是。”北贤渊轻轻开口,想推开他,又怕弄疼了这小娃娃。 “神仙哥哥!你是画里的神仙哥哥,翎儿见过的!” 肉乎乎的小手软软的,抱得却极紧,北贤渊想退一步,却动不了,正欲说话,却听得一个温柔却无甚力气的声音在小娃娃来时的方向响起。 “翎儿,过来,不得无理!” 小娃娃往自己身边靠了靠,不太情愿。 “母妃~我喜欢这个哥哥。” “不得无理!” 约莫是女子做了什么动作,小娃娃松了手,依依不舍地离开,走时还摸了摸自己的指节。 “翎儿不懂事,冲撞小公子,望小公子莫要见怪。”女子声音柔软,听得人心头也软了三分。 “无妨。” 北贤渊立在原地,淡淡开口。 小娃娃约莫是被打了一下,软声软气地哼唧,随后声音渐渐远去,只留空谷寂静。 药童去而复返,扶他回屋休息。 手掌中似乎还残留着小娃娃肩头的温度,手指好像还在被人轻轻摸过,有些痒。 耳边风声轻轻,他似乎听到有清脆的声音传来。 翎儿,北贤渊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真好听。 一夜安睡,许是晒过太阳的缘故,北贤渊开始喜欢那种感觉,药童前来收衣笼,北贤渊便求他帮自己晒晒被褥,带自己去太阳下坐坐。 他的竹屋有小院,可他之前并不知晓,药童扶他在竹椅上坐下,先去送衣物与绢布浣洗,天地再次寂静,只能听到竹叶沙沙声。 坐了片刻,北贤渊突觉不对,身侧似乎有旁的呼吸声,虽极力压抑了,却还是能听到。 搭在桌上的手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北贤渊以为是蛇,大力捉起来,用力攥了攥。 “啊!”耳边响起痛呼,北贤渊赶忙松手。 年幼的云川翎正揉着被捏痛的手,就听坐着的神仙哥哥问:“你是谁?” 云川翎靠在桌旁,手指探了探想牵北贤渊,却又不敢,只好乖乖回答:“我是小翎儿。” 北贤渊没有和人交流的经验,听过名字便不知该如何继续,只好点点头。 “你呢?”他听到小娃娃清脆的声音问他,“哥哥叫什么名字?” 循声转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自己的名字。 来此之前,他叫北贤渊,母妃唤他渊儿,可到了这里,便只能叫阿远。 “我……”北贤渊沉思片刻,回答道“我叫阿远。” 小娃娃“喔”了一声,又大着胆子靠近他,肉乎乎的小手很小心地牵着他的,唤他“阿远哥哥。” “母妃在泡药浴,姑姑在照顾母妃,阿远哥哥陪翎儿玩吧!”小娃娃牵了他的手,又往他怀里靠,生生挤开了他并着的腿。 “我不会玩……”北贤渊被迫搂着怀中软乎乎的小娃娃,无奈说道。 云川翎伸手,轻轻在他眼睛旁摸了摸,连碰到绢布都不敢,轻声说:“翎儿会玩,翎儿带哥哥玩,好吗?” 北贤渊捉着云川翎的手,捏了捏,云川翎便回握着他也捏一捏,然后咯咯笑起来。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互相捏着手,谁也不会用力捏疼对方。 竹屋边从来没有过这样欢快的笑声,北贤渊不知道自己会笑,只是觉得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怎么都压不下来。 有了这美好的初识,之后的日子便快乐得多,小娃娃很乖,每天吃过早饭都来寻他,每每听到玉铃铛的声音,没一会儿怀中便能钻来一个小娃娃,又软又香,甜甜地叫他哥哥。 在此之前,北贤渊不知人间还有颜色,只是觉得日复一日都是黑暗,也觉得此生或许都是这般了,但自小翎儿来到身边他才知道,原来即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色彩缤纷。 谭竹初时不放心,怕云川翎说错话惹得北贤渊难过,又怕北贤渊不习惯小娃娃聒噪,总要灵玉去看看才放心,后来亲自看了,发现北贤渊对云川翎极好,云川翎也爱黏着,便放心让他们去玩耍。 “阿远哥哥不能视物,翎儿要让哥哥摸,不能说看,好不好?” 谭竹捉着小娃娃的手,哄着他。 “翎儿知道啦!”床榻上的小娃娃翘着洗净的小脚丫,裹着被子滚了滚,不待谭竹为他说故事,便睡熟了。 “小殿下白日里玩累了,一躺下就睡了。” 灵玉服侍着谭竹梳洗,笑着说道。 “是啊,原担心谷中枯燥,翎儿难哄,却不想有阿远在,翎儿这般喜欢他。” “那位小公子看着面冷,实际待小殿下极好,很是疼爱。”灵玉递过绢布让谭竹擦脸,又扶着她去安寝。 药王不喜谷中外人太多,谭竹便只带了灵玉一个贴身伺候,灵玉忙时,谭竹便会派小娃娃去替自己取药。 得了任务的小娃娃出了门,朝着谷中最大的那座竹屋奔去,小腿迈开跑得飞快,腰间的玉铃铛发出叮当脆响。 到了竹屋,药王一早便等在门口,抱起小娃娃转个圈,一老一少皆咯咯大笑。 逗弄一会儿小孩,药王便将调配好的药包放在小娃娃手上,与药包一起的,还有些山中的吃食。 小娃娃眼睛亮亮的,规规矩矩道谢,被药王牵着送出门,摆摆手,小腿迈开,又跑了起来。 没跑多远,小娃娃去而复返。 药王蹲下身,摸摸柔嫩小脸。 “药王爷爷,这些食物阿远哥哥能吃吗?” 药王点头,说“能”。 小娃娃嘻嘻笑,露出一排整齐又洁白的牙齿,问:“那母妃能吃吗?” 药王疼爱地捏捏娃娃肉乎乎的小脸,说“能”。 小娃娃开心极了,捧着药包跳了跳。 “快回去吧。” 药王摸摸可爱的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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