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什么?” “慕容平的信,我不能带着。”晏修轻轻笑了笑,盯着那信纸的灰烬被火焰卷走,吞噬得没有一点踪影,“豫川,又让你看笑话了,我连一封信都留不下来。” 那信被悄然无息地烧成了灰,豫川只听到了一声似落叶轻飘的叹息声,他沉默了半晌,心中有许多想说的话,却只说出一句最简单的话来:“保重身子。” 从来之时,豫川便知道他会回去。不管再危险,他都会回去,没有人能拦着他。即使如此,到再度分别之时,虽然豫川早已失明,他还是用那双看不到的眼睛盯着元稷安,作为盲人,反而能看到许多人看不见的东西。从元稷安身上,豫川看到了失而复得的无上喜悦,真诚而炽热,尽管身边的人依旧冰冷。这个男人是动了真心,他总是自信能做到任何事,就算是面对晏修不近人情的冷漠。豫川只能站在一侧,默默感受着一切,他得到了,而自己却失去了。
第39章 血与尘 元稷安变得无比麻木,每次打仗,他总是坚持骑马冲在前面。 他不停地杀人,连原本锋利的刀刃,因为砍掉了太多的头颅而卷曲。马蹄飞踏过人的尸骨,溅得战马四肢血红,虽然元稷安讨厌血溅上来的感觉,人血流出一片黏腻脏污,但他只能不停地打仗、杀人、砍掉人的头颅。战刀挥过之处,血与尘一齐起舞,他便沉浸在这杀戮中,他人都称赞燕王身先士卒,只有他知道,只有不断征伐杀人,在对鲜血厌恶的麻木中,他才能暂时忘掉晏修。 他死了,他消失了,这都是发生在元稷安面前的事。元稷安发了疯,亲手将羞辱过他的人,一块块、一片片剁成了肉酱。从那时起,元稷安便发现,杀戮,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能让他短暂地忽视心底的痛苦。 当元稷安又打了一场仗从外面回来后,盔甲上沾着发黑的血迹,他再次看到了晏修,就静静地站在面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跃下马,却不敢上前,只是伸长了脖子,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晏修!” 元稷安瞪着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眼中只剩下了晏修,甚至不敢碰他,生怕自己一碰,他就会消失不见。 直到晏修对他微微一笑,元稷安才能确定,晏修确实回来了,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总是会在眼前闪现的虚幻假象。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我对不住你,你还好吗……” 元稷安心脏跳得飞快,语无伦次,他这才敢触碰他,双手颤抖着按在他两侧的胳膊上。眼中,他的面庞如白瓷清透柔和,比旧日更美,跟他比起来,自己是那么脏,那么粗野不堪。元稷安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丑态,猛然松开了手,在他干净衣袍上留下两个血印子。元稷安转过身去,解下尽是血的盔甲,身上只穿了件黑色罗团战袍,紧接着他拿手帕擦脸,他连那半张金凤面具都没戴,胡茬长了满脸,沾住了许多血与尘,怎么都擦不干净,晏修扯住了他的衣角,微笑着说:“去洗把脸吧,你看上去很憔悴。” “去帐里,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 话说间,豫川走上前,挡在二人面前,直截了当打断了元稷安的话,“放手。” 晏修说:“豫川,你该走了。” “太子殿下的命令,是带你回去。” 不知为何豫川为何忽然变卦,晏修忌惮元稷安起疑心,连忙道:“不是说好了,你把我的信交给太子,信里我已向他解释了……” “你要做的,是亲自跟太子殿下解释;我要做的,就是带你走。” “这是本王的地盘。”元稷安脸色阴沉,向前走了两步,护在晏修身前,继续说,“别说你一个奴仆,就算太子本人来了,也休想带走本王的人。” 豫川的态度亦是坚决,“他在这儿受了许多委屈,若非是你,根本不会发生。我就是要带他走,你若拦我,休怪刀剑无眼。” “那就试试。”元稷安眯着眼睛,望向他背着的剑,“本王听说盲剑客有一把浮生若梦的名剑,还未曾请教。” “狂傲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浮生一出,若梦可是要见血的。” 说罢,豫川从背后拔出了浮生若梦。一见他拔剑,周边护卫也都举起了刀戟,纷纷对向他。元稷安一摆手,众人得令,都放下了刀戟。他再一挥手,两个侍卫上前,捧着他的长柄战刀。 那战刀还沾着几滴血,元稷安擦拭了刀,说:“江湖规矩。” 即便他们已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晏修只是冷眼观望着,什么都没说。 军中比试擂台上,元稷安提起战刀冲上前,刀上圆形环佩叮铃清脆,刀风卷得利落,他先是一刀劈砍而去,豫川听觉敏锐,避开了这一刀。他绕着身后收过战刀,俯身又朝他砍去,豫川往后一退,擂台上顿时木屑四起。收刀之际,豫川抬起剑,刺向他的心窝,刀尖刺透了一层衣衫,他已收回大刀,转眼间挡下了这一刺。二人丝毫不让,来回交手了二十来招,木屑四起。围观的士兵们均是啧啧称奇,从未见过有人能在燕王手下过三招,对手还是个盲人,而盲剑客不光过了三招,更是与燕王有来有往,不落下风。但晏修看到了,元稷安的动作已开始迟钝了下来,豫川分明是在耗着他。 “败了。”晏修喃喃自语。 话音刚落,元稷安半步踏迟,豫川一剑迎面刺来,直直地在他肩胛骨上划了一刀,一片哗然声中,豫川一脚踢在他的腹部上,他顿时扑地倒去。趁他倒在地上,豫川再抬起脚跟,当个巴掌,在他脸上踹去。 “小子,你知道太子为何派我来吗?”豫川已收起了剑,对地上的人说,“因为我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元稷安嘴角流血,脸色苍白。这一脚伤到了内脏,他捂着腹部,大笑着喊道:“打得好,再来!” 他撑着站了起来,一刀朝豫川的脑袋扫去。豫川只是站着,待刀刃快要砍上脖颈,他才一下腰,同时脚尖朝元稷安的膝盖踢去,重新将他踢倒在地。豫川赤手空拳朝他脸上挥去,打得他脸上鲜血迸流。 “够了。”晏修走上擂台,拉住了他的手腕,他慢慢松开了拳头。 豫川头也不抬,只是说:“我是替你讨回公道,回去。” “我不要。” “你受过的折磨与羞辱,我没法忘记,更无法忽视。”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回去!” 豫川起身拽着他的胳膊,眼见着要强行拖他走,晏修不肯离开,他便将他拦腰扛在肩膀上,晏修掐着他的后背,吼道:“我不走!我不是你的物品!” “我在保护你。” “你是在强奸我!和他们没区别!放开!” 故作强硬的姿态一击即碎,豫川眼前酸涩,最后还是将他放了下来,而后走到倒地的元稷安面前,靴子踩上了他的手腕,他则咬着牙一声不吭,豫川说:“小子,你如今受的痛,不及弟弟的万分之一。若他再受委屈,我会杀了你,记住了。” 紧接着豫川骑上马飞奔,伴着蹄下尘土扬长而出。晏修只能目送他离开,他知自己伤到了他,本想送送他,向他道歉,但他没给自己任何机会,因为他生了气,那个本来安静如树木的人,晏修平生第一次见他如此发火。晏修什么都知道,唯独不知道豫川发怒的缘由,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是在气元稷安,而是在为晏修而恼。他没对晏修说的是,他包容他的所有,除了伤害自己。 作者有话说: 大房修理二房既视感
第40章 睡过 与豫川比试了一回,元稷安受了很重的内伤,肩膀被刺了一剑出血,只能躺在床上休息。大夫一上完药,他就迫不及待问晏修在哪。 汪,汪—— 两只黑背白肚皮的长毛大狗叫着,忽然从屏风后窜了进来,在他脚边绕着。他见狗脚沾着泥土,踩得毯子上都是狗爪子,气恼道:“谁把狗放进来的?带出去!” “是我。” 接着晏修也从屏风后饶了过来,他瞧着两条兴奋乱窜的大狗,笑着说,“我刚刚和它俩玩,它们跟着我乱跑,这才进来了,没拦住。” “不早说,让人给你牵着。” 元稷安瞬间换了副面孔,随后命人都退下,静静看着两条大狗绕着晏修玩。狗伸长了舌头,直往他身上扑,扑得衣袍都是狗爪印子,但晏修丝毫不在意,不停地揉着大狗身上厚厚的皮毛,他笑得很开心,似是一点忧愁都没有。元稷安想下床陪他遛会儿狗,耐不住腹部仍然痛得很,只能呆在床上。 “它俩都是烈性狗,爱闹腾,莫伤到你了。”元稷安眼瞧见大狗咬他的衣角,便唤那狗过来,却被晏修喊了回去。 “大黑,小黑,回来!” 经晏修晃着手一喊,两条大狗又摇着尾巴凑到他身边去了。 “这……它俩不叫大黑小黑。” “可在外面,大家都这么叫的。”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元稷安撇了撇嘴角,又躺了回去,“这两条狗,送你得了,我养了七八年都养不熟,跟你玩一会儿,就把你认主人了。” “送我?不行,我养着不方便,还是你留着吧。” 从进帐开始,晏修便不停抚摸着那两条狗,元稷安捂着肚子,‘哎呀哎呀’呻吟了老半天,不见他的问候,只得讪讪笑了笑道:“你对狗比我都好,我都躺大半天了,你只顾着跟它俩玩,问都没问我,我在这儿,倒怪自讨没趣的。” “是啊,我更喜欢狗。” 话虽如此说,但晏修走到床沿坐下,两条狗也随他跑了过来,爪子搭上了床边,被元稷安敲了几下脑袋,而后乖乖地趴在地上喘气。 “那你说说,哪里伤了?”晏修收起了笑容,斜着眼睛讥讽道。 元稷安只披了件中衣,胸前衣衫大开,他指了指腹部,“这儿,伤到内里了,得躺段时间……” 话还没说完,晏修伸出手朝腹上肌肉使劲往内压了一把,瞧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晏修又大笑起来,“送你两个字——‘活该’,君不见气吞万里如虎,转眼间虎落平阳被犬欺了,跟你那弟弟一个样,都是银样镴枪头。” “真是坏死了!你这人!等我好起来收拾你!” 不管他疼不疼,晏修就是按着他的肚子不放,元稷安拉开他的手,顺势侧着身子将他搂在了怀中,低头亲了他的唇。与他抱在一块,搂着他身上那份熟悉的冰凉,元稷安止不住流出泪水来,热泪黏在了他的面庞上。 晏修拂拭去这眼泪,问道:“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我还能这么抱着你。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上天对我好了一回,让我最爱之人回来了,真好,太好了。” 抱了他许久,元稷安感到那身体稍微有了温度,才稍稍松开了他。他仰起头注视着自己,元稷安将他的目光看得透彻,他的眼睛透明如水,看上去里面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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