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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天命吗？” 晏修撑起手，爬到书桌前，他咬紧牙关，冷汗伴随着疼痛直流，他不断擦去额前的汗水，记下了齐国的军事机密。做完这一切，他是真的没有力气了，他躺在地上，望着那个旧箱子，静静地笑了。 娘，姊姊，等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修儿就来陪你们了。 晏修将图纸塞到了贴身的衣衫里衬内，他思索着如何将机密带出去，虽然元稷安身边有些中下层军官是慕容平的人，但如今看来，最稳妥的法子还是东方祇月，趁着燕王出猎，打发几个大夫和士兵倒是小事，晏修拿定了主意，正准备去找东方祇月时，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凤凰，快过来！” 随着传来帐外士兵惊吓的嘈杂叫声，马儿的呼啸声，一番兵荒马乱的情形，晏修有些疑惑，眼下这形势，难道是突厥人打过来了？ 面前的营帐突然被冲撞开，晏修下意识用袖子捂住了脸。耳熟的“嘶嘶”声响起，他闻到了艾草的药香味，他连忙挥开衣袖，只见一个巨大的碧绿蛇头冲到了自己面前，头顶贴了一张沾满血的纸符，蛇吐着信子，在他身前嗅来嗅去，晏修看到蛇圆滚滚的眼睛，认出了它。 “小翠？” “跟我走。” 东方祇月身披苍青大袖鹤氅，头戴玉叶星冠，飘然落下。 晏修说：“道长，听我说，我快撑不住了，有些东西得交给慕容平，你快走……” “不准胡说，我一定救你，不是说我是骗子吗，我今日便让你开开眼。” 说着，他抱起晏修一同坐在蛇身之上，小翠驮着他们二人往外爬去。与往日不同，东方祇月的态度出奇的强硬，他手指粘着血，又画了一张符，用银针扎在晏修的心口前，晏修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但转眼间，晏修见他手心满手血红，两侧手腕多了几道很深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银丝镯子滴滴答答淌着血。 士兵们都惧怕得瑟瑟发抖，他们见到如此大的蛇，连武器都不敢拿了，都在路边跪拜磕头。 与此同时，元稷安却回来了，他看到许多人从军营那侧跑来，便命人看住笼子里的黑熊，快马加鞭回到了军营，只见一只碧绿巨蛇盘踞，众人看到这只巨蛇，亦是怕得不敢上前，元稷安一瞧巨蛇身上的二人，知是东方祇月作怪，命令众人摆好弓箭。 “今日打猎收获不错，除了熊，还有蛇。”元稷安冷笑着，摆了摆手，“放箭！”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东方祇月嘴里念念有词，将晏修护在身后，飞快结了个法术，呵声道，“起！” 青蛇昂起身，张着血盆大口，吐出狂风来击退了一波箭镞，见状，连元稷安的亲卫尖锐都做鸟兽状散去，元稷安身下的战马嘶鸣着，想要转头逃跑，他干脆一刀砍断了马的脖颈，从马上跳下来。 他挥着大刀朝蛇砍去，那蛇扭着身子，对着元稷安就是一阵撕咬，脚下的泥土扬起，他躲过了蛇的接连袭击，大刀朝蛇腹部刺去，却只刮下几片鳞片。 这番攻势激怒了青蛇，它大吼着，蛇尾朝元稷安甩去，碎石乱飞穿来，打在他身上，连脸上的黄金面具都掉了。元稷安丢掉大刀，朝后跳出去好一段距离，一连吐出了好几口血。校尉跑来扶起他，劝他不要鲁莽硬干，他满腔怒火直烧，压根不听校尉劝说。正好，元稷安看到东方祇月手上结印的动作停了下来，便拔出身后的弓箭，拉满箭对着他射去。 “不好，快躲开……” 晏修看到元稷安拉弓，素知他是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当下便觉得不妙，话还没说完，那白羽箭射在了东方祇月的肩胛骨，他吐出了一口血来，从蛇身上跌落。小翠接住了他，将他盘在身子里，一阵清风飘过，小翠变回了小蛇，蜷缩在他的手中，胆小地朝他衣袖中爬去。 “东方祇月！快起来，快走！” 这下连晏修也慌张了起来，眼见着他的道冠落下，长发披散了一地，他睁着眼睛，却说不话来，只是露出道歉的神情，不好意思地对晏修笑了笑。见到他的笑，晏修心口又疼了起来。 “到底怎么样？说话啊！平日批话贼多，现在怎么不说话……” 晏修将手帕堵在他肩上的伤口上，血从箭镞渗出，洇透了整块帕子。元稷安提着大刀到他们面前，他正要挥下大刀时，晏修趴在了东方祇月身前。 “别杀他。” “为何如此维护他？” “他是我的朋友。”晏修看着他面庞上沾溅的血，用衣角擦去，接着说，“也是我爱慕之人，吾等心意相通，他才不惜性命来救我。” “那我呢？” 晏修没有回答，元稷安冷笑道：“看来我连你的朋友都不算。” 东方祇月伸出手，往晏修的胸口摸去，晏修低头一看，胸前的符纸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剩下一滩血沾在衣衫上，仿佛从自己体内流出来似的。元稷安也看到了，他瞪大了眼睛，什么都不顾，将晏修抱起来，往营帐那边走去。 “放下我来，求你了。” 此时此刻，晏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言语亦恳求谦卑，不像过去那般步步紧逼，元稷安不知他到底是如何了，便停下脚步，安慰他：“这个妖道不知施了什么法子，别被他骗了，他在你身边才是害你。我把山里的熊抓来了，喝了药就好了，别担心，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放了他。” “不行，我不能让他害你……” 晏修将手指按在他的唇上，继续求他道：“你放了他，我就答应同你走，让我最后同他说几句话便好。” 元稷安不应，晏修强撑着精神，冷漠地说：“东方祇月乃我此生至爱之人，你为了一己私欲，拆散我们二人，可心中有愧？元稷安，你若是不肯答应，此后我与你，便永为陌路，再也不见。” 话说到这份上，元稷安才点头应允了。晏修走到了东方祇月面前，他缓过一口气，正费劲地坐了起来，望着晏修走来，胸前全是血，热泪滚滚直流。晏修忽然笑了，笑得苍凉而无奈，他将手捂在胸口上，靠到东方祇月身边，抵着他的耳边低语。 “你在哭？是因为我要死了，对吗？” “不！不会的！” “没事的，又不是只死了这一回。好痛，但是越痛就越舒服，我想我是该解脱了。”听着晏修的声音越来越弱，东方祇月流着泪，感到有东西从衣袖中送来，“最后再帮我一件事，军中的机密，还有几百万军费都在这儿了，交给慕容平……” “别说话了，我来救你。” 东方祇月打断了他的话，袖中的小翠咬上了手腕，却被晏修按住了，他说：“你说过，凡事皆有命，吾命注定止于此。不要再救我了，我死了，你的血灾劫难才会止住，我、我不愿……” 话还未说完，他倒在了东方祇月怀中，便这样失去了所有知觉，他已死去了，无论旁人怎么呼喊，他都听不到了。
第33章 忘了我吧 晏修感觉自己在一片血海中沉沦，浑身上下冰凉而黏腻。他睁开了双眼，除了黑暗，什么都没看到，他似乎回到了曾经躲藏的衣柜中，那会儿也是如此，一丝光亮都没有，密不透风，泪水与汗水黏在一块，身子只剩下颤抖。 周遭是一片死寂，突然耳边传来女人的悲鸣尖叫，晏修连忙捂住了耳朵，可是那尖叫却越来越高，她带着地狱深处最深的绝望而来，震得晏修的五脏六腑移位似的生出剧痛。悲鸣戛然而止，又陷入死寂中。不多时，那鬼魅似的尖叫声却再度响起，折磨得他疲惫不堪，他任由身体在这片腥臭的血海中浮沉。 绝望之时，一缕微光照亮了眼前的黑暗，晏修发觉一只飞燕在面前灵巧地飞着，对他叽叽喳喳叫着，晏修颤颤巍巍张开手，燕子降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这时，晏修想起了一个人，一张画着燕子的符纸。 “东方祇月！你在吗？” 那只原本小小的燕子张开羽翼，状若天上的风筝，托着晏修往上飞去。他重新看见了光，在暗中太久，眼前的光甚至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只见一人长身鹤立于白光之中，浑身白衣，长发披散在地，亦如雪色一般，这人对晏修微微一笑，“凤凰，你回来了。” “你……你如何了？你的头发……”晏修惊讶地望向他，虽然他的长发雪白，但晏修仍然能认出，这是东方祇月。 “不过是一夜白发，贫道无事。”东方祇月对他行了一礼，踏着步子朝后方退去，逐渐离他越来越远，“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如今渡劫过后方大彻大悟，修行道法，将成圆满。” 晏修从地上起身，他想追他而去。但无论如何，晏修似乎都走不到他的身边，晏修怀着强烈的预感，东方祇月也许会消失了，便又叫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东方祇月，你要去哪儿？我命你回来！” 东方祇月方停下了脚步，淡然笑道：“入世一遭，贫道要回去了。” “明明你答应要跟着我，让我带你回燕国，为什么要走？” “古之真人，翛然而往，翛然而来。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 一听到此番话，晏修都明白了，他已悟道通真知，自由自在地来，亦将无拘无束地离去。这也意味着二人缘分已尽，晏修无法再阻止他，可心中存着不甘心，追问着他：“那我呢？真人不是说要治我的病？现在却说话不作数？” “张开掌心，将手伸出来。” 晏修伸出手，只见掌心莫名多了一道弯弯曲曲的红色纹路，像生长的树枝一样，从手心一直延伸到手腕。东方祇月也张开手，晏修看到，他的手心中有一道相同的纹路。 “凤凰，我将我的命分给你了。只要我活着，你也能活着，我没有说话不作数的时候。”他笑着时，却落下两行泪来，眼中含着泪光，“反正我能活一百多岁，无非是少活几年，活到八十而已。” “明明你说我是你的劫数，何必如此？” “你是天伤之命，伤人，亦伤己。我是心甘情愿被你所伤，不要心存愧疚，此乃天命，不……”他落着泪，顿了顿才说，“我想我是爱上你了，当你不顾一切挡在我身前，当你为我忍着病痛低下头，只为保全我一命，我虽为修道者，却难藏爱慕之意，世说神仙道君普爱天下之人，但东方祇月，唯独爱你一人罢了！” 晏修一时愣住了，他心中猛然乱了起来，似乎压抑多年的感情得到了回应，不由悲喜交加，又是惊叹不止，是从未体会过的复杂心绪，他很少有如此狼狈之时，甚至不知该说什么，眼眸酸痛，只能愣愣地注视着他。 说罢，东方祇月收回了手，扬起拂尘，在他面前一拂，对他告别道：“忘了我吧，我才能带走你的心结之病。唯有忘，忘己，忘人，方能化之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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