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迷迷糊糊睡着,俄顷间被东方祇月按在榻上摇晃着肩膀,东方祇月哭得披头散发的,浑身的长发披散下去,一绺绺绕在他的脸庞上,令他有些呼吸不畅。同时,眼泪滴滴哒哒地落在他脸上,东方祇月哽咽道:“我的钱啊,凤凰,我的钱啊!都是我辛辛苦苦攒的!” “关我什么事,我累了,要休息了。” “怎么不关你事了?”东方祇月声泪俱下,鼻头发红颤抖,“要不是我算到你会来,怎么有这种祸事?” 晏修干脆问:“多少银子?” “有二百多两,都是我一个子一个子赚回来的,我要重修道观,节衣缩食攒了好几年,那个小兔崽子居然一下给我偷走了!” 晏修想到来时看到的破观,嘴上敷衍着安慰他:“你跟少爷下山,他有钱,就几百两银子,他一高兴就赏给你了。” “不,你不懂!我才不要为这五斗米,向你们这些权贵折腰!” “那我没办法,随你去。”晏修拂开面门上的头发,拧着眉头冷冷说道:“放开,我要休息了。” 晏修推开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他还挤在同一张榻上,呜咽呜咽地哭着,晏修实在太累了,不多时就在他的哭声中睡着了。 夜晚的山风潮湿,竹间风叶如剪,卷帘低垂,吹得竹屋通凉。晏修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从悬崖落下,风声在耳边呼啸不已,直到山间的树枝插入了胸膛,血从胸口喷出,他垂下头,见整个胸口血红一片,崖底是无数的尸体,他们在哀鸣着,伸出白骨抓住了他的脚。 晏修是被痛醒的,咳嗽了两声,不多时,一床薄被盖在了他的身上。他感到心脏仿佛被人随意捏着一般发痛,其实从那日失控杀了人后,胸口就一直如细针扎着似的,他一路忍耐着,不让豫让察觉。到今日东方祇月猜出他的姓名,胸口猛然一跳,夜晚更是疼痛加剧。晏修没法忍着不吭声,他轻轻呻吟着,伴随着急切的呼吸声,东方祇月点了一盏油灯,看着他将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发抖。 “心在疼?” 又过了半晌,东方祇月瞧他不说话,只是背着自己,着急地抓着他的胳膊说:“你倒是说话啊,别真死在这儿了,起来,快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扎几针。” 晏修喘着气,说道:“你不用管我,说起来,我们连彼此姓名都还不知道,不过是个陌路人。” “贫道东方祇月,道号扁舟子,现在你知道我名字了,不算陌路人了吧。”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血光之灾吗?我死了,这血光之灾就化解了。” “这事先放着,你……”东方祇月本想说几句关切的话,想了想却放下了,“怎么还记仇呢?要死也回去再死,客死他乡算什么啊。” “在下姓晏名修,表字凤予。” 晏修忍着痛起身,将头发绕到身前,背对着东方祇月缓缓褪去身上的衣衫。眼中他的后背白如美玉,腰肢婀娜,烛火伴着凉风摇曳,肩胛骨投下的影子在裸背上摇晃不止,东方祇月一时看愣住了,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道长,可以针灸了吗?” 东方祇月这才收起目光,在他的身上各处扎针,一边不停地问他是否疼痛好些或者更痛了。当手指滑过他的肌肤时,滑柔的触感留在指尖上,差点连针都拿不稳了。可见他脸庞痛苦得扭曲着,东方祇月咬着牙,将那些邪念一齐都驱走了,专心在针上。 直到试了十几次针后,晏修感到疼痛减轻,脸庞也变得舒展,他这才收了针说:“这心痛病好生奇怪,是血流不通的痛,但是就这样,正常人却是没感觉的……明明你很多感觉都衰退,对了,小时候到底生了什么病?” 晏修反问他:“这很重要吗?” “当然得问旧疾,说不定是病因,告诉我。” “你的问题太多了。” “你病得都要死了,我能不问吗?” 晏修又不说话了,将衣服重新披上,背着他躺过去了,但他并没有睡,听着窗外的雨声落下,敲打在卷帘上。东方祇月怕他出什么事,继续躺在他身边睡了,他突然想到元怀安一行人,怕晏修担心,便对他说:“还有,你也不用担心你家少爷,山上有个破庙,他们一群人一定在那儿歇了。” 晚间,元怀安在破庙里想晏修,实在是睡不着。他们一行人在破庙里躲雨,因为下着雨,天色已晚下山不安全,只能在山中破庙过夜。 这座古寺比破观好了很多,建筑基本完整,外面挂着掉漆的牌匾,依稀能辨认出“觉空寺”三个字。元怀安从农人嘴中听了一个故事,几十年前,寺里有个得道高僧,下面半山腰住了个修仙道士,不时有人来供奉香火。他们一僧一道时常相伴同游,但那高僧先一步去了,道士也就不知所踪了。 元怀安听后,不停地感叹:“他一定是伤心自己好友死了,才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有什么伤心的,高僧成佛了,道士不该为此高兴吗?” 大雄宝殿的石雕佛像释迦牟尼仍然慈眉善目,被蛛丝掩盖住了很大一部分,元怀安叹息着拂去佛像脚边的蛛丝尘土,“唉,此言差矣,佛道修的是不同的祖师爷,此乃殊途,要是都成仙了,就很难见到了。” 晚间睡下后,外面传来狼的叫声,在雨声中格外凄惨,元怀安还在不停想着农人说的那个故事,他辗转睡不着,人皆有生老病死,再好的友人都有分离之日,他想到了师傅,若是师傅先走了呢?他痴痴流出眼泪来,思量释迦牟尼俯瞰众生,恐怕也会怜悯自己吧,便起身跪在了佛像前。元怀安怕黑,通常睡觉要点灯,这夜也不例外,蜡烛点在佛像脚下的烛台中,在元怀安身前摇晃着淡淡的影子。 “善男子怀安,祈求佛祖保佑我师傅长命,我的母亲与兄长投胎到好人家,善男子愿长久侍奉佛祖。” 他拜了一拜,虔诚地轻声细语说:“不过我不能马上来侍奉佛祖。若是师傅先我走了,我就来这儿伺候您老人家,到时候佛祖一定要收留我。” 风从破庙外吹来,元怀安抬头看了一眼佛像,却见佛像眼前的一大块蛛丝被风吹走了,倒真像是释迦牟尼开眼了一般。元怀安不禁大喜过望,觉得是佛祖看到了自己,又是拜了好几拜,从腰间取下玉佩,压在了佛像脚下的缝隙里。 “善男子向佛祖供奉,我们就此信物约定好了,佛祖可千万记得我。” 虽然佛像不语,但元怀安如醍醐灌顶,开心了一整夜都睡不着,天刚微微亮就叫众人起床回竹屋去了。
第20章 燕子归巢 天亮后,雨渐渐停了。晏修转过身去,身旁的东方祇月正睡得香,他生得好看,侧脸鼻翼笔直细巧,白手臂搭在胸前,手腕上戴着两个细细的银丝镯子,乌云般柔软的长发枕于身下。晏修想,他只要不开口胡搅蛮缠,倒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风度。 晏修移过眼睛,看到屋顶梁上有个用泥巴堆成的燕子窝,这个时节燕子从更炎热的南边回巢,两只燕子探出小巧的脑袋,叽叽喳喳看着他,不一会儿,一只肉乎乎的幼鸟也挤出来,好奇地打量他。他抿嘴一笑,也看着燕子们,“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嘶嘶的声音,晏修突然看到一只竹青色的蛇从东方祇月的腰间爬上来。青蛇吐着长长的信子,缠住了他的脖子,用圆圆的蛇眼看着晏修。晏修不动声色,从衣袖中掏出了匕首。 “好痒啊,别闹,小翠……” 东方祇月边说着梦话,边睁开了眼睛。这一睁开眼可了不得,只瞧晏修往这边压了过来,一把尖刀朝自己扎来,吓得他是睡意全无,连忙按住了晏修的手,那蛇也畏惧得“吱”的一声逃跑了。晏修还想去捅那蛇,他按着他的手,非不让他下床去。 “别动!” “你身上有蛇。” “小翠是我养的,你、你差点杀了我的蛇,真是的!”东方祇月瞪着身上的人,将他的手往后推,忍不住埋怨道,“你表面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么没事就喊打喊杀呢?” “你家里有燕子,怎么能养蛇?” “小翠很乖,才不会吃燕子,我们在家和和气气的,差点被你一刀砍没了。” 晏修刚收起刀,忽然元怀安一行人闯了进来。元怀安看到晏修与东方祇月同卧一榻,晏修衣衫不整,手上还拿着匕首,误以为师傅被他欺负了,怒不可遏地抓起他的领子,将他从床上拖起来。 “你是不是占我师傅便宜了?” 东方祇月推着元怀安的胳膊,“子虚乌有!你想什么呢,我是出家人,需守清规戒律,别拉拉扯扯的!” 但是元怀安一口咬定他是假道士,眼瞧他们差点要打起来,晏修整理着身上衣衫,劝道:“怀安,我与道长彼此清白。是昨日我犯了心痛病,他给我治病,好心一直守在我身边。” 元怀安更是惊讶了,“道长?你个小道童是道长?” “对啊,我是东方祇月,道号扁舟子。” “你昨天怎么撒谎呢?害我白跑一趟!” 还是晏修看他满脚是泥,眼睛浮肿,知是昨日辛苦,便劝解:“怀安,道长向来闲云野鹤,是我们唐突打扰了。” “算了,看你救我师傅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恰好此时小道童折柳回来了,他告诉东方祇月,守在山下的侍卫们说,昨日看到有个小道童乘船过江,显然是很难将银子追回来了。 听折柳说完,东方祇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捶腿大哭了起来,又像昨日那样嘴里不停喊着“我的钱”,那条长蛇从床底下爬出来,在他手上绕着,似是在安慰他。 这头元怀安还摸不着头脑,晏修将昨日的事一五一十跟元怀安说了,元怀安素日仗义,便拍着他的肩膀说:“左右不过几百两银子,我的错,你别哭了,我把银子补给你。” “在说什么屁话,都怨你个鸟人。” 被他骂了几句,元怀安也不恼,令人拿了几锭大银过来,用绛紫手帕拖着。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东方祇月的态度软了些,他摸了摸了那银子,用牙齿咬了两下,确定是绝好的白银,突然又把银子放下了。 “不行,我东方祇月是出家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你给我做事不就行了?既然你能治我师傅,跟我下山,再给我父皇看看病,你想要什么都行。我还没告诉你呢,我是齐国的太子,你就安心跟着我……” 没等元怀安说完,东方祇月忽然阴沉下脸来,咬着牙脸上微微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衣袖一拂走出了竹屋,“折柳,替我送客,我不接待齐国人。” “这是怎么了?”元怀安问那小道童。 折柳对众人行了一礼,说道:“各位还是走吧,师兄乃是前燕人。齐燕交战,听说师兄在齐人那儿吃了不少苦,治病都不治齐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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