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奕迟疑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熟悉...” “方尚,前任御史中丞,死于腰斩,监斩官是我。”陆谨州语气有些说不清的飘忽:“陛下可知,腰斩后,人要多久才能咽气。” 凌奕犹豫回答:“腰斩后,还能活?” “若从腰部以下斩之,受刑者会挣扎两刻钟,才会失去意识,可若从腰部以上斩之,不出半刻便会咽气。” 凌奕沉默许久,才想到,陆谨州这么了解,莫非是这些年见过不少? “车裂,凌迟,断椎,俱五刑......”陆谨州每走一步,便吐出一种刑罚,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些人本不该死,他们中有不少栋梁之材。” 冤死之人比比皆是。 凌奕沉默:“这些都是父皇的旨意吧。” 陆谨州淡淡点头:“他眼底容不得沙子,任何威胁皇权之人,哪怕是于民秋毫无犯的清官,都不会善终。” 在先帝眼里,没有善恶之分,唯有忠心的臣子,和不忠心的臣子。 “所以,你以为我会如先帝一般,杀了所有威胁皇权之人?”凌奕皱眉。 陆谨州沉默不语,凌奕却从心底冒出火来。 “陈老将军是虎将,亦善谋略,否则不可能打的蛮族毫无还手之力,保凌国疆土太平数年。”陆谨州转头看向凌奕:“你觉得,老将军这么聪明一个人,为何会拥立先帝呢。” 凌奕皱眉,他从未想过这些,也从未有人对他说过。 “因为那个屠杀功臣,陷害忠良,宠信奸佞的皇帝,曾经也是个有宏图伟略,誓要做一个好皇帝的人。”陆谨州神色平静:“天道常变,人道无常,常言人心难测,多年前行差踏错的那一步,终究让陈府数年基业沦为一捧黄土。” 凌奕盯着面前的一座座墓碑,只觉心中莫名有些荒芜之感。 他只做了几日的皇帝,便觉心境已与过去有了不同。 “这么多条人命都犯在我手里,我若还不死,这些人怕是连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陆谨州说着指了指自己,笑着摇摇头。 凌奕回神:“即便没有你,这些事也会有旁人去做。皇帝要杀之人,岂是人力所能抗衡?” “既是那个老头子下的令,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到了地下,也该去索他的命。”凌奕冷哼一声:“而今先帝已经下去给他们偿命了,你又为何非要将债揽到自己身上,为他偿还。” 陆谨州握着凌奕的手紧了紧。 “若是你现在便撒手离去,日后我变成如父皇一般草菅人命玩弄权术之人,你岂不亏死?” 陆谨州看着喋喋不休的凌奕,眼底生出了笑意:“莫非陛下是舍不得离开臣?” 凌奕一噎,却在陆谨州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或许比起我,你更适合坐上这个位子。”凌奕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接管朝政不过三日,顿觉减寿三年。” 陆谨州轻笑:“比起痛苦,陛下心底还是愿意的吧。” “至少我没有愧对老师。” “是啊,我相信陛下会成为明君。” “那你更要好好活着,身为臣子,若不能为君上分忧,岂不失职?” 陆谨州却摇头:“陛下忘了?在百官眼中,我是个当众弑君的必死之人。” “那又如何,我就当个不孝的皇帝,你是奸臣,我是昏君。”凌奕指了指陆谨州,又指了指自己:“恰是相得益彰。” 皇家无亲情,比起父子,他和皇帝更像是棋手和棋子的关系。 棋盘上的棋子怎会对执棋人产生感情。 “我废了那么大功夫,想让你清清白白的做个皇帝,你倒是做得好,想同我一般将骂名载入史册。”陆谨州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小没良心的。” “朝中还有一大片烂摊子,朕一个人可处理不完,陆卿若不帮忙,朕迟早要累死在案桌上。”凌奕拍了拍陆谨州的肩膀:“此处朕会寻人来年年上香的,陆卿无需挂怀。” 远处的侍卫紧张了许久,便见自家皇帝和那个奸臣携手一同上了马车。 “坏了,那奸臣长得一副好容貌,怕不是蛊惑了圣上。” 临近傍晚,帝王仅被那奸臣几句言语,便不顾自身安危与其一同出宫。 这周围又是坟场又是密林的,像极了话本子里的狐仙鬼怪出没之地。 “我看八九不离十。” “这可要如何是好啊......” “速去禀报翟统领!” 凌奕与陆谨州回宫后没多久,便撞上了风尘仆仆赶来的翟枫。 被提拔为禁卫军统领的翟枫这几日很忙,忙着到处围府,砍人控制局面。 翟枫一直不敢想,那万能的陆谨州真的就这么把自己玩完了。 虽是喜欢踩陆府屋顶翻他家墙头,又喜欢见面就怼骂他奸诈,可到底相识数年。 翟枫是个武痴,却不是傻子,若非陆谨州暗中的计谋,他和他爹早被喜欢猜忌的皇帝搞死了。 越想心里就越赌,一连面色阴沉了数日,就连禁卫军中的小兵都以为新上任的上司是个不苟言笑的冷面小将。 “你还没死啊!?”翟枫倒吸一口冷气。 看着站在凌奕身后笑吟吟的陆谨州,翟枫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视线缓缓挪到陆谨州脚下,翟枫瞪大眼:“有影子...还真是人......你居然还活着?” “不才,在下的脑袋还好端端长脖子上,让你失望了。”陆谨州语气可惜。 “我以为陆府被抄,你也凶多......”翟枫突然意识到一旁还站着凌奕,猛然闭上嘴:“陛下......” 凌奕:“......”
第77章 欺君之罪 “那日他去陆府救我,怕也是与你提前串通好的吧。”凌奕看向陆谨州:“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他从那时便发现不对了。 按理来说陆府守卫森严程度不比皇宫差,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翟枫杀的片甲不留。 分明是有意为之。 “若要以欺君之罪论处,臣这一个脑袋怕不够砍,不如拉上翟校尉一起。” 翟枫瞪大眼:“不是,你...” 明明说的是欺君砍头的大罪,这二人说话时却都带着笑,气氛轻松的像是在聊家常。 “你们...”翟枫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许久,最后狐疑的看向凌奕:“陛下,您不杀他?” 凌奕摇头:“陆大人这般旷世奇才,与其让他一死,不如留着,日后为朕当牛做马,劳心劳力的再卖命几十年。” “臣甘之如饴。”陆谨州躬身行礼。 翟枫:“......亏得小爷我昨日还为你落了一番急泪,还花了不少俸禄偷偷买了纸钱给你烧了那么多!” 陆谨州挑眉:“倒也不亏,迟早要下去,那钱总也能用得着。” “外头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倒好,和小...唔,和陛下...”翟枫换了几个词,总觉不妥,终还是将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从前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调侃凌奕,因为他是无权无势的小皇子。 可如今他是皇帝。 “诚王可到京城了?”凌奕突然收了收笑意,看向翟枫。 翟枫点头:“就在城外,但诚王不敢进京,只带着手下五百兵将在城外驻扎。” “陆卿觉得,此事要如何做?” 陆谨州思索片刻:“切断供给粮草,不到月余,诚王自己便会进京。” “好,就按你说的办。”凌奕不做思考,果断点头。 翟枫领命走了,走前还不忘狠瞪了眼陆谨州,比了个你给我等着的手势。 “朝中大大小小官员,加起来也有百余人,而单单一个二皇子党便占了其中一百余人,不仅如此,派去地方任职的谭姓官员,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凌奕头疼的皱起眉:“若是拔除,必定引起朝中动荡,可若......” 先帝死前口中一直在念着二皇子的名字,可想而知他心中最后的继承人终究还是凌封。 二皇子党能有今天这么壮大的势力,没有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哪怕老皇帝晚年也因为谭家势大而生出忌惮之心,想要提拔其他人与诚王分庭抗礼,却高估了自己的寿数。 这二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刀鞘中的匕首会飞出来杀了自己。 可惜,哪怕凌奕如今登基了,也对老皇帝为二皇子打下的基础有些难办。 陆谨州却淡定摇头:“陛下放心,不出月余,这些人便无心争权夺利了。” “为何?” “内部矛盾无法解决时,往往可以借助外力。”陆谨州笑着看向凌奕:“新帝登基,边境蛮族必以为我朝内部动荡,恰逢翟氏父子又不在边关,是最好的入侵时机。” 凌奕瞪大眼:“莫非你又想假报战况?” “自然不是,这种事做一次没什么,做得多了难免被人瞧出端倪。军法严明,若是再三用这一套,底下人难免也会生出欺瞒之心。” “那你的意思是...” “这一次大概是真的,南蛮必会举倾国之力进犯凌国,陛下要早做防备。” 凌奕心下一沉:“为何如此肯定?” 他其实已经相信陆谨州的话了,只是想知道缘由。 “据我所知,现今的新蛮王名为厘兀纳,虽是有勇有谋之辈,却性格激进,喜好酗酒杀戮,因其父死于翟付之手,必会趁此时机进犯。” “可如今翟老将军,翟付,陈授等人都在京城...若要现在赶回边关,恐怕时间不够。”凌奕皱起眉。 陆谨州却笑了起来:“早在他们临行前,我便已经叮嘱过了,叫他们早做准备,即便厘兀那举兵进犯,他们留下的布置,也足以守城半年。” 早在临行前,陆谨州便料到了今日? “......你到底还谋划了多少事?”凌奕语气幽幽。 不仅谋划着将自己送上帝位,将自己送入地府。 陆谨州莫非还布置了其他事? “臣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有陛下这个变数。”陆谨州叹气。 凌奕默默不语,连夜下旨将翟老将军和翟付陈授等人送回了边关。 陆谨州掐准了时机,在凌奕登基之日将这些人叫回来为他撑场子,而今生米煮成熟饭,大势已定,这些人还是速速回边关去和蛮夷对抗吧。 诚王手中本是有几万兵权的,但他没想到凌奕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基,因此只带了五百精兵便往回赶。 如今才发现只带这五百人似乎不够,可惜已经晚了。 凌奕又将陆谨州锁回了偏殿,却将一堆奏章一并送了过去,要他处理,自己则睡了这三日以来难得的一个好觉。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要日理万机,此言不虚。 一连忙了三日的凌奕才得闲喘息少许,许是忙的太久,先前去寻陆谨州之时,竟将脑子里的矜持规矩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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