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父亲收养了我。您带着我离开京城,四处游学,日子有时宽裕,有时拮据,但是再拮据的时候,您也没有短过我的吃穿,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他微微一笑,“要是一直那样过下去,该多好。” 张仲学默不作声。 张鹤翎垂眸看着他木然的背影,说:“父亲,您总叫我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有大出息。我现在不算有出息么?” 他伸手握住张仲学瘦削的肩头,将他用力掰过来,张仲学挣扎着,扭过脸不看他。 “那些平庸之辈,只因生在帝王将相家,就能一辈子大权在握,荣华富贵。”他紧紧按着张仲学的肩,制住他的挣扎,“我有什么比不过他们?凭什么要任由这些平庸之辈踩在我头上?这天下该是能者居之!” 张仲学被他钳制住双手,露出了一张苍白清瘦的脸,脸上还带着些奋力挣扎后涌上的病态红晕。 他哑着声,说:“别拿这些冠冕堂皇之辞,当做滥杀无辜的借口。你、你纵容手下,烧杀掳掠,那些无辜百姓、那些守城将士,他们为什么要为你的野心付出代价?” 张鹤翎面色淡淡:“争锋天下,哪有不死人的。父亲就是心太软了。” 张仲学望着他,半晌,将脸扭到一边,说:“我同你没什么好讲的。” 张鹤翎看了他一会儿,将头低下去。 张仲学猛地挣扎起来。 “放手!放手!你这个畜生!” 啪—— 清脆的耳光声。 张鹤翎被这一下打得偏过脸去,松开了钳制。 张仲学连忙后缩几步,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突然发疯。 张鹤翎慢慢将头扭过来,眼神已经变了,看得张仲学毛骨悚然。 他徒然地往后缩,缩到了软榻的角落,却被张鹤翎一把抓住脚腕,猛地拖了回来。 “我是畜生,那您又是什么?” 他按着张仲学,轻轻舔去咬破的嘴角渗出的血丝:“您收养了我,把我这个畜生一手教大,那些为我的野心付出性命代价的无辜百姓、守城将士,他们的惨死,也有您一份罢?” 张仲学根本不敢细听,惊恐地拼命挣扎。 张鹤翎阴森森地笑了笑:“你为什么要收养我?为什么教了我,还要去教别人?我不如你的那些学生吗?” 这时,外头一阵喧哗。 “抓住了!抓住了!” “把他绑上去!” 张鹤翎胸口起伏,看了一眼屋外,松开了手,站起身便要出门。 张仲学被他吓得不轻,缓了几口气,才赶紧起身,跟着他出屋:“放了他罢。” 张鹤翎视若罔闻,径直走下楼,来到了甲板上。 两旁的玄衣军纷纷让开,向他行礼。 阿勒见他来了,连忙一脚踢在五花大绑的宋奇膝盖弯上:“跪下!” 宋奇被他踢得一个趔趄,但直挺挺的,就是不跪:“我宋奇,堂堂八尺男儿,上跪天子,下跪父母。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跪!” 阿勒气得用金人方言骂了一串脏话,走上来抡起胳膊扇了他一个大耳光。 宋奇刚刚从海里被逮上来,浑身湿漉漉的,口鼻里都是水,被他这猛的一扇,顿时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 阿勒打完这一下,还不解气,按着他的肩膀硬要他跪下。 跟在后头的张仲学看见了,连忙道:“阿勒,不要逼他了。” 阿勒明显一愣,看看他,又看看张鹤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刚刚宋奇对主人出言不逊,分明是不承认主人“雍王”的称号,他让宋奇下跪,逼他承认,而张先生却让自己“不要逼他”,岂不是变成了张先生也不承认“雍王”这一称号? 张鹤翎沉着脸,吩咐道:“送贵人回屋里休息。” 后头立刻有几名玄衣军上来,不由分说地扶着张仲学,就要带他回楼上。 “不、不!”张仲学忙要冲过来,“你是不是又要杀人?!” 可他实在太文弱,哪里是这些玄衣军的对手,硬是被几个人一块儿“请”上了楼,重新关在了屋里。 养父被送上去,张鹤翎才看了宋奇一眼。 “你是祝盛安的左膀右臂,也算个人物。由我的左膀右臂亲自动手,也算对得起你了。”他朝阿勒一摆手,“一片一片刮下来,扔海里。” 阿勒领命,一手拎起宋奇的前襟,把他丢给两名玄衣军:“按好了。”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一下子扎进了宋奇的右肩,而后转动着匕首,生生去剜那肩上的血肉。 宋奇强忍着没有惨叫出声,脸色却一点一点白了,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张鹤翎漠然看着,道:“死到临头了,还要逞英雄。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武人风骨’?” 宋奇嘴唇发白,后槽牙咬得死紧,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你这卑鄙无耻、残暴小人,也配提‘武人风骨’……” 阿勒又骂了一声,便要使劲剜去他的肩头。 铮—— 忽有弓弦震颤之声,一箭破空而来,直冲张鹤翎面门。 周围的玄衣军根本没反应过来,仍是阿勒身形最快,立刻抽出腰间长刀,返身劈去。 当啷—— 这一箭被阿勒劈到一旁,可随即,又一箭袭来! 阿勒大喊一声:“保护王上!” 周遭的玄衣军这才回神,赶紧拥上来,护着张鹤翎回到船舱中。 甲板上一片混乱,宋奇趁乱够到了掉落在地的匕首,自己捡起来飞快割断绑手的麻绳,冲到船舷边纵身一跳。 在飞速的下坠中,他抬眼看见了岸边。 乌泱泱的大军正往海港奔腾而来,秦般一骑当先,正拉满了弓,对准主船射出第三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8 17:19:17~2022-08-30 00:1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_Q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争锋4 恰在这一刻,远方的海平线跃出一轮曜曜明日,万丈金光霎时洒满波光粼粼的海面。 秦般纵马奔驰,迎着冰凉的海风和冉冉东升的旭日,犹如上古时追日的神祇,拉满的弓弦载着战死将士们的呼啸,射出霹雳般的第三箭,直取玄衣军团团护着的张鹤翎! 阿勒刚刚用大刀挡下第二箭,眼睁睁看着这第三箭直冲而来,身体已先一步作出反应,挡在了张鹤翎身前。 当胸而过。 阿勒发出一声闷哼,将张鹤翎推入了船舱。 秦般微微蹙眉,急急勒住战马,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狠狠踏在松软的土地上。 阿勒一把将插在胸口的箭矢折断,大喝:“火炮!” 秦般随即下令:“散开!挖战壕!” 他身后的大军四散开来,迅速找到海港边能遮掩的小山坡和灌木,开始挖战壕。 宋奇游上岸来,大喊:“秦将军!秦将军!我是宋奇!” 远处的禁军发现了他,赶紧将他带过来,秦般命人请军医给他包扎伤口,又问:“此处情况如何?” 宋奇抹了把脸上腥咸的海水,喘了口气,说:“除夕夜,一支打头阵的玄衣军包围了平远县城,那时我手下的人发现他们一边围住县城,一边往海边活动,我赶紧给少夫人送了信。果不其然,后面几天他们大队伍就来了。” “我刚刚上船看过,这一艘船能载一两千人,十艘船,就是两万人。”宋奇喘匀了气,细细说来,“两万余人要在海上航行五六天,才能抵达津州港,粮草、兵器、火药,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此前为了躲避搜查,物资没敢提前放在船上,这几日就是在将物资装船,这才让我等来了将军的支援。” 他指向远处的海港:“他们的火炮大多运上船了,火药也已经装满,现在只差一些粮草、弓箭,很快便会离港了!” 秦般往海港望去。 海港上停泊的战船只被炸毁了一艘,仍有十艘完好无损。运送物资的队伍已经被禁军切断,包围平远县城的人马此时应当也同过去支援的禁军交战了。 这些人马和物资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海港,而以张鹤翎杀伐果断的行事作风,绝对会弃卒保车,带着已登船的人马和物资先走。 毕竟,只要战船和武器在,人少一些也能搏一搏。 正想着,船上的火炮已调转头来,瞄准了他们藏身的小山坡! 秦般连忙下令:“趴下!” 轰隆—— 禁军们趴在山坡后,被火炮爆炸掀飞的泥土草屑扑了满身。 宋奇浑身湿透,被泥土一盖,起来时已成了一个泥人,军医匆匆赶过来,给他清理包扎肩头的伤口。 宋奇这会儿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只焦急地拉着秦般:“秦将军,咱们手里没有重武器,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的战船,我带过去准备烧船的兄弟们,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咱们怎么阻止他们出海?” 他比秦般还要大上好几岁,此时却失去了作为王府亲兵副统领的稳重有度,通红着双眼:“我手底下带的一千弟兄,个个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却这帮乱臣贼子像屠狗一样杀了个干净,还把他们的尸体堆在我跟前耀武扬威!” “不能手刃这群鼠辈,我不甘心!” 看着他浑身狼狈,赤红的双眼却满溢着强烈的不甘,秦般不禁动容,将手按在他未受伤的那一侧肩头:“宋副尉,越到紧要关头,越要冷静。” 宋奇急道:“可是他们的船已经准备好,要不了一时三刻,就能启航了!” 秦般一面安排小队去争夺岸上的几门火炮,一面问他:“平远县城中可还有羽箭、火油?” “什么都没有了。”宋奇抹了把脸,“被围了三天,能用的东西都用完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骂了一句:“狗娘养的,真是好算计!” “此人确实算无遗策。”秦般沉吟片刻,点了一名副将,“你速速带人过去,传我命令,打开县城到海港处的口子,将围城的玄衣军往海港赶。” 他叮嘱:“将他们的队伍拉长,不要一次都赶过来。” 这名副将听了,还有些发蒙,不解道:“将军,咱们刚刚才派人过去把平远县城围住,切断了从县城到海港的路,就是不让那边的玄衣军过来支援海港。这会儿打开口子,那边的玄衣军一过来,不就……” “围城的玄衣军有不少人,他们带着物资突破重围赶过来,张鹤翎要是不让他们上船,船上的士兵会如何作想?”秦般道,“他还指着这些人给他卖命,如何能寒他们的心?” “他们祸乱嵋州,起兵造反,本就师出无名,若连人心也散了,用不着打,便会一溃千里。”他又看了一眼海港,“张鹤翎能做一军统帅,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只要他为这些岸上的人马在此逗留,我们便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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