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宋奇催促着,自己带头先游上岸,“趁着他们这会儿放松警惕,赶紧穿过去。” 众人趁着夜色,穿过玄衣军营帐旁的灌木丛,一路往海边狂奔。 赶到海港处时,那十余艘破烂渔船已换上新风帆,岸边来来往往的玄衣军正往船上搬运物资,岸上还有好几门尚未运上船的火炮。 而离海港停泊船只不远处,恰有一个小山包,可以遮挡身形,众人连忙潜过去。可一走近,闻见冲天的血腥味,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小山包,是鏖战中被杀害的王府亲兵的尸体。 宋奇连忙几步赶到近前,看清这座人堆着人叠起来的小山,里头间或出现几张熟悉的脸庞,满是血污,死不瞑目。 除夕夜他们被突然偷袭,困守平远县城,自此断了同外界的联系。这些弟兄们当时还在码头港口处巡逻,他们总共不过数百人,对阵万人大军,实力太悬殊,本可以早早撤走。 可他们却守着港口,一边阻止玄衣军夺取港口,一边等待援军,最后全军覆没。 胸中像有一团火直冲头顶,宋奇猛地呼了几口气,伸出手来,合上了一名死去士兵怒睁的双眼。 “我们来晚了。”他哑声道。 他身后的一众士兵也都红了眼眶,王铁压着声音,恨恨道:“不把他们的船烧个干净,老子出不了这口气!” 宋奇收回手,平复情绪,转头看向海港中停泊的船只。 港口中停泊的十余艘破烂渔船,实则全是玄衣军刚刚建造的战船,船板没有泡过多少水,并不能轻易凿穿。不过现下是冬季,干燥易燃,战船上又带着易燃的物资,相比起来,放火是个更好的法子。 他又抬头看看夜空,一轮清晰的弯月挂在空中,万里无云,明日是个好天气,不会下雨。 宋奇便将众人聚拢,小声道:“大家两两一组,潜上船去,先打晕几个玄衣军换上他们的衣裳,再找容易点燃的火油、火药,从底层舱房不起眼、不好救的地方烧起。” “是!” 众人听令,在他的带领下,悄悄潜入了海水中。 过了五更天,夜空渐渐转为深蓝,天就要亮了。 忽然,停泊在港口中的一艘船中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这艘船接二连三地炸响。 港口上往来搬运的玄衣军都停了下来,看向那艘船。 不一会儿,船舱的窗户中喷出了浓烟,船上的人四下乱跑,惊慌大呼。 “着火了!着火了!火药仓库着火了!” 整个海港一下子乱了起来。 阿勒从主船中出来,走到甲板上一看,登时皱起眉,大喝一声:“慌什么?赶紧将那艘船开远些,人都从船上下来!” 正指挥着,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阿勒听见这声音,脸色便一沉,回头一看,果然是常立。 “阿勒,你是太久没给主子办差了么?连指挥后勤都做不好了。”常立嘴角带着嘲讽的笑,“你被调去照看贵人好几个月,干这活计该是得心应手才对。” “你连自个儿的手臂都丢了半条,有什么资格说我。”阿勒粗声说。 被他提起这条断臂,常立的脸也拉了下来,他眯眼盯着阿勒,道:“那位少夫人断了我一条手臂,对你倒是优待得很。明明被你踢成重伤,却将你毫发无损地放了回来。” 阿勒的下颌绷得死紧:“我对主人的忠心,天地可鉴,你少在这里泼人脏水。” 常立冷哼一声:“主子可不这么想罢。” 阿勒捏了捏拳头,最后忍住了冲动,返身走回船舱中,命手下众人检查船上的仓库,自己则往存放火药的仓库走去。 船上的玄衣军来来往往,阿勒蹙着眉头往前走,忽然脚步一停:“等等。” 刚刚与他擦身而过的那名玄衣军停下了脚步。 阿勒转过头来,目光将这人上下打量一遍。 身长八尺余,肩宽背阔,猿臂蜂腰,是个乾君。 阿勒盯着他:“你的头发怎么在滴水?” 此人转过身来,低头作揖:“小的刚刚搬运物资,不小心跌进了海里。只来得及换一身衣裳,没来得及擦干头发。” 阿勒眯了眯眼:“抬起头来。” 此人微微一顿,慢慢将作揖的双手放下,就要将脸抬起来。 阿勒紧紧盯着他,这人脸还没抬起来,人却猛地一闪,瞬间跑出了老远! 他是王府亲兵假扮混进来的! 阿勒立刻大叫一声:“抓住他!” 与此同时,下头的船舱传来骚动:“着火啦!着火啦!” 船舱中来来往往的玄衣军都动了起来,阿勒听闻走火,大骂一声,一边叫人去救火,一边往最顶上的一层舱房去。 最上层的舱房宽敞气派,阿勒快步走到门前,推开屋门,道:“张先生,底层舱房着火了,属下先送您下船避一避。” 窗边坐着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拈着棋子,自己同自己下棋。阿勒进屋同他讲话,他像没听见一般,只盯着自己的棋盘。 阿勒也顾不上这许多,走过去将他扶起来,给他披上披风,就带着他出门。 这男子神情木然,也不作声,也不恼怒,由着他摆弄,像个提线木偶。 阿勒扶着他出门,还没能走到楼梯口,就被冲上来的黑影猛地一撞,手中一空,张先生被黑影抢了过去。 宋奇喘着粗气,手中的匕首抵在中年男子喉咙上,喝道:“退后!” 阿勒用金人方言低骂一句,一手拦住了楼下往上冲的玄衣军,道:“退后。去请王上过来。” 双方僵持着,不一会儿,下头有玄衣军来报,说底舱的火已经扑灭了。 宋奇心知已无法趁乱逃出去,咬咬牙,说:“你们全退下楼!” 阿勒冷哼一声:“叫我们退下楼?你未免想得太美了。放开张先生,我或许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宋奇的匕首紧了紧:“你猜猜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阿勒握紧手中的长刀,不敢同他赌这一把。正在这时,后头的玄衣军纷纷退到两旁,躬身作揖。 “王上。” “王上。” 阿勒连忙退到一旁,让出楼梯口的位置:“主人,属下一时不察,叫他掳走了张先生。” 宋奇目光一凝,看向缓步走上楼的男人。 此人身形颇高,一身暗色广袖华服,面色雪白,薄而凌厉的狭长双眼,却配着清秀的直鼻和淡色的薄唇,阴冷中带着几分虚假的温文。 这人便是玄衣军的首领,雍王张鹤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7 21:06:50~2022-08-28 17:1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nt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争锋3 宋奇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紧紧盯着他,手中握着的匕首死死抵住自己制着的清瘦男人的喉咙,说:“你就是张鹤翎?叫这些人都退下去!” 张鹤翎薄凉的双目将他上下一扫,道:“宋奇,东南王府亲兵副统领,祝盛安的左膀右臂,怎么落到这副境地了?” 宋奇咬紧后槽牙:“少废话,退后!” 张鹤翎神色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微微歪头:“你已是穷途末路,还敢叫我退后?” 宋奇紧了紧手中的匕首:“不然我就……!” 话音未落,被他制住的男人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猛地用力,竟握着他的匕首向自己喉咙割去! 张鹤翎瞬间变了脸色,脱口道:“父亲!” 宋奇悚然一惊,好在反应到底比这个清瘦书生快得多,立刻抵挡住他握刀的力道,伸手在他胸口大穴一点。 男人的动作被定住了,可喉咙处依然被割破了一道浅浅的口子,鲜血溢了出来。 这下张鹤翎不再镇定了,盯着他脖子上的伤口,脸色几经变幻,最后换上一副斯文的笑脸:“宋副尉手下留情,我让他们都退下楼。” 当年的浔山案在整个东南闹得沸沸扬扬,宋奇那时虽然还没被提拔到殿下跟前做事,但也听说过案情大概,听见张鹤翎刚刚脱口那一声“父亲”,他便迅速反应过来,这被自己制住的男人正是张鹤翎的养父,那位宅心仁厚,却无辜受累,最后疯了的张夫子——张仲学。 这下可棘手了,若制住的是个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杀了也算为民除害,偏偏是个无辜的可怜人,他反倒束手束脚,不敢下重手了。 宋奇压住心头的躁乱,喝道:“那还不快些!” 张鹤翎一挥手,让牢牢把守着楼梯的玄衣军全部退到了下层舱房,只有阿勒依然握着刀,守在他身旁。 宋奇心中估算着从此处跳海逃生是否可行,嘴上道:“你俩也下去。” 张鹤翎眯了眯眼,只凭着他的一个侧目,便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道:“宋副尉,你打算带着人跳海?我父亲原是北方人,可不会水。” 不过,他话音未落,宋奇已将张仲学猛地往前一推。 “!”张鹤翎立刻上前一步,接住直直倒过来的清瘦男子。 阿勒在旁大叫:“主人,他跳海了!” 张鹤翎抽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捂住张仲学颈间不停渗血的伤口,头都没抬一下,冷冷道:“他会跳海,你不会跳?” 阿勒一愣,连忙说:“是!属下这就带人去抓!” 黎明时分,天色还不亮,黑漆漆的海水冰冷刺骨,可阿勒毫无怨言,带着玄衣军赶到船舷边,带头往海里一跳,身后的玄衣军立刻扑通扑通跟下饺子似的往海里跳。 张鹤翎将养父抱起来,走进屋里,将他轻轻放在靠着窗的软榻上,才命人拿来纱布,亲自为张仲学包扎了颈间的伤口。 伤口并不深,纱布包了几圈,也就不再渗血了,张鹤翎这才给他解开被宋奇定住的大穴,道:“父亲还有没有伤到别处?” 张仲学躺在榻上,木然地翻了个身,拿背冲着他。 张鹤翎像是习以为常,转头去看小方桌上的棋盘。 “父亲日日同自己下棋,这棋盘已旧了。待到京城,我给父亲换成白玉棋盘。”张鹤翎道。 背对着他的张仲学没有作声。 平时两人待在一处,张仲学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张鹤翎并不强迫他开口,提几个话题,张仲学没有反应,他便不会再作声。 可今日许是即将启程,张鹤翎的话也多了些,一句落空后,又说:“算算,离开京城也有十年了,父亲怀念那里么?” “我倒是常常会想起在京城的日子。那时候我吃不饱,只能常常去富贵人家的后门口等着,等他们将吃剩的饭菜倒出来,我再去捡一些充饥。”他淡声说着,似乎在回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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