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相,你长得真俊,可惜了是太监。” 徐君逸额角一跳,没有理会我。 “徐相这般高大,令尊想必也是身材魁梧,小妍也想长高。” “徐相,为何内臣监军不能骑马,是大晋哪位祖先的规定。” “徐相,你这一页纸看了快两炷香。” “过来。”在我锲而不舍的骚扰下,徐君逸终于放下卷宗,拍拍身边的位置,朝我招手。 我见他面色不虞,心虚道:“小妍不是有意打搅徐相。” 徐君逸摸摸我的头,“张嘴。” 我听话地仰起头,朝他张开嘴,徐君逸竟往我嘴里塞了个蜜饯。 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化开,我红了脸,这是他为我上药时吃过的蜜饯。 我穷极无聊,取下头上的金簪,在木头窗棂上刻桃花。新军纪律严格,行军途中只有脚步声与马蹄声,又不知隔了多久,我在马车中听着哒哒哒的声音跟着车陀摇摇晃晃,视野里的徐君逸变成了两个人,我迷糊地左看看右看看,偏头问道:“徐相,哪个才是你呀。” 徐君逸将我搂在怀里,轻声道:“睡吧。” 听了这话,我一头倒在了徐君逸的大腿上。
第十七章 父皇治下的大晋,边疆不稳,农民起义频发,将军们平时吃空饷,需要时用农民军户临时拼凑,军中往往有上顿没下顿,且常见营啸,夜间一声嘶吼导致全军震动,轻则落荒而逃,重则自相残杀。 徐君逸的新军截然不同,一路上,枪兵衔枚而行,骑兵令行禁止。晚上,杜总兵选择了一处高地,士兵们井然有序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鸳鸯阵十人一组的小队围在一起,大铁锅烧开水,先煮上一锅碎茶叶,舀给士兵们解渴,再将茶水中加入风干盐肉与大米。 杜总兵三下五除二吃光自己的,眼巴巴望着我碗里的肉。我深知不是讲究的时候,将带着腥味的肥肉茶叶泡饭想象成八宝鸭、盐酥鸡,闭着眼往嘴里送。 杜总兵见我吃得纠结,便道:“小公公,你是宫里出来的,没吃过苦,军中能吃上这样的饭,已是福气哩。” 我有些愕然,大明宫中设有御兽苑,养有猎犬鹦鹉等动物供宫中贵人赏玩,依照分例,一条狗一天有牛肉两斤。军中拼命的总兵,吃得不如宫中一条狗。 杜总兵侃侃而谈:“前年某家跟随孙化极将军去中原剿匪,能吃饱饭的只有孙将军家丁,俺们普通兵丁,运气好一日分得一个糠馍馍,运气不好挖野菜扒树皮,徐相当年也在。” “嗯,”徐君逸放下碗,“剿匪不易,全是饿昏了头的流民,杀了对不住良心,抓了没粮食养不起,放了来日又是一股新匪。” “就是这个理,某家不愿去剿匪,只愿跟着徐相打柔然。” 碗中的米肉珍贵了不少,我低头将米粒一颗一颗挑出来吃掉。 下午在马车中枕着相睡得昏天黑地,临到晚上了反倒精神了不少。 杜总兵见我帐中还有灯火,上前道:“小公公,还没休息吗?” 我推开帐门,露出一颗脑袋,“杜总兵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杜总兵递给我两页纸,“刚刚抓了几个从蓟镇逃跑的夜不收,拷问出了新消息,麻烦公公给徐相送去。” 我指着徐君逸大帐,问他为何不自己去。杜总兵苦笑道:“非是某家躲懒,这全军之中,怕是没人敢去,也是见公公与徐相亲近,才出此言。” 这是为何,我趿着鞋,随意披了件外衣走出帐篷,没听见身后杜总兵红着老脸自言自语:“这颜公公长得真他娘的好看,要不是看到了喉结还以为是女扮男装。” 徐君逸帐中漆黑一片,我前脚刚跨进去,就被一把冰冷的长剑抵在了脖子上。 “小妍,是你,”徐君逸收回长剑,诧异道,“还好没伤到你。” 难怪晚上无人敢扰,不知何故,我就是相信他不会伤我。 我走进营帐,将两页纸塞进他怀中,“杜总兵给你的。” 徐君逸点燃蜡烛,迅速翻看。 山林中的秋夜,清冷肃杀,阵阵妖风呼啸着钻入营帐,我并肩坐在徐君逸身旁,冷得打哆嗦。 他将榻上的被褥严严实实裹在我身上,只留出了一张小脸,我眨眨眼,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军报。 他将蓟镇将军唐文涛上书内阁与司礼监的历年奏报放在我面前,笑道:“小妍要是睡不着,就帮我看看。” 天颂二十五年秋,柔然犯边,枭首敌军二百一十整;天颂二十六年春,夜不收察柔然有图谋大同之意,枭首敌军一百七十一;天颂二十七年秋,……枭首敌军一百八十九。 “唐将军为何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差不多数量的柔然人头?”草原人与大晋发饰五官不同,大晋边军仿效秦朝,以人头算军功。 徐君逸冷笑一声,“是啊,这就是唐文涛年年败仗,还能留在蓟镇当总兵的缘由,小妍,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讲过,柔然人和晋人一样,都是血肉之躯,吃的粮食可以从边镇抢,盐与铁器却没办法。”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唐将军与柔然做交易,将盐与铁器卖给他们换人头?” 徐君逸点头,讽刺道:“柔然抢边,不止抢粮,还要抢人,让晋人去做他们的奴隶,替他们牧马放羊。我曾仔细看过唐文涛送上长安的头颅,五官与草原人大相径庭,柔然舍不得族人,拿奴隶交给唐文涛充数罢了。” 我蓦地感到一股冷意,原来边塞守城的将军为了荣华富贵,会勾结外敌,将同胞尸首踩在脚下。 “小妍,你不必意外,九边重镇,无一不是如此,也不怪他们勾结外敌,军银层层剥削,上至内阁首辅,下至各方节度使,落到边镇的本色粮饷,不足十之一二,养不活数万边军,大晋早在骨子里烂透了。若非永平、三屯失守,退守狮子裕,与柔然苟且已久的唐文涛必不敢上书求援,”徐君逸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被杜若风抓住的夜不收原是蓟镇边军中的精锐,探测敌情的本事没有,逃跑倒是很快。” “你、你会杀了他们吗…”我直愣愣望着帐中烛火,这些逃跑的士兵,也许是杜总兵口中吃不了一顿饱饭、冬日冻得手脚生疮的可怜人。 “我会,”徐君逸松开钗髻,散开我的长发,“大晋律例,边军擅离职守死罪,能逃到这里的夜不收是多年的兵油子,不能让他们败坏了新军。” 我靠在他的肩头,低声问道:“边军腐朽,遇敌则溃,一旦外敌入侵,将军们靠什么保命。” “唐文涛养有八百精壮家丁,只听他一人号令。此次柔然大举入侵蓟镇,靠家丁护送家中小妾子女逃到狮子裕。” “城中百姓呢?” 烛火下,徐君逸与我额头相抵,“小妍,我希望你一直是无忧无虑的公主。” 天明来,昔年豆蔻,银鞍白马度春风;长安月,梦醒孤山,却见举国昏昏志难酬。
第十八章 在大明宫时,我与宫中娘娘们一样,燕窝人参不离口,然而行军第三日起,我已能面不改色掰开干粮饼子泡水吃。 徐君逸有不少果脯、松子、金丝枣等零嘴,时不时给我几块。马车中,我回味着蜂蜜味儿,想向再找他讨个枣儿。 “没有了,”徐君逸向我摊手,“被小妍吃光了。” “骗人,昨日就这样说过。”我趁他不备,一下子扑在他身上,在袖口腰袋的位置翻找。 他藏得隐蔽,我不仅没找到零嘴,还不小心碰倒不该碰的位置,将自己闹个大红脸。 “你怎么能这样…”我将自己缩在马车中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小声抱怨,自从知道他是个假太监,我再不敢像从前一样肆意妄为。 徐君逸一本正经同我理论:“是小妍骄横,张牙舞爪,恶人先告状…” 我睁大了眼,反驳道:“小妍清清白白,为了金丝枣才动手,你不能那样…” “小殿下是羞得说不出口吗,”徐君逸将我捞起来放在腿上,用手掌按住我的小腹,“小殿下与臣抵足而眠多次,着实算不得清白,若是在民间,早已成婚有了一窝小狸奴。” 我张嘴呆愣半晌,方才明白他的意思,臊得恨不得变成边境城墙里的一块砖。徐君逸这厮欺人太甚,本殿下一刻也忍不了,在他怀里又抓又咬。 “小妍,乖,让我抱一会儿。”徐君逸拍拍我的背。这几日他白天要处理蓟镇军报和司礼监送来的奏章,晚上要在沙盘上演练与柔然的战局,难得有这样轻松的时候。 看他在带我出宫的份上,我大度地不再追究,任由他紧紧抱在怀里。 “小妍好香啊,是抹了脂粉吗。”徐君逸埋头在我颈肩,不停嗅闻。 “行军途中,山泉净面,何来香膏,”我垂首,双手不断推拒着他,“小妍在宫中也不涂那些。” 徐君逸调笑道:“清水出芙蓉。” 我侧身,对着车厢闷声闷气地说道“小妍是男儿身,徐相知道的。” 旖旎的时间很快过去,杜若风上前提醒,前方就是狮子裕。蓟镇下有多处险要关辖,唐文涛连失桃林口、三屯营,带领家丁与残存边军退守狮子裕。 本以为,会见到獐头鼠目、跋扈嚣张的大奸臣,谁知军中斥候来报,唐文涛在城门跪迎。 我跟在徐君逸身后走下马车,看见前方在城门前跪了二三十个男人,为首的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穿着绯色武官朝服,脱下乌纱帽置于身侧,口中高呼:“罪臣唐文涛偕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二十八人,恭迎天使。” 看到我们下了马车,唐文涛涕泪横流,不停向徐君逸叩首,“桃林沦陷,臣万死难辞其咎。” 身边的副总兵代闵将膝行上前,向徐君逸请罪,“唐总兵欲与城中百姓共存亡,是下官劝总兵,要以大局为重,这才搏杀出来,一路上也砍了不少蛮子脑袋。” 徐君逸快步上前,亲手将唐文涛扶起来,口中称呼他的表字:“希臣坚守蓟镇百日,实乃大晋忠良,不必行此大礼。” 我看得满头雾水,亦不敢多话,低头站在徐君逸身后,用余光观察唐文涛,他生得浓眉大眼,一副爽直之相,且右肩、左臂、后脑多处位置负伤,真有几分拼死杀出来的模样。 徐君逸将官帽为他戴上,沉痛地说道:“柔然蛮子有备而来,希臣受苦了。” 唐文涛详细为徐君逸介绍城中兵马情况,恭顺之余不忘继续洒几滴眼泪,“不怕徐相笑话,下官常年与边军同吃同住,视为手足一般,亲眼目睹他们被蛮子残害,下官是想出城和柔然拼命啊。” 徐君逸赞叹道:“希臣高义,徐某自愧不如。” 两人亲切寒暄了好一会儿,唐文涛提议道:“徐相舟车劳顿,不如先行跟随下官入城歇息。可惜狮子裕杂乱,住不下几千人的新军,待下官整顿好了住处,再来迎接杜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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