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祐寅幽幽说:“疥癣之疾何足为惧,心腹之患才最难安。” “官家说的,是娘娘,还是赵太尉?” 屋外雨声渐响,又或是屋内呼吸渐弱。李祐寅本来还舒展着眉头,辛明彰话刚说完,他又开始皱眉了。 苜蓿阁内顿陷入死寂,李祐寅向上伸手,握紧了辛明彰的手腕。他把纤细的手腕牢牢扼在掌中,很快辛明彰就感觉到疼了。 有一声雷响过,辛明彰预感不妙,连忙说:“我失言了,请官家恕罪。” 李祐寅松开她的手,骤而讪笑:“你这么聪明,还猜不到是谁么?” “官家!”辛明彰正要跪下请罪,却被他拉起来。 李祐寅轻飘飘道:“饭可以乱吃,话怎么能乱说呢?我什么时候把娘娘当做是我的心腹之患了?这是旁人说的,还是你自己胡说的?” “妾身不敢!” “那你刚才在胡说什么?是不是我纵着你,你就可以在我面前乱说话了!” “官家!”辛明彰欲要落泪,“是妾身的错,是妾身的错!” 李祐寅非常不快:“今日我同你说明白,我与娘娘就算有再多的矛盾,她都不会是我的心头之患!你知道么?!” “妾身知道!妾身本就是罪人,承蒙陛下不弃,这才留在禁庭。妾身得了您的恩惠,此生此世又如何敢违逆您呢?官家,是妾身愚钝,请官家赎罪!” 李祐寅撇开她:“你跪着,反省好了再和我说话。” 屋外有脚步声近了,大约是来传话的内侍。 “韦霜华,你出去听听,让他不必进来了。”李祐寅和韦霜华说。 过了许久,韦霜华进来了:“官家,是齐州战报。” 李祐寅这才低头望向辛明彰,他看辛明彰眼里全是恐惧,便微笑着安抚她:“别害怕,来听听我的心腹之患。” “齐州清平战报,叛国守将赵仕安已被赵敛斩杀,抛颅于城门下。叛军见此,军心大乱,雄略军顺利攻下清平县。大周禁军已入县内,屯兵其中,雄略军左右厢都指挥使周彦又派雄略军右厢第一、二、三军往邢州宛和县郊屯驻,欲破迎州妙兴。 李祐寅摸了一把棋枰中摆好的棋子,问辛明彰道:“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 李祐寅牵着辛明彰起来,掸掉她裙摆处的灰渍,问:“你知道赵仕安是什么人么?” “妾不知。” “那是赵仕谋的族兄弟,是赵敛同祖宗的小叔叔。赵敛竟然手刃亲父的族兄弟,你说这个人可不可怕呢?” 辛明彰的双唇轻颤,她说:“妾以为,这不是可怕,这是杀伐决断。” “杀伐决断?”李祐寅觉得可笑,“这算是什么杀伐决断?” 辛明彰说:“赵仕安是叛国的乱臣贼子,赵敛因国家大义斩之,怎么不算是杀伐决断呢。” 李祐寅冷笑说:“你高估赵敛了,他才十九岁,懂什么家国大义呢?无非是为了功名利禄,高官厚爵,家族名誉。” “既如此,官家不如借此……杀了他。” “我当然不能杀他。我不仅不杀他,我还要赏他,我要狠狠赏他。”李祐寅和韦霜华说,“传我诏书,我亲封赵敛为保义郎,就当是成全他的忠义了。” “是。”韦霜华退去,苜蓿阁的烛火再晃。 辛明彰是有些不解,都如此忌惮赵敛了,为什么还要封他做正九品的保义郎呢?可是她不敢说出来,她只能呆呆站着,听候李祐寅的任何发落。 “彰儿,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李祐寅握住辛明彰的手,“后宫不得议政,你是知道的吧?” “妾身知道。”辛明彰不禁落下泪来,“妾身为陛下之妾,乱议朝堂之事已是逾矩放肆。请陛下饶过妾身。” “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做,你做好了,我就不再追究你今天的任何过错。”李祐寅轻拍她的脸颊,“娘娘这几天身子好了,可以协同我处理军国大事了。她还不知道齐州佃农造反的事儿,但她一定要知道。” 辛明彰的眼泪哗哗往外流。李祐寅擦干净她的眼泪,哄道,“娘娘是我的亲娘,该怎么告诉她,你心中有数吧?” “妾身知道。”辛明彰落下最后一颗泪珠,“妾身会听您的话的。” 冬雷滚过,雨雪交加。辛明彰连夜往秋实阁去,都快要捏碎手中帕子。 官家要她去告诉娘娘北州造反的事,娘娘受此刺激,若一命呜呼怎么办?说什么亲母子,话都到如此地步了,娘娘还不算是官家的心头之患吗?! 辛明彰第一次慌乱到这个地步。她走到秋实阁里的长廊,看见长公主就站在蜡梅前。 她没办法了,官家想借她的手刺激太后,她怎么能不想办法保全自己。 “长公主。”辛明彰朝李思疏行礼,“妾身见过长主。” 李思疏柔声说:“辛娘子。” 檐外的风吹凉了李思疏手上的玉镯。她把将玉镯往袖里收,说:“夜深了,天又冷,这儿有我就好,娘子何苦再来一趟。” “就是因为天冷,我不放心,想着还是再来一趟。娘娘睡下了?” “睡下了。” “我远远看一眼便好。” 辛明彰和李思疏在屏风外看太后,太后确实已经睡下了,远远看气色也不错。 “娘娘这几天确实好很多了,还是多谢娘子之前侍疾了。”李思疏说。 “这是哪里的话?”辛明彰和李思疏往门外走了一点儿,又说,“有长公主在,官家也可以放心了。” 说到李祐寅,李思疏不得不多问一句了。自她这次进宫,就没见过官家几面,现在都提起官家了,不问问总不好。她问:“官家这几日身子好么?” 辛明彰为难地说:“好是好,就是有些累了。秦州战事、北州战事都堆上来了,官家是有些心烦。” 李思疏不答,此时此刻她是不便妄议国政的。可辛明彰说:“官家盼着娘娘能来替他分忧北州佃农的战事……” “什么北州?”屏风那头传来一声低吟,“什么北州,什么战事?” 辛明彰旋即捂住嘴:“是我失言了!” 朱怀颂醒了,她把方才辛明彰和李思疏小声议论的声音都听进去了。她竭力问:“那北州,是哪北州?” “娘娘……”辛明彰吓得用袖子捂住嘴巴,“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朱怀颂揪紧了被子,又问旁边的李思疏,“大姐,你知道的,对不对?北州到底怎么了?到底……” 朱怀颂又开始咳嗽了,李思疏心疼地过去为她轻拍后背,她却拉着李思疏的手问,“大姐,到底怎么了?” 李思疏回避不得,这才无奈说:“齐州佃户因雪灾冻死饿死无数,又因当地官吏欺压,起兵造反了。” “造反?”朱怀颂身子一歪,重重倒在床上,“佃农造反了……?这是何等荒唐的事情!” 她对着床幔上的薄纱用力喘息,怒斥道,“那万民书果然是假的,官家真是糊涂!”她再爬起来,强忍住喉咙里翻滚的浓痰,“许知愚,去叫颜相公来!” 许知愚犹豫地说:“娘娘,您还是养病最好,朝政上的事还是少操些心了。” “养什么病?你也知道北州造反的事儿,是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她说不清话,又猛地咳嗽,“你们一个个都不告诉我!我问你,北州如何了?到底怎么样了!” “北州……”许知愚低着头说,“齐州佃户佟三揭竿而起,已联合兖州、齐州、迎州起义,攻占了丰州,要向珗京发兵。” 朱怀颂噎了一口气塞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攻占丰州?要向珗京发兵?!我大周建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祖宗的基业、祖宗的基业怎么能……!” 话未说完,她吐了一口血,厥了过去。 屋外又轰过雷声,这次比原先的要猛烈许多。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眼神不太好使,要是有错别字和标点符号错误请狠狠踢我! 周末愉快芜湖!
第76章 二五 天欲雪(二) 李祐寅一夜没睡。自从有人来报太后垂危后,他亲至秋实阁,先是在外屋哭了一阵,又厉声责备长公主、辛明彰、许知愚,怨他们私报北州之事,害得太后气急攻心、口吐鲜血。 他罚辛明彰禁足,无他允许,不准出苜蓿阁;又叫李思疏留在禁庭侍疾,不可出宫;罚了许知愚半年俸禄,并打三十杖。 李祐寅在秋实阁哭着说:“娘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臣该怎么办呢?” 约到寅时,医官来说:“娘娘脉象稍稳了,官家可宽慰些。” 李祐寅含泪坐到朱怀颂床沿,尽心侍奉她喝药。 朱怀颂意识还清醒,喝下一勺药,虚弱地说:“官家倒是哭得伤心。” “我怎能不伤心呢?”李祐寅拭泪,“娘娘因我而病了,我过意不去。” “丰州怎么样了?” 李祐寅说:“医官说了,娘娘不可再受刺激,所以这些国事都不必劳您费心了。有我在。” 朱怀颂冷笑一声:“有你在,正是有你在,北三州才造了反!你偏信小人谗言,偏信奸臣佞语!我是不是……”她咳起来,“我是不是告诉过你,那谢恩书不可信!” 李祐寅未有言答,直到韦霜华过来和他说要上朝了,他才说话。 他把药碗递给边上的内侍高奉吉,“你师父受了杖刑,这些日子不能侍奉太后了。你要好好做事,不要让太后受惊。” “是。” 李祐寅对朱怀颂拜了一拜,出秋实阁时,天上还在下雪。 他抬头望了好一阵子雪,又往住处再走。 “雨居然停了?雷也过了。” 韦霜华说:“官家,雨过了,后头就没有雨了。” “雪下得真大。”李祐寅吁两声气,“冬天真来了。” * 雪又飘下来了。 过了腊月,天就彻底凉了。齐州在北,天寒地冻,道路结冰,其实并不利于禁军作战。 雪漫过马蹄,赵敛骑在马背,视线正落在对面那个小将身上。 这是雄略军第五次攻齐州城,也是赵敛第三回 碰见这个小将。 这个小将手持银枪,头戴铁鍪,枪法干净利落不拖沓,很像寇家枪法。 寇家枪是天下第一的枪法,赵敛他爹练的就是寇家枪,谢承瑢练的也是寇家枪。赵敛可太喜欢寇家枪了,所以他一眼就相中了此人,想令其入自己麾下。他几番打听,才知道这个小将名叫杜奉衔,并不是齐州人,只是投军至此,跟着齐州城守将陆润直到现在。 战场上风雪交加,朦胧之间,赵敛瞥见杜奉衔的长枪刺来,便立即横枪抵挡,马蹄滑冰泞三分。 雪飞不止,枪击不止,二人于冰雪中交战数回合,未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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