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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阙台

时间:2024-01-18 11:00:36  状态:完结  作者:谢一淮

  刘宜成果然惊愕:“怎么会?大周不杀官吏!怎么会赐我死?这有违祖宗家法!”

  “祖宗家法?祖宗家法只宽恕官吏,不宽恕罪人。”谢承瑢嘲讽说,“你不死,怎么向征西北路军八万人的魂魄交待呢?”

  刘宜成沉默了,坐在地上绞尽脑汁地想。他说:“我没有,我没做过。”

  “崔伯钧已经把你供出来了,你还在狡辩?你见死不救、畏敌不前,在阵前玩弄权术,是你把谢怀玘困死在城门下,是你,害得征西北路军全军覆没。你说你没有,谁信呢?”

  谢承瑢漫不经心地玩弄烛台里的火,吹拂着,像是已经稳操胜券了。

  刘宜成额角冒了一滴汗,他艰难地说:“你想诈我?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早知道你的把戏,清楚你的手段!”

  “嗯,你知道最好。反正今天是你死,又不是我死。这是牵机药,听说人服后会首足相就,痛苦而亡。我没见过,正好今天来见识一下。”谢承瑢把小罐子打开,顺手把桌上小茶壶里的茶倒进杯盏,与药混在一起,“是你自己喝,还是我给你灌?”

  “你好歹毒的心,我是朝中大臣,你怎能毒死我!”刘宜成怒吼,“我是官家钦定的进士,我是天子门生!”

  “又如何?不还是得一样死在我手里。”谢承瑢倏尔作冷漠状,“我早就想杀你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宜成瞠目结舌:“你想杀朝廷大臣,该当何罪!”

  “我一个死人,该当何罪?倒是要问问你,认不认罪。”

  “我认什么罪?!”

  “陷害忠良、逼死良将,是不是你的罪!当年鄢王深入敌阵,腹背受敌,与你传信无数,你为什么没有反应?定王带兵至延州城下,暴雪如此,冻死者无数!你为什么不开门?西燕兵至城下,你为什么不援救?!”

  刘宜成吓得忙挪后几寸,说:“谢忘琮、谢祥祯死,难道是我的过错吗?”

  “不是吗?你见死不求在前,割他二人首级挂树在后!大周忠臣就是这样被你践踏的,刘宜成,为何你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你书读得多了,脸皮都厚了,我真是不得不佩服啊。”

  谢承瑢静静坐着,抬头把窗外的月亮看了,说,“西北的账,今天是不是该好好算了。”

  那一霎那,刘宜成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最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有在狱中亲手杀死谢承瑢!

  “你想陷害我?你污蔑我,你想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我头上!分明你才是乱臣贼子,分明你才是奸臣邪佞!”

  谢承瑢透过微弱的光看刘宜成,可悲地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过的事?你在牢里和我说的每一个字,逼我自污的每一个罪名,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污蔑我,我不同你计较。你害死我爹爹和姐姐,你看我怎么和你算账。”

  刘宜成见他冰冷的眼,莫名发怵。他退到墙角,说:“不就是死吗?”

  “你不怕死?”

  “我当然不怕死。”

  谢承瑢站起身,端着那杯兑了牵机药的水向他走来,悠悠说:“那就不必多说了,我送你上路。”

  刘宜成恐惧地乱蹬腿,踹掉了身下的稻草。他眼里映着谢承瑢令人发怖的脸,如死去已久的冤魂来朝他索命!

  “不……”刘宜成用手臂捂住脸,“别过来!”

  谢承瑢一把擒住刘宜成两只手的手腕,把他抵到墙上,恶狠狠说:“在阵前玩弄权术的是不是你!害死我爹爹、逼死我姐姐的,是不是你!是你让我前后无援,是你让我深入敌阵,是你要杀我!是不是你!你想嫁祸到我的头上,你想我做千古罪人?”

  掺了药的杯盏要触碰到刘宜成的嘴唇,他用力挣扎着,想用头撞翻杯盏,可谢承瑢握得极稳、力气极大,他根本没有办法挣脱。

  难道他就要这样死了吗?难道他就要这样痛苦地死了吗!

  “你还不说?那你就和崔伯钧一起上路吧,看看阎王爷会不会为你们的好情谊痛哭流涕!”

  刘宜成双唇紧闭,却被杯沿生生撬开。他无力地吞下半口毒药,慌得竟然失禁了。底下的稻草湿了一片,浸湿他的裤子,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撞偏了谢承瑢的手,狼狈地低下头,不停对稻草干呕。

  “等死吧,你已经喝了。”

  “我没有!”刘宜成不信地用手指捣喉咙,痛哭流涕说,“我没喝!我没喝……我不会死!”

  谢承瑢从怀中抽出一张纸,铺在其余干爽的稻草上:“一个人死不甘心,签字画押,说不定下黄泉还有人陪伴。”

  刘宜成仍然在催吐,他的脸都憋红了,脖子青筋全突起来。他看着纸上的罪名,问:“我真要死了?”

  谢承瑢不答,只是说:“你要画押,便会有人用你画了押的状书和官家求情,保你妻儿无虞。你都快死了,还想连累你家人吗?崔伯钧不会保你,曹规全更不可能保你。”

  刘宜成觉得肚子疼了,痛苦地倒在地上。他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抠着嗓子眼,眼泪和鼻涕乱淌。

  “官家怎么会宽容我?”他大笑,“官家就是无情,你以为我和崔伯钧敢在阵前做什么吗?八万人,不过是为官家求和找个借口罢了!谢承瑢,难道你这么些年都没琢磨明白吗?还是说,你就非要亲耳听了才能死心?”

  谢承瑢思量许久,说:“是,我就是非要亲耳听了才能死心。”

  刘宜成感觉嘴里涌血了,他觉得自己没得救了,绝望躺在狼藉的稻草上,奄奄一息地吐出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出征前,官家见了我和崔伯钧一面……”他望着谢承瑢,而眼前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他说,谢家三人不可信,要提防,必要时可按军法诛之。”

  谢承瑢听罢,果然心中失落。他猜到官家的意思,也不断有人告诉他官家的意图,但真的亲耳听见了,还是会非常惘然。他问:“所以,你就以为我们一定要死,是吗?”

  “官家一心想求和!齐延永因主战被罢,这难道不能表明官家的心吗?官家不信你们、想杀你们,不过是因为你们也主战!我们又怎么能不理解官家的言外之意?必要时可诛,此必要之时,就是你们阻拦和谈的时候!”

  谢承瑢说:“延州是大周的土地,怎能有国中之国?割地求和必是屈辱,我身为武将,怎能把国家的土地让给蛮夷!”

  “可若是战,胜率有几成?官家不敢赌,文臣不敢赌,就你们这些个蠢脑子的武将赌!赌赢了,你们功绩无边,输了,你们战死,还能得个忠义的名声!可官家呢,输了,他就是昏君、恶君!用和谈来换大周百年安定,有何不可!”

  “难道签订侮辱的条约,就是万世明君了?难道把祖宗打下来的土地丢了,就是万世明君了!”

  刘宜成闻之,狂笑不止:“土地是太宗丢的,太宗不是万世明君?秦州是官家拿回来的,官家不是万世明君?”

  谢承瑢努力沉住气,说:“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疆土,得而复失,不是笑柄?”

  “你真以为官家是诚心想收回失地的?”刘宜成挖苦道,“收回失地,不过是想和先太后夺权罢了。先帝不曾有心收回失地,官家就有心了?你以为你、谢忘琮、谢祥祯是为什么被提拔?你以为一个女人能上战场?你以为十五岁的孩童能做将军打仗?不过都是官家拉拢的手段罢了。谢承瑢,在官家眼里,你们,我们,哪有皇权重要?”

  谢承瑢怅恨:“皇权,比社稷更重要?”

  “没有皇权,哪来的社稷?”

  “没有社稷,哪来的皇权!”

  刘宜成嗤之以鼻:“没有皇权,哪来的谢承瑢?没有皇权,能有你今日?你以为凭什么能拥有一切,真以为是靠那所谓的枪法吗?比你强的大有人在!现在官家疑你,你不死,难道还要官家死吗?”


第235章 七一 言不可尽(五)

  “所以,官家也是知道你们在地方用营/妓勾结禁军,对么?”谢承瑢问。

  刘宜成躺在稻草里,手还摸着疼痛的肚子。在这一刻,他似乎真的看透生死了,说话也飘忽不定:“中央的军不归他,地方的军总要归他。大周一半的兵在珗州外,官家掌不了珗州的禁军,还拿不下地方的兵吗?”

  “那现在呢?官家再没有敌手了,为何还要偏袒你们,还要用营/妓来换地方禁军的忠心?!”

  说话间,刘宜成没感觉肚子疼了。他有些迟钝,摸了一阵肚子,又摸胸口,最后擦干净嘴角流的所谓的“血”,仔细一看,分明只是唾液而已。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坐起身,质问道:“你骗我?谢承瑢,你用假药骗我?”

  “我问你为什么现在官家还默许你笼络禁军!”

  刘宜成斜眼望谢承瑢:“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起身,迎面对上谢承瑢的视线,毫不畏惧地,“你还想大周多几个像你这样的臣下?身为臣子,怎么能生与陛下完全相悖的想法!掌控不了的臣,注定会反!若罢你,必先再找忠心听话的顶上来,有什么想不通的?”

  “当年从扬州上来的秦贯,也是如此?用女人安抚士兵,然后踩着那些女人的骨血一步一步爬到管军?”

  “她们是女人吗?”刘宜成反问,“她们不是人,她们是娼妓,她们是奴隶,她们和耕地的牛、载人的驴,没有什么不同。”

  “她们是人!她们是活生生的人,她们是和你娘、你妻、你女儿一样,活生生的人!”

  “哈哈哈!”刘宜成嗤笑谢承瑢的愚蠢,“人?她们能算是人吗?人都穿着衣服,那些营/妓穿衣服吗?她们是被扒光了的牲畜,是东西,是可以发泄欲望的物品。要想地方禁军乖乖听话,只有送女人!有了女人,他们还有心思兵变吗?有了女人,他们当然会听官家的话了!你呢,你也是和她们一样的,要不是谢祥祯带你去军营,要不是官家选中了你,恐怕你也做娈童,下辈子投胎当马蜂啦!”

  “你放屁!”

  “哈哈哈哈!你现在不就是吗?你还真把你当作开天辟地头一个了,你,谢忘琮,还有昏庸无能的谢祥祯,谁他妈有资格做管军?!让女人冲锋陷阵,让一个毛头小子在前面带兵,你以为为什么少年将军没几个?!你以为你们凭什么!用你们,不就是为了对抗赵仕谋吗?你以为赵仕谋真心待你,你以为赵敛真心待你?!”

  谢承瑢半信半疑地望着刘宜成,竟然没有话来回了。

  “在见到你的第一眼,他们就知道怎么对付你了!你以为阴谋,只是放眼于须臾片刻吗?是未来十年、几十年,甚至你的一辈子!要让你听话,要让你顺从,他们有一万种办法!赵仕谋在朝几十年,他会看不透官家吗?他会看不透谢祥祯吗?我告诉你,不是赵仕谋输给了谢祥祯,也不是他输给了官家,是他敌不过先帝!是他蠢、是他愚!只要他在出征齐州的时候造反,你以为他还会死?他早就做皇帝了,你早就死了!谢承瑢,你也不过是赵仕谋眼中的一颗棋子而已,你说真心,哪里来的真心?赵仕谋都对你如此,你还指望赵敛给你什么真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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