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伯钧脑中热血涌上来了,他身后有许多嘉王党的大臣拥住他,指责赵敛的狼子野心。他自然也有底气了,对着将走下台阶的赵敛大喊:“乱臣贼子!败坏祖宗基业,拱手将大周政权送给一个女人!我崔伯钧是官家的臣,是李家的臣,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周的基业毁于一旦!” 果然有人齐声高呼:“我们是李家的臣!我们是李家的臣!” 带着灰尘的风萦绕宫城,各人衣下都嚷着萧瑟的秋风。崔伯钧对着赵敛的背影咬牙切齿,他看见赵敛幞头划破了斜射的日光,而他的影子落在地砖上,暗而狭长。 兵权……崔伯钧咽了一口唾沫。 兵权绝对不能交出去!他怒气冲冲跑出宫,直向殿前司而去。 李祐寅的病越来越重,到今日,已经不能进食了。 韦霜华叫他,给他一勺一勺地喂药,但汤药只能润唇,不能入嘴。 福宁殿泡在药罐里了,哪哪都能闻到药味。李祐寅也泡在药罐里了,他吐出的每一口气,都沾染药的苦涩。 “官家……”韦霜华泪眼婆娑,他还在尝试着给李祐寅灌药,可是药只能顺着李祐寅的嘴角落下来,淌在被子里。 “韦先生。” 韦霜华回头去,望见是刘梦恩,忙起来作揖:“刘都知。” “先生一夜没睡,回去歇歇吧,我来替你。” “你?”韦霜华不放心地回头去看官家,说,“官家这样,我实在是不放心离开。” 刘梦恩却说:“先生若不好好歇息,晚上又如何照顾官家呢?白日里有我,你放心吧。” 韦霜华以为刘梦恩所言有理,便把药递给他,还嘱咐了很多话。 刘梦恩一一点头,目送韦霜华出去,又叫福宁殿的所有宫人都下去。 他捧着药,蹲在病床前,哝哝念道:“官家,天要变了。” 他擦干净李祐寅的嘴,在他耳边一直说,“十娘天子,官家,元清宫说‘十娘做天子’。”他掐着李祐寅的肩窝,“官家,您再不醒,便又有女人要来抢您的位子了。官家,十娘要做天子。” 李祐寅虽病着,却听不得这样的话。他竟然有反应了,动着眼皮,呜呜说:“十娘……” “是辛十娘,官家!” “辛……”李祐寅的眼眯成一条缝,他艰难地将眼珠转向刘梦恩,吭道,“十娘……天子。” “元清宫说‘十娘天子,旦迎明朝,戈除旧符,恨恭新桃。’官家,辛氏代您罢免了崔官人的兵权,私自代诏罢黜了冯官人!官家,您再不出来,这大周,就要姓辛了。”刘梦恩握住李祐寅的手,说,“皇后要乱政,有谋逆之心,官家!” “皇后谋逆?”李祐寅睁开眼,用尽全力支起身子,“乱政、谋逆……皇后……” 刘梦恩说:“官家,皇后要挟持太子控制朝政,您再躺着,大周就要姓辛了!官家,你醒醒吧,你醒醒吧!” 李祐寅喘不上气,指甲抠住刘梦恩的手背:“十娘……做天子?” “官家不知道吗?张元熹、林珣,还有雷孝德都是皇后手里的人了!还有掌兵权的赵敛,都是皇后党羽!皇后私自改了您的口谕,罢免崔伯钧的兵权,要将殿前司所有的兵都给赵敛!她是想用殿前司的兵造反,官家,女人乱政至此!” “放肆!”李祐寅摔在被子里,“放肆……放肆!” 刘梦恩说:“皇后行为至此,官家,臣为忠臣,曹相公也为忠臣,求替官家清除逆党,以清君侧!” “去……把皇后……叫过来……” “是皇后想杀您啊!官家,您怎么能见皇后!” 李祐寅脑子昏昏的,不能做思考,只知道皇后想要造反。他病得再重,也不准任何人踩在他的头上! “皇后谋逆……叫……” 刘梦恩旋即试探:“叫曹相公平逆党?” “平……”李祐寅猛地咳嗽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出。 刘梦恩马上给他拍背:“官家,要来不及了!官家,叫曹相公摆平逆党。” 李祐寅没什么意识了,神情涣散,双目无神。他跟着刘梦恩说:“叫曹相公……摆平逆党。” 诏书随即就下来,刘梦恩抱着李祐寅的诏书就往宫外狂奔,想要快些交到崔伯钧手上。 而福宁殿里,李祐寅还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怔怔去看床顶的帷幔。他头痛欲裂,浑身无力,脑海里却只有那一句“十娘天子”。 十娘……十娘。不应当是“十天子”吗?怎么又成了十娘。十四年前是赵仕谋要做天子,现在是辛明彰要做天子。 “官家!” 李祐寅隐隐听见哭声,转眼去望,是韦霜华跪倒在他床边。 “他们说……”李祐寅伸手过去够韦氏,“他们说皇后要造反……有没有……有没有这回事?” 韦霜华不敢欺瞒李祐寅,他如实说:“今早,皇后是代官家罢免了尚书右丞,又褫夺了崔管军的兵柄,将殿前司三支上等禁军的兵权全部给了赵官人。” “混账!”李祐寅扯住悬在床沿的被子,“怎么能……把兵权都给赵敛?!” 他气急攻心,想要再坐起身,却一点使不上力。他抓着被角,呜咽道:“混账……混账!”说完最后一个字,登时口吐鲜血,昏迷在床。 韦霜华声嘶力竭地去叫御医,一步都不敢离开官家了。 * 步军司衙门里,谢有棠匆匆来告诉赵敛:“叔叔,我听说殿前司有动静,崔伯钧正在点擒虎军人数,说是要准备交接兵权。” 赵敛正低头写奏疏,漫不经心说:“他是要交接兵权。”话毕,他拿笔的手一顿,问,“这几天晚上是不是你在北武门当值?” 谢有棠说:“是。” “今晚皇城司是谁守门?” “这几日都是刘都知,其余几位勾当皇城司的内侍都在侍疾,纪叔叔前几日才轮过。” 赵敛眼皮老跳,他把笔浸在墨里,说:“你纪叔叔今晚不当差?” “不当。”谢有棠说,“他这几日都不当,殿前司未给他排值。” “坏了。”赵敛连忙放下笔,三步跨出屋子,“小棠,去找你纪叔叔,让他这几日务必到宫中守卫!” 谢有棠似懂非懂,但没有迟疑,立刻就去找纪鸿舟。 赵敛骑着马到三省去,先见了林珣。 林珣对此早有所预见,他说:“除了政/变,他们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能扭转此局了。依我看,不要挡,顺着他走,等他冲进皇宫再擒。” “分明能先扼杀,为何要顺着事态发展?他入了皇宫,将来得逞,怎么办?况且政变,只会让大周丢了颜面,没必要将他们逼迫至此。” 赵敛并不愿意看到政变,也不愿意看见宗室或武将带头造反。如若禁军真的攻破皇宫,那将来史书怎么写?这不是给官家蒙羞,这是给大周蒙羞。 他又说,“太子能不能做官家,难道官人不清楚吗?小红之事尚没有结果,百姓也都在看着……” “你还想要什么结果?真废了太子,让嘉王继位?”林珣说,“太子不能废,只有太子才是正统!宠幸宫女如何?前朝皇帝宠幸宫女得皇子有太多,难道他们都不配做皇帝吗?小红怀了太子的骨肉,那是她的福气,多少人盼着求着都求不来!再说嘉王,崔伯钧贩卖娼/妓,曹规全贪污行贿,难道这样的罪不如宠幸一个宫女?大局在此,孰轻孰重,二郎不知道吗?只有崔伯钧冲进宫中谋反,失了民心,才能把嘉王党一网打尽。光靠罢兵权、贬黜,没用的。多给你一个平乱的功绩,还不要?” 赵敛有些察觉到林珣的意思了。太子登基在前,争功最重要。功绩决定将来能不能做宰相,功绩也决定将来在新朝是何等地位。官做到这一步,什么“为民请命”,都已经是次次要了。他们助着皇后,竭力去查御史台、地方禁军,甚至是白玉馆娼/妓,都是为了政权交接的拥立之功而已。 “兵权交权期限是三日,崔伯钧三日内必反。”赵敛沉思说,“他什么时候交殿前司兵权,我什么时候领殿前司兵权。” 林珣一哂:“怎么,怕有岔子?” “殿前司造反,我拿着殿前司的兵柄,怎么能没有过错呢。”赵敛作揖,“要攻下皇宫,只能走北武门。我会先做准备,将左直的都换成可以信任的人。” “你想得周到。”林珣也和他作揖,“观忱心思如此缜密,这拥立的第一等功,属你吧。” “可不敢。” * 殿前司擒虎军并不安宁。崔伯钧并没有急着把兵权交出去,而是先在军中招引士兵。他对擒虎军将军说,太子整日在东宫享乐,无心社稷,决不是做君的人选。又说即将接管殿前司兵权的赵敛野心勃勃,胸有城府,且带兵苛刻。 最后说到皇后,他说:“官家不豫,皇后拒臣探视,禁庭病况无人告知,恐有弑君之心。皇后辛氏联合宰相张元熹、管军赵敛,假传圣旨,有心乱政,欲要谋逆,今得官家手诏,要求我们入宫救驾,拿下乱党。” 便拿出官家手诏。 说是手诏,不过还是他人代写,但诏书下方有官家题字,是官家亲笔。诏书中说,皇后太子谋反,命曹相公平定逆党。 “现在辛氏有走狗赵敛,必然倾殿前司、步军司之力造反。为了官家性命,我们必须站起来。”崔伯钧高呼,“官家传来手诏,生死未卜,你我身为人臣,如何不救君上!应铲除妖邪,共振李周!” 他的话也极有煽动性,立刻挑起擒虎军的怒火。 擒虎军操练的一天一夜,将所有兵甲都穿戴齐全,就等着和崔伯钧一同救驾。 【作者有话说】 我忘记星期天更新了哈哈哈(太忙了
第238章 七二 万象敛光(三) 赵敛将殿前司和步军司安排妥当了,在很晚才回家。 他走到韶园门口那片小树林,透着中秋圆月观林中叶影。八月十五,又是八月十五。他永远不能忘八月十五惨淡的月光,也永远不能释怀他家在中秋遭的罪。 又是一年中秋,风雨在即,胜负还未可知。赵敛并没有全然的把握,不知道政/变能不能平,也不知道太子能不能顺利登基。倘若不成,怎么办呢?他必须要把后路想好。 他想把谢承瑢藏起来,藏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他也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谢承瑢,如果谢承瑢问了,他也不会像往常一样和他说。 赵敛躲在竹林里纳凉,分明天已经冷了,可他还是感觉燥热。他听竹叶声,偶有麻雀低语。 把阿昭骗出珗州,崔伯钧就找不到他了。赵敛想。 他刚想好了一套说辞、刚准备站起来回家,迎面就撞上了站在他身后的谢承瑢。 “昭昭?”赵敛一屁股没坐起来,窝在草地里,没头脑地笑笑,“你怎么在这儿?你要吓死我了。”
273 首页 上一页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