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敛真的很害怕,以至于半夜醒来好几次,都要摸一摸谢承瑢的呼吸才能再睡。 * 上元一过,官员们就真的忙起来了。批赵敛军权的制书已在吏部签印,现送到宰执手里签书。曹规全为左相,是最后一个签字的。 制书写得极其漂亮,将赵敛写成了克复西北、平定步司的大功臣、大仁将,与民秋毫无犯,审身克己,什么好词都冠上了,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曹规全望着官告久久不能平息,恰崔伯钧来都堂拜访,便将制书随意丢过去,说:“已定了,我就说官家怎么会不给赵敛军权,这不就来了?” 崔伯钧作揖:“曹相公。” “你看看吧,吏部已经印了章,其他三位宰执也已经签字盖过章,就差我了。” 崔伯钧拿起制书来看,还是很不解:“官家尚未痊愈,还在病榻中,皇后竟如此大胆地,就这样把军权给了赵敛?” 曹规全说:“皇后再放肆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应当是官家授意。” “秦书枫和唐任被罢,赵敛一人独掌步军司军权,马军司的张延秋也不站在我们这一边,那岂不是成两面牵制之局面?” “你才意识到吗?”曹规全冷笑两声,“官家从来都不会让谁独掌大权,他会让另一个人进来争、进来抢。他想见的,不过是我们两面厮杀,他独得益。” 崔伯钧将制书放下:“赵敛分得兵权,下一步,一定是想瓦解我们。我们不能让他比我们快。” 曹规全抚摸胡须,从赵敛想到赵敬,说:“皇后能轻易知晓前朝中事,无非是有人报信。长公主还俗,日日进出宫中,把宫外所有的消息都传给辛氏了;长公主出宫,将辛氏的话传给赵敬,互相知会勾结,这就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赵敬实在做不得宣徽南院使,长公主也不能频繁出入禁中。” “可我们就算动了赵敬和长公主,也不能动摇赵敛已得的兵权。” “我们是要动皇后!谁会和三大王争皇储?不是那个蠢货太子,是皇后。赵敛这么聪明,他不会看不出的。现在他只要全力拥护太子,全力拥护皇后,那么等太子登基,他就有大功!” 崔伯钧豁然开朗:“我明白了。” 曹规全嘲讽道:“赵敛和林珣会用小官来推勘,我为何不能用小官来弹劾?这事还得让御史台的去,随便找个七八品的小官,把人告了,再在其中搅一搅,这就天衣无缝。” “是。” 安排好弹劾事宜,二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也能勉强把制书签了。 “之前闹成那样,官家还是把太子放出去了。他是没有心思让三大王做皇储的,我们要替三大王争,就得让官家看清楚太子的昏聩无能。”曹规全作放松神情,“先前说的,你安排好了吗?” 崔伯钧说:“安排好了,只是还没传信出来。” “打蛇打七寸,要看准了打,要猛打!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又来一个,这是打不掉的。” 曹规全做了几十年的官,又做了这么多年宰相,连赵仕谋都斗倒了,还会害怕赵仕谋的儿子吗?他要静等一个时机,一个能把太子党整个覆灭的时机。 ** 二月初,李祐寅刚刚痊愈上朝,就有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姚持来奏长公主频出禁中,恐泄禁庭中事。 李祐寅也是十分费解,问:“朕生了病,长姐前来侍疾,有何不可?” 姚持说:“长公主已做人妇,民间尚无嫁人女儿日日回门的道理,长公主又怎么能日日入宫?定是驸马都尉无德。” 他将赵敬连带骂了一通,而赵敬本人就在紫宸殿上,脸色十分不悦。 李祐寅起初并没有在意,搪塞过去也就罢了。谁料姚持一直不依不饶,连着十几天都上疏弹劾长公主与驸马都尉。 到二月二十,这位监察御史甚至搬出了御史中丞刘宜成来说。紫宸殿议论纷纷,李祐寅总算是坐不住了。
第215章 六六 驯而求良(三) 李祐寅听姚持说了半天长公主与驸马都尉的不当行径。 姚持说:“驸马都尉无德,十八年无所出,实则是皇家之耻。” 众臣听罢,纷纷咂舌,赵敬更是涨红了脖子,怒骂道:“监察御史一天到晚就在盯着这些事吗?长公主不生育,就是皇家之耻?!” 姚持反问:“我身为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不盯着这些,盯什么?驸马都尉若尽心侍奉长公主,长公主会无所出?你身为驸马都尉已是失责,今又任宣徽南院使,不顾家中,更是失责之失责!”他转头恳求李祐寅,“陛下!驸马都尉身背要职,如何能侍奉好长公主?也难怪长公主要日日回宫,不过是日子难过罢了!” 李祐寅顿口无言。 赵敬解释道:“这是我与长公主的家事,长公主日日回宫,也不是日子难过。” “哦,那驸马都尉说是因为什么?”姚持冷笑一声,“驸马都尉与长公主成婚,便入宗室。祖宗家法有言,宗室不得干政!驸马都尉任宣徽南院使已是逾矩,今又因此废礼忘恩,是什么罪?!” 赵敬气得发抖,倒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姚持见此,更加得意,和李祐寅说:“陛下!驸马都尉无进士出身,却掌权多年,如何了得!陛下再如何礼遇宗室,都不能这么做!臣以为,应罢去驸马都尉宣徽南院使之职,请驸马都尉在家中好好侍奉长公主,也就不必长公主日日牵挂禁内了。” 殿中总算有人忍不住,刑部尚书林珣出列说:“陛下,臣以为,驸马都尉在职多年,无任何过错,所掌之事也做得无可挑剔。长公主因侍疾进宫,倘就此便要处罚驸马都尉,罢其官,那么置陛下于何地?若姚监察不同意驸马都尉任宣徽使,怎么一开始不提出反对?” 姚持说:“一码事归一码事,现驸马都尉有过错,必严惩之。刑部这个时候来说一开始的事儿了,我倒想问林刑部,明知宗室不得掌权,你为什么不反对?还让驸马都尉居此位数年!” “那是陛下亲写的诏书。” 御史中丞刘宜成听此,辩驳说:“那是皇后代陛下写的诏书。长公主常出入禁中,已是有违规矩;驸马都尉掌实权于朝中,更是不将祖宗家法放在眼里。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御史台有整肃朝纲之职,唯恐陛下受小人谗言,所以谏言。” 赵敬怒道:“中丞意思是,我乃小人?” 姚持幽幽说:“长公主常常出入禁庭,若将宫闱秘事带出宫外,再加以假言,会不会给官家蒙羞?又或是私下与宫中人相来往、互传信呢?长公主有干政之嫌,此等事,不可不防!” “无稽之谈!荒谬至极!”赵敬为证清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同李祐寅辩解,“臣与长公主对陛下之忠心,举世皆晓。今有人诬告,臣万万不能接受!长公主千金之躯,岂是这样的人可以污蔑的?” 李祐寅听得都头疼,也根本没怎么听。他闭上眼,只想快点了结此事:“御史台既然弹劾,朕不能不作表态。长公主频入宫是事实,她已嫁为人妇,是不好日日回家。至于驸马都尉,都尉在任时并无过错,我想……” 话音未落,姚持竟忍不住打断他:“陛下,宗室不得干政,驸马都尉亦不可。若此时开了先河,后世如何?不都乱了套了!” 林珣叉手说:“陛下,若臣记得不错,太宗皇帝时,也曾有驸马都尉寇公带兵杀敌。依姚监察所言,寇公也是逾矩?” 姚持说:“寇都尉乃大周开国功臣寇武勇公之子,本就是武将,是掌权后才与太宗皇帝结亲的。且之后也将兵权交出,从无逾矩。赵都尉,也可与寇公比?” 曹规全听了,忍不住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姚监察是新入朝吧?咱们这赵都尉,不也是功臣之后?” 赵敬羞耻至极,脸和脖子蹭地红了。他袖子底下拳头握得紧,连脚趾头都绷在靴中。 赵敛在武官列前,斜视曹规全一眼,说:“相公这话说得不当吧?” “有何不当?” 赵敛收回目光:“驸马都尉是长公主的夫君,是陛下的姐夫,怎可随意打趣调侃。宰执说话要慎重,相公更该如此。在陛下面前妄议功臣,还有做宰相的样子吗?” 曹规全果然不再言语。 姚持又说:“陛下,宗室就当问安侍膳,止奉朝请。太子殿下如此,驸马都尉身为长公主之夫,更应如此。” 这句“太子殿下如此”一下触碰到李祐寅的逆鳞,他非常不悦,厉声呵斥道:“都别说了!” 姚持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俯身请罪:“臣失言!” “驸马都尉是做得不对,你在紫宸殿妄语更不对!朕对你们就是太宽容,以至于你们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不过脑子!监察御史姚持,殿前失仪,污蔑长公主,即刻起罢了他的官。”李祐寅不耐烦地挥袖,“没什么事说就下朝,再有议论宗室干政的,全部罢官!” “陛下!”姚持也跪下来了,这下是声泪俱下,字字委屈,“臣耿直纳谏,不过是为大周社稷着想!陛下不肯听臣忠言逆耳,把太祖皇帝虚心纳谏的祖宗家法都忘记了!” 李祐寅本来已经起身了,一时没站稳,跌回宝座。他火得直拍大腿,质问道:“朕怎么没听你忠言规谏?连上这么多天札子,朕每一道都批了!你在殿上屡次三番地说这、说那,朕回过一句吗?卿是殿前失仪,是妄议储君,是污蔑长公主,我才罢你!” 姚持说:“臣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宗室与太子就应问安侍膳,治国的是陛下,是士大夫,从来都不是宗室!”他甚至把头上官帽摘下来,朝李祐寅磕了三四个头,“陛下,若陛下视御史台的谏言为废话,那么以后就不要再有御史台了,干脆废除好了!” 李祐寅气急攻心,当即咳起来。他呜咽道:“臣若此,臣若此!” “臣人微言轻,就是想为官家分忧而已。小人在侧,狡猾奸诈,臣是要陛下看得清楚!”姚持伏在地上,“臣不怕罢官,臣怕陛下听谗言!” 刘梦恩怕官家气坏了,上前顺抚他的后背:“陛下,放宽心。” “你说怎么做,姚卿,你说怎么做?” “陛下应罢驸马都尉宣徽使。” 李祐寅点头,妥协似的:“好啊,按你说的办。宗室不得干政,从今天起,李周所有宗室,包括驸马都尉与嘉王,都不必奉朝请了。都在家里好好呆着,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准出门,更不得会见宾客。” “陛下!”殿上有一半人都站不住了,尤其是李元澜。他的腿在衣摆底下不自觉地抽了一下,随后心狂跳不止。 崔伯钧见状,阻拦道:“陛下不可!” “哦,现在又不可了?刚刚吵着闹着要我罢了驸马都尉官的是你们,现在说不行的也是你们!”李祐寅冷笑几声,“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各自都在想什么,既然姚卿说宗室不得干政,那就都别干!驸马都尉和长公主从今天开始,不准出门,其它宗室亦如此。我叫察子盯着,谁出门,谁在私下里会见宾客,谁就到平州纵情山水吧,那儿悠闲自在,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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