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迎后,臣下也差不多该散了。 赵敛和纪鸿舟骑马回家,说起今日太子纳妃,都有话要说。 纪鸿舟先说:“官家这日子选的不好,明知冬天身子不豫,何必要把婚期定在今天?你瞧,反而让皇后出了风头。” “圣躬万福,皇后是等这一句。” 赵敛温柔抚摸照夜的鬃毛。现在照夜年纪大了,走不快了,是时候要养老了。他想明年就让照夜致仕,安享晚年。正开小差呢,纪鸿舟又说:“你说,皇后是想和先太后学,还是想和吕后学?” “或许她是想和武后学。”赵敛想到太子妃,说,“皇后给太子殿下选的太子妃也非常厉害,将门世家出身,不会柔弱的。” “怎么,难不成还想让太子妃治一治太子?” 赵敛无话,继续揉照夜。他想起秦书枫和他说的“太子殿下不贤”一话,今日见,已经有些了解。或许“不贤”已经是赞赏太子了,连“臣谨奉制”和“奉制亲迎,敢不恭承”十二个字都背不上来,能叫不贤吗?那叫痴钝。 “你说,大周就注定逃脱不了女主称制的命吗?”纪鸿舟揶揄,“太宗时的德宪太后,本朝的德圣太后,都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管他是什么太后呢,别诛我,我就谢天谢地了。”赵敛说。 “可是按官家的心,皇后做不了武后。除非……” “除非什么?” 纪鸿舟笑笑,指了一把天,说:“走,喝酒去。” 【作者有话说】 [1]、[2]、[3]、[4]:皆出自《政和五礼新仪卷一百七十三》。 皇太子纳妃有参考古制,但很多是作者想象虚构,宋制应当不如此~
第211章 六五 屋漏在上(二) 为了皇太子纳妃时皇后代陛下行醮戒礼之事,朝廷一直吵到腊月底都没停。 辛明彰起初还解释,说是官家实在不能起床,又不想皇太子的婚事有遗憾,便主张让她代行。显然,这些话是完全不能让文官们满意的。 本来这些官员们是要把弹劾皇后的札子递给官家看的,可李祐寅近日身子不好,别说札子,连床都起不来,那些如雪花一般的札子就全部上到辛明彰那里去了。 辛明彰非常恼火,却又不能直面同这些谏官说什么,只好忍气吞声,装作不知。她退让了,朝中大臣就以为弹劾有用,更加肆无忌惮。 腊月二十八,是今年最后一次上朝。早朝时大臣们还在吵,又一次当面指责皇后逾矩,还要求撤帘归政。 辛明彰问:“陛下都不能起身,撤帘后军国大事怎么做?” 兵部尚书罗量说:“自有宰执定夺。” 辛明彰听他如此说,勃然大怒,随即以“妄言悖逆”罪将罗量贬出珗州,限腊月三十之前出城。 此举引百官哗然,还有胆大的想要驳回,辛明彰直接在紫宸殿上说:“众卿不让吾过好年,你们也不要想过。谁再在殿上说狂悖之言,也同罗兵部一样,永不复用。” 话都说到如此份上,还能再辩驳什么呢?官职最重要。于是纷纷把嘴巴闭住了。 福宁殿内。 过了中午,李祐寅总算有些清醒,但还是虚弱,气长而浅,常喘不上气。内侍来给他洗漱,他屏气时咳了很久。 门外辛明彰闻声而来,急忙说:“放着我来。” 王求恩便把盥盆留给辛明彰,她顺势接过,欣慰说:“官家醒了。” “醒了。”李祐寅倚在床头,面色苍白,手脚无力,说话都飘得听不清晰。 御医说这病是寒病,换季时会发作,平日带暖,不要烦神,休养调理好就能痊愈。李祐寅也怕自己驾崩,御医叫他如何,他就如何,这是朝也没上了,奏疏也不看了,尽服药、丹药,几天下来,确实是好了不少。 他刚醒的时候听韦霜华说了,朝中大臣都在因皇后醮戒的事闹个不停。他不知道这些人想要闹出什么结果,反正太子已经出阁了,再闹,太子也不能再回来。又说文官要求皇后撤帘,宰执处理国政,辛明彰将为首的罗量罢官之事,李祐寅觉得她做得对。这些人就是不能惯着,稍一软,他们就要骑到头上来。 “官家,妾叫人熬了粥,近日官家吃些粥会好受些。先喝药,再喝粥。”梳洗毕,辛明彰转身端来药碗,盛了一勺药,放嘴前吹凉了,这才把药喂到李祐寅嘴里。 李祐寅尝了药味,拧着脸说:“真苦。” “良药苦口,官家吃了药,就能好得更快些。” 辛明彰说罢,悄悄叹了一口气,又来喂药。 李祐寅察觉她的疲惫,问道:“怎么,又怄气了?” “妾哪能怄气。” “韦霜华已经和我说了,这几天我没怎么管朝政,你辛苦了。” 辛明彰笑道:“我不辛苦,只是想为官家分忧而已。”她又喂了一勺药,说,“官家,我罢了罗量的兵部尚书。” “我知道。”李祐寅咽下苦药,后劲消了,才说,“是该以儆效尤,若不罢,以后还有的闹呢。他们哪是在闹你醮戒,其实是在闹太子出阁,各个心里都有鬼。” “妾倒是不怕他们说妾什么,和我吵一吵就罢了。可国事,是官家说了算,怎么能把军国大事全权交给宰执呢?我实在是不放心。若这时纵容,他们将来再惹什么乱,连储君都敢轻言废立,可就晚了。”辛明彰故意漫不经心地把话说出来,说完,还继续舀药给李祐寅,但李祐寅没心思喝了。 他问辛明彰:“你也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 “妄议储君。” 辛明彰嘲讽道:“谏言官说的话,怎么能叫妄议?都是为了大周啊。”她低头叹气,说,“润珍涉世未深,有时是迟钝了些,却不至于是一事无成。他们坐不住了,就希望是个十全十美的来做太子,有一丁点错都不行。润珍是官家的皇子,再怎样,都不该被他们奚落成这样。谁又是十全十美的呢?只是披着皮不让外人发现而已。” 李祐寅知道暗里说谁,没有作声。辛明彰亦没有再挑明,反而说起太子妃的事:“昨日官家睡着,太子妃特意来福宁殿侍疾,礼仪俱到,我看了也很满意。润珍是任性了些,不过有太子妃规劝,我想会成长的。” “太子妃是不错,我也听求恩说了。你选了好儿媳。” 辛明彰恭敬说:“为官家分忧,应当的。” 药喝完了,李祐寅却不想继续躺着,还欲与辛明彰多说些话。他说:“步军司的秦书枫军权被罢,现在印信又回到我手里。可伏雁军不能一日无将,你觉得谁来掌管伏雁军最好?” “为将者,最重要的不是能力,是忠心。大周尚无战事,将军只需要练兵,不需要打仗。兵在京中,信不过的,自然不能管军。” 李祐寅颔首:“说的是。很早之前,我就一直犹豫伏雁军管军人选。现在赵敛是步军司副都指挥使,按道理,我是该把伏雁军的兵权交给他。” “那官家怎么没交给他呢?” “他阴晴不定的,我不是很信他。”李祐寅顿了半晌,说,“我怕他笑脸是一时,不臣是一世。我捉摸不透。” 辛明彰说:“赵敛收军权有大功,官家不是一直烦恼着如何收了秦书枫和唐任的权么?这次是一箭双雕,还不算妙吗?” 李祐寅赞同说:“是妙。” “赵敛初还朝,还没有来得及结党,是孤身一人。官家若能在此把握住他,不让他向着谁,便也能放心了。” “赵氏,是永远都不能完全放心的。”李祐寅不屑说,“先帝都防着赵仕谋,赵敛比赵仕谋还要反复无常,如何信?我也没办法再送他一套甲胄了。” 辛明彰不言,似在思索。 李祐寅身上没劲,打算躺下,辛明彰忽然说:“官家,妾为官家熬了粥,喝完再睡吧。” “我嘴里苦,不想再吃什么了。” “正因为嘴里苦,才要吃什么。”她转头和王求恩说,“去把粥端来。” 李祐寅自然没有心思喝粥,他还在想赵敛的事。等粥端过来,他一见是寡淡无味的白粥,更没有胃口了:“不想吃了,先放着吧。” 辛明彰说:“这是甜粥。” “甜粥?是白粥而已。” 辛明彰笑笑,用勺子舀了一点碗边的粥:“官家没尝,怎么知道粥甜不甜呢?” 李祐寅张嘴吃了一口,说:“果然是甜的。”他听出辛明彰言下之意,既然粥是甜的,也能解他口中苦涩,就好歹吃完吧。 “伏雁军的军权,还是要交给赵敛。”李祐寅深思熟虑后说,“润珍迟早是要即位的,我得为他做打算。” 辛明彰说:“官家看,妾都听官家的。” 按李祐寅意思,是先提拔赵敛做东宫少保。虽无职事,仅为虚衔,但其中有暗示,赵敛不会不懂。后再将步军司军权交给赵敛,望他能护太子周全。 辛明彰当然照办,腊月二十九仍不放三省歇息,赶着除夕前把诏书下了。 赵敛在家中接制书,叩谢皇恩,自然就明白意思了。 * 到正月初五,赵敛家还挤满了人。 新年前几天,是亲戚过来拜年;后几天,是听他封了太子少保的官员来拜年。礼堆了满廊,但他一个都没有收,全都退了回去。 应付客人到傍晚,他才能清净一会儿,歪在榻上放空,连饭都不知道吃。谢承瑢过来叫他,他慢吞吞地走,没几步就倚着谢承瑢,撒娇说:“你喂我吃行吗?我手端不起来了。” 谢承瑢避开他落在脖子上的嘴唇:“你好好走路。” “怎么?我非不好好走路,我非要……” “阿敛!” 赵敛闻声,只见长廊尽头站着一鹤发老人,定睛一瞧,是他的先生沈沛。 他哪还能没骨头地走路呢,立马挺直腰背,喜出望外:“先生!” 沈沛今年也有九十六了,非常高寿,但依然硬朗,走路不需要人扶。他笑得也爽朗,能传好远,耳不背、眼不花,什么都好。 赵敛尊他、敬他,见他训自己,连忙上前去扶,乖巧说:“您怎么来了?来了也不叫人告诉我,我该亲自去拜访您才对。” “我听说你才做了太子少保,送礼拜访的人一定很多,没空到我那里去。我也才闲下来,想见你,就来了。”沈沛打人依旧有力道,拍在赵敛手心,刷一下就红了。 他似笑非笑地责备:“走路不好好走路,非倚着别人做什么?” 赵敛低头认错:“我没骨头,就被您瞧见了。” 谢承瑢也在那头作揖,沈沛见了他,说:“其实也料到你们还能在一起,我看延州那把火就是鬼火,谁都能烧,唯独谢同虚不能烧。” 赵敛立食指在唇边:“先生替我守秘密。” “我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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