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有何不可!”人群中传来男声,众围观者回过头去,有位身穿华衣、腰佩碧玉的贵公子出列,朝谢忘琮抱拳,“白玉馆确实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位娘子并没有什么过错。” 赵敛抱着栗子糕也挤进人群,就站谢承瑢身后。他正好看见出头的华服公子,哝哝说:“是他?” “二哥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他,这不是宋管军家的么?” 这人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宋骧之子,马军司将军,宋稷。 宋稷同在场之人道:“她说得不错,天下岂有‘只男子允,女子不允’之事?上元节后,”他朝皇宫方向叉手,“官家亲赐谢家娘子为将军,谁说女子不能封将?” 在场没几个人真的见过谢忘琮的模样,听见宋稷说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谢忘琮就是克复延州的谢忘琮! 宋稷又道:“谢将军做了两回先例,大周第一位女将军,白玉馆第一位女客人。” 话音落,百姓纷纷朝谢忘琮行礼:“原来是谢将军!就说哪能有如此豪情女子,看是谢将军,倒也说得通了!” 见是一群官人,方才叫嚣骂人的男子不敢再说话了。等几人再回头时,已瞧不见他的身影,估计是跑了。围观者看了许久,也渐散,人少了,这四人才又互相作揖。 谢忘琮叉手说:“多谢将军替我解围。” 宋稷笑说:“不必客气。谢将军踹坏了白玉馆的窗子,是有些不对。不过今日将军英勇,有擒虎军大将风范。” “不敢当。破窗是我过错,我会照价赔偿。”谢忘琮抱拳,说完了话,望窗内望去,便是她相护的那位小唱。 穆娘。 赵敛家里管得很严,不准他去勾栏瓦舍鬼混。往日里他也只是听过白玉馆的名声,今日是第一回 来。 他不爱听曲,也看不来羽衣舞;若是想喝酒,醉仙楼便有,不必非来这里。今天进来了,还觉得非常羞愧,低下头去,只敢看众人靴子。 谢承瑢也很不自在,一样低头看靴子,他看见赵敛靴子上沾了青草,喊道:“二哥。” “怎么了?” “你鞋子脏了。” 赵敛用弯腰把鞋子上的草摘了,又稍稍坐直,说:“这下就不脏了。” 屏风里穆娘还在唱歌,瞧她身姿,确是绝代佳人。可是赵敛和谢承瑢都不敢看这样的美人,各自做各自的事儿。 谢承瑢在偷吃栗子糕,一连吃了好几块。他感觉有人在看他,一抬眼,正好对上赵敛的眸,心虚笑起来。 “饿了?” “有点儿。” 赵敛小声和他说:“要么我们出去吧,不是说吃鱼的么?” 谢承瑢摇头:“不好驳宋将军与我阿姐的意思,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吧。我吃栗子糕就行。” 赵敛拗不过他,又叫白玉馆的妈妈送些吃的上来:“我听说白玉馆的菜也不错,来都来了,可以尝尝。请你吃。” 谢承瑢为难道:“又叫你破费,多不好。” “这有什么,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很有钱的。” 菜还没上来,谢承瑢已经吃了十块栗子糕了。 “好吃么?”赵敛问。 “好吃,就是噎了点儿。” 说罢,谢承瑢用力吞咽,他一手抓着糕点,另一手扶着袖,正要去伸手够茶,却被赵敛抢先了。 赵敛给他倒茶,又为他拿新的栗子糕,说:“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我,我在呢。” “怎么劳烦二哥帮我斟茶呢。”谢承瑢轻声,“多谢二哥。” 赵敛就喜欢谢小官人轻轻同他说话,越轻越好,越温柔地说越好。今个白天没怎么听谢承瑢说话,现在想听了,就说:“那除了‘谢’,你还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谢承瑢把茶连同栗子糕一起咽下去,问:“不说‘谢’,还说什么?” “随你说什么,只要你跟我说话就行。”赵敛看谢承瑢的茶喝完了,又把茶壶拿过来倒,说,“你跟我说话就好,你不要冷落我就好。” 谢承瑢笑了:“你怎么这么记仇啊,就少和你说几句话,你就要气一天了。” 赵敛如实说:“那怎么办,我就是不想你冷落我。他们冷落都行,你不理我,我会很不习惯的。” “为什么?” 为什么?赵敛想不到为什么,反正就是得和谢承瑢说话,没什么原由。他苦恼了,说:“因为我想跟你天下第一好,我想做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朋友。” 谢承瑢忽然心生怜爱,安抚道:“你已经是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朋友了,不需要再用什么来证明。” “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赵敛松了一口气,拿了一块栗子糕来吃,说:“那我放心你。” 屏风里,穆娘又吟唱它曲;屏风外,谢忘琮与宋稷说起别话。 谢承瑢又吃了三块栗子糕,实在是腻得慌,回头摸着茶喝下,再转头时,看见赵敛正懒散地摸着腰间玉佩。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难得安静。 赵敛笑和不笑是两个人。笑的时候活泼率真,明媚灿烂,很好亲近;不笑的时候就有些凶了,总让人觉得有距离,很疏离。他自己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察觉到谢承瑢在看他时,又立刻露出笑来:“怎么了?要我帮你去催催菜?” “不用,我就是想问,过子时了吗?” 赵敛回过神,向窗外望去,说:“也许吧,我都感觉有点儿困了,那就是该过子时了。” 谢承瑢剥了半块栗子糕,置于赵敛手心,笑着说:“过了子时,就是我的生辰。” 屋外恰有更夫,唱不着宫商的调子。 “子时喽,子时喽!” 四月初五。 谢承瑢十六了。 【作者有话说】 没有《战马台》这首琵琶曲,是我编的。 文中人物的年龄都算实岁。
第21章 第八 春去也(二) “你生辰?”赵敛痴痴眨几下眼,惊愕得又悔又歉,“我才知道今天是你生辰。”他上下摸索,把钱袋子拿出来,说,“我好像没有什么能送你的。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去买给你。” 谢承瑢拦住他:“二哥不是送我栗子糕了么?十斤,够我吃好久好久了。” “栗子糕算得了什么,那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我得给你送特别好的,特别令你欢喜的。”赵敛欲起身,拿着钱袋去买,再被谢承瑢拦下。 这就吸引宋稷、谢忘琮的目光,纷纷回过头来相觑。 谢忘琮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谢承瑢在桌下压着赵敛手腕,对阿姐说,“太闷了,我与二郎去屋外看看月,先失陪了。”于是拉着赵敛出小门,到二楼露台。 已是后半夜了。清云掩月,风过无痕,灯夜如昼。立夏刚过,屋内且闷,出了门反而骤凉。 谢承瑢扶木栏而望,见楼下还有行人驻足,灯光到处飘,落在某处水洼。 他背倚着栏,面向赵敛,说道:“其实方才买完栗子糕就要告诉你的,只是一打岔,我忘记了。” “我真是不好做你朋友了,连你生辰都不知道。”赵敛对谢承瑢作揖,“我愿小官人生辰吉乐,岁岁平安,年年有福。” 他又说了许多吉利话,像是背书,惹得谢承瑢发笑。 “好了,礼物不必送了,心思到了就可以。” 可赵敛非要送,摸来摸去,大概只有腰间玉佩最值钱,也最有意义。 这块玉佩是母亲留给他的,腰间缀玉,实是有“修身”、“敛性”之意。赵敛幼时尚有母亲规劝,母亲故去后,只能靠玉佩规劝。但,光靠一块玉佩是绝对没有办法规劝他的,他越是佩戴越是放肆,甚至还戴着它骑马射箭,算是竭尽全力挣脱束缚了。 赵敛将这块玉送给谢承瑢,倒不是有意束缚他。 “这块玉是我阿娘留给我的,也算得是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我把它送给你,贺你生辰。” 谢承瑢看这块玉,浑身白色,透润无暇,皎洁细腻。上刻有山川明月,雕刻技艺非凡;其下穗子又有玉珠相连,晶莹剔透,小巧玲珑。 看起来就很贵,不论是玉本身,还是穗子、玉珠。谢承瑢根本不敢收,只管把玉托在手里,拒绝说:“既然是你阿娘留给你的,那就不要给我了。你好好留着。” “送你的,当然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你能把你最喜欢的刀送给我,我自然要把我最喜欢的玉佩送给你。你快收下吧,你收下了,咱们就是天下第一好了。”赵敛非要把玉塞到谢承瑢怀里,说,“你不收下,我就欠你了,谢小官人。” 谢承瑢无奈,只好收下了。他抚摸玉,抬起眼,见月,也见赵敛。赵敛已然与月相融了,既朦胧又深刻。 “生辰吉乐,十六了。”赵敛作揖,“我还有半年才能追赶上你。” 谢承瑢笑回揖:“那我等等你。” 楼外亮起烟火,有一对男女从楼下结伴过。其中郎君说:“你且等等我,我改日就到你家提亲去。” 娘子说:“你若不提,如何?” “我若不提,你就把我送给你的玉丢了。” 谢承瑢一惊,差点儿没拿稳手里的玉。 “什么提亲?”赵敛好奇地伸脖子往底下望,自言自语说,“哦,原来现在定情信物都是送玉了?”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也送给人家一块玉佩。 “怎么了?”他看谢承瑢定在那儿,以为是风吹得狠了,遂说,“进去吧,估计菜也做好了。” 谢承瑢揣着玉回去,心想:二哥送给他玉,肯定和郎君送娘子玉是不同的,有什么好震惊。 * 直至丑时才散去,各自回家。 谢承瑢与谢忘琮回家去,并肩走着,一开始未有话言。他一直低头看着玉佩,十分宝贝,脏了、碰了,都不舍得。还要一直在眼前,半晌都不能不见。 后来走过东门大街,谢忘琮才注意他的举止,问道:“这是赵二送你的玉么?” “是。”谢承瑢并没有遮掩的意思,他用指腹擦过玉佩上的明月,道,“我只是告诉他,今日是我生辰。” “赵二对你很上心,这块玉价值连城,你瞧得出来么?” “价值连城?”谢承瑢有点发懵,“我只知它做工非凡,不知它价值连城。” 谢忘琮笑道:“你看看你手里的白玉,凝如羊脂,细腻通透,乃玉中极品,又或者说是羊脂白玉中的极品,你以为是一般的玉?” “什么?!”谢承瑢不由停下脚步,方才他只轻轻握玉,听阿姐一说,不由握得更紧,生怕抓不稳,磕了又或是摔了。他站了一会儿,又茫然向前走了几步,忽说,“那我还给他去!” “哎!他都送给你了,你都收下了,还还回去?赵二真心待你,不然也不会送。你且真诚对他,彼此有来有往,不要叫人家白白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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