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瑢望过去,虚着声音说:“怎么了?” 贺近霖把帘子系上,蹑手蹑脚地跑到谢承瑢跟前去:“方才我在辛平县外头和燕军打了一场,胜了。” 谢承瑢反应了很久,才说:“嗯,你做得很好。” “您现在病了,没办法分神再管军里的事。我虽愚钝,但渴望帮您分一点儿压力。”贺近霖字字肺腑,“我想替您分忧,您只管安心养病吧。” 他靠谢承瑢很近,伸一拳就能碰见人。 谢承瑢闻到贺近霖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这淡香莫名熟悉,只一缕就让他想起身在延州的阿敛。他疑心说:“军里来什么人了吗?” “来什么人?”贺近霖支支吾吾的,咽了好几口唾沫,“管军,有件事我不知要不要同你说。” “你说。” “我……我之前听人家说,延州现在局势大好,萧弼军也几乎都撤出延州。” 谢承瑢松了一口气:“这是好事,你紧张什么呢?” “可我听说……均州的都部署不是到延州支援了么?萧弼军之所以受到重创,是因为均州都部署爱杀降。”贺近霖看见谢承瑢露出疑惑的表情,又立刻说,“均州都部署暴戾不堪,坑杀了数万西燕士兵,据说血流成河,尸堆成山。萧弼因此损失了无数战将,不能同其作战,这才退出延州。均州都部署还想虐杀萧弼呢,但是失败了,没有杀成。” “坑杀士兵?虐杀萧弼?”谢承瑢听得脑子晕,“怎么会呢,怎么没人来告诉我这回事?” 贺近霖作为难状:“这都是被人唾骂千千万万遍的事儿,哪能放到明面上来谈。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他们还说,均州都部署原来就爱杀降,曾在崇源年佟刘叛乱的时候,他就杀降过。所以……所以这话,也不算是捕风捉影的。” 谢承瑢不语,他背后噌噌冒冷汗,可又不知道回答什么。 后来他随口问:“你怎么突然说起均州都部署来了?” “均州都部署他……到秦州了。” 谢承瑢抬起眼,露出星星点点喜悦的神色:“他来秦州了?”可随后,他又忐忑起来,“他来秦州做什么?” 贺近霖说:“不知道,总之就是来了,还正好与我碰上。” 谢承瑢有点儿担心了。原来赵敛私自调兵出均州支援延州已是放肆举动,今又随心所欲到秦州来,岂不是放肆上加放肆了?他觉得不好,不顾背后疼痛掀开被子:“他在哪里?” “你怎么起来了?你的伤还没好呢!” “我不疼了,我要去找他。” * 赵敛到了均州军营,不能第一个见谢承瑢,只能先和纪鸿舟见。 纪鸿舟听传令兵说他来了,高兴得亲自跑到军营门口接人。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总算看见昔日伙伴了,差点儿流出眼泪来:“二哥!” 这会儿已经快天黑了,军营中才放饭。帐子外点了火把,方勉强照亮来路。 赵敛在马上辨认一会儿,确认是纪鸿舟无误,赶忙跳下马,疾步到他面前。 他扶着纪鸿舟的上臂看许久,高声说:“无意入秦州,天色已晚,只好先借你这儿住一夜。” 纪鸿舟一下了然,大方说:“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不要说是一夜,你来这儿住半个月也成!” 两个人也傻了,一直笑,笑了半天才想起来要作揖。 “你和我之间有什么好作揖,论官你比我高。快进来!” 二人久别重逢,话格外多。纪鸿舟问他近况,他一一俱答,好像原先没通过信。问他还不成,还要和边上的将士们解释,说他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又说他怎么到秦州来的,云云。 直到营帐里,没人盯着了,才稍稍自在一点。 这也不必强笑了,赵敛沉下脸,立刻想去看他心里挂念的谢承瑢。 “你来秦州,有调令吗?”纪鸿舟赶紧问。 赵敛坦然道:“有个屁的调令,没有调令,我瞎跑的。” “你要死了,你擅自带兵出城,擅离领地,是不是要死?” “死什么死,不过就是追萧弼追远了,到了秦州,恰逢天黑,我就多逗留了一阵子。这也不行?” 纪鸿舟无言以对:“你别仗着有功就为所欲为,你这功说到底还是谢祥祯让给你的,猖狂什么呢。你敢猖狂,我还不敢,我还有家室呢,你不要拉着我一起死。” 赵敛推他一把:“别天天死不死的挂嘴边,我还不想死呢。阿昭呢?怎么样了?” “醒了,伤口还凑合,就是人有些呆了。这可不能怪我没找人给他治,他原先就有旧伤未愈。”纪鸿舟看赵敛要跑,拽着他手臂就往回拖,“我真服了你了,你乱跑什么?人就在那儿也不能丢,你现在就去找他,干脆让全军营的人知道好了。” 赵敛转了一圈,到椅子上坐。他问:“人呆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机灵了,同他说话,他要反应很久才能答。医官说也许是伤到脑子了,有些忘事,过几天就能好。” “忘事?伤到脑子?”赵敛又站起来,“可不能把我给忘了。” 纪鸿舟再拦住他:“哪能把你忘了?把我们忘了都不能把你忘了!晚点再去吧。” 赵敛同纪鸿舟坐在帐子里,没空吃饭,光顾着谈延秦战事。 纪鸿舟说:“曹规全原先就因赐婚的事情和谢祥祯闹不快,现在官家又把他们弄到一阵去打仗,我实在不解。将相不和,仗能打顺吗?” “将相不和才好呢。依我看,官家分明是忌惮谢祥祯了,不想他位高权重,手握兵柄。如果我是官家,也会找个人来牵制住谢祥祯,防止天高皇帝远的,谢祥祯自立为王。” “官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让谢忘琮和谢承瑢管军呢?一个不够,还要再来两个。” 赵敛一颗一颗拨手上的佛珠:“一个太多了,三个最好。反正都是一家子,各管各的,等不要了,逐个再破。力分散了,总比力和起来好打。” 纪鸿舟恍然大悟:“谢家看上去是一家,其实内里未必团结。二哥你这样想,其实也有道理。” 其实这不是赵敛想的,是先太后、先父和先相公一起想的。而他只是顺着他们的意思继续做而已。 他拨弄珠子的手停了,说:“我不打算让谢同虚和谢祥祯争,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他捞出来的。” “为什么?” “谢同虚根本就不适合做武将,做武将只会把他原本的性子磨得一干二净。他满身是伤,到头来倘再被官家猜忌,怎么办?他本来就是负伤前行,从秦州到珗州,再从珗州到均州,又再来回奔波。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能要了他的命。” 纪鸿舟没说话。 赵敛又说:“我不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将来怎么样,我将来怎么样,这些都是要思量的。谢同虚根本就不是做武将的料,这条路走得越远,他越痛苦。” “你想全身而退?谢同虚现在已经做了管军了,再想退,根本做不到。” 赵敛把珠子揉成一圈,揣在袖子里:“所以我要想个办法,让他全身而退。” 纪鸿舟倾身上前去,问他:“要是谢同虚不愿意呢?要是他舍不得丢下已得的权柄,又怎么办?” “不会的。”赵敛从容说,“我足够了解他,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有办法走,他绝对不会回头的。” “你太相信他了。”纪鸿舟无奈地摇头,“二哥,你把你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了。他和谢祥祯是亲父子,血和水,到底哪个浓?” “血浓,可我也不是水。谢祥祯将来要怎么和官家斗,要怎么自保,这些和我都没关系。他本来就欠我一条命,我想把谢同虚带走,他凭什么拦我呢?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带走的。” 纪鸿舟说不上话了。他该不该责备赵敛执迷不悟呢?可他自己也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他也想带着程庭颐走。 默然良久,他同赵敛说:“如果你有全身而退的办法,记得告诉我。”
第154章 四八 愿就此见(二) 赵敛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刚准备起身到门口去看,纪鸿舟解释说:“估计是外头将士们吃完饭路过吧,等夜再深点,我带着你去见谢同虚。” “他受这么重伤,都是谁来照料他?” “彭六郎,有时候关实也会去。贺近霖去得也多,一去就是几个时辰,要么就坐帐子外边儿守门,反正寸步不离。” 赵敛爱吃醋,但也不是什么人的醋都吃。贺近霖还不够格儿让他吃醋,但他就是有点不高兴:“我以前听说,贺近霖总喜欢跑到谢同虚帐子外面瞎转?” “是,他是爱这样,曾还被谢同虚罚过呢。后来是不是还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赵敛心烦意乱,又把袖子里的佛珠拿出来转。 纪鸿舟是看出来了,大概是不爽的时候需要转珠子,要平复怒火的时候也需要转珠子。这珠子啪嗒啪嗒响的,估计跟赵敛的心一样乱。 “你犯得着跟他计较?谢同虚以前不是替他解过围么,这也才黏着谢同虚。” 赵敛不悦,又听到外头有脚步声。 帐外昏黑,火把的光投在地上,风一吹就作飘飘然。 贺近霖猫着腰,把耳朵贴在帘子上听。他才踩过火把下的杂草,有火星从盆上掉下来。 “你这么小心眼,还不准别人凑着他了?” “换作你,你愿意吗?我没砍了他就已经很不错了。” 贺近霖屏足气,心里骂了赵敛无数遍,又想要听得更清楚。他不小心拽动了帘子,帐内顿时没有声音了。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过来,另有拔刀磨蹭之声。 “糟了。”贺近霖心说不好,急忙转身就跑。 他的影子跑得快,但赵敛的刀光更快。还没等他跑开,长刀就已经冷不丁架在他脖子上了。 冷白的刃映着帐子外火把的光,赵敛撇过刀面,把光送到人脸上去。 贺近霖脸噌地发白,嘴唇不自觉轻颤着,有汗从额上滚落下来。 “我以为是老鼠呢,没想到是个人啊。”赵敛虽笑着说话,却没有把刀收回去的意思。刀刃顺着贺近霖的衣领磨了一圈,赵敛悠悠走到贺近霖跟前,歪下头来看这张惊恐万分的脸。 纪鸿舟掀帘子出来,吓了一跳,立刻说:“这是步军司都虞候,二哥怎么能对他刀剑相向。” 赵敛慢慢放下刀:“多有得罪了,天太黑,我才看清是贺管军。” “无……无妨。”贺近霖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管军,立即挺起胸膛。 “贺管军有何事指教?” 贺近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我……我是奉小谢管军的命令,来问你雄略军的事情的。” “哦,那你就进来吧。”赵敛收刀进鞘,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小谢管军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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