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你的屁,放屁!没有人想杀我们,没有人想杀我们!”佟立德狂笑不止,“你把我四哥杀了,你杀了他!周彦,你是最不要脸的、最冠冕堂皇的人!你们大周,你们朝廷,各个都是这样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他发狂了,提刀再砍向周彦。 周彦用力挡住刀,又和佟立德解释:“战场之上,生死有命!你们要是早些投降,何至于此?投降了,朝廷会厚葬刘初四的!” “厚葬?活的时候不能享福,死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谁他娘的稀罕?我要你一命报一命!我要你给他陪葬!” 佟立德又无章法地乱砍,周彦一一挡下,还想说什么话来劝他。 “不要挣扎了,此一战,你们都不会再有机会……”话音未落,突然有一刀狠狠劈下来,砍裂了周彦的后颈。 血一下子喷出来,周彦顿时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僵着身子倒下。 他痉挛着,直勾勾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佟立德,还有一个,是被他溅了满脸血的吴允。 “我不想再做皇帝了,我只要你给我四哥陪葬。周彦,你最该死!你最该死!老天在帮着我,帮着给我四哥报仇啊,哈哈哈!”佟立德掀起周彦的头盔,拖拽着周彦往外面走。 他要让周彦颅碎而死,他要替刘初四报仇!他揪着周彦的头发,用力地往树上撞。 “咚咚——”周彦头破血流,那些鲜红的血从额上、后颈哗啦啦往下冲。 树被撞得落叶,叶落覆血,又有鲜血滴在叶上。 火还在烧着,佟立德军一个不剩了,都被禁军杀干净。 终于有小兵冒着火冲进来,他的身上甚至还有没掸掉的火焰。他见到火边那一匹睡过去的马,还有一片惨不忍睹的红。 “周管军——!” 迎春花上染了血,看不清灿烂的黄;刀卷刃了,再也不能用了。 【作者有话说】 快要过年了有点忙,本周就更一万字哈~
第94章 三十 花不谙(四) 赵敛终于赶到林子里了。他的眼前映出大片的血色,红得就像秋日里的枫叶。 吴允刀上滚下来的血珠都浇在周彦的身上,周彦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全身上下除了红,再没有其它颜色。 “周将军!”赵敛的心完全提起来了,就噎在嗓子眼。他不断地深呼吸,不断地眨眼,他总觉得眼前的场景是梦。后来他看清了,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不!” 赵敛跳下马,猛地抽出腰间长刀,扬起来就砍吴允。 烟随着风飞,灰落在刀面上,佟立德先看到赵敛了,他挡在吴允面前,用大刀和赵敛对抗。 两把刀相撞,赵敛的力气极大,一刀就把佟立德的刀砍裂。他眼中露出无尽的杀意,恨不得现在就把佟立德和吴允千刀万剐。 “你做了什么?!” “少废话,今天不是你死就是……” 赵敛根本不停听佟立德的话,他劈断大刀,狠狠砍下佟立德的手。 “啊——!” 佟立德的手臂掉落在地,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他倒在地上惨叫,好像身上的每一根筋都被扯断了。 赵敛的手上也全是血,看见佟立德痛苦的表情,他更加生出想要杀死佟立德的心。他反手握住刀柄,准备一刀刺进佟立德的心脏。 可扬刀之时,他又想起谢承瑢叮嘱他的话:“不要乱杀人。” 他忍着扑腾起来的杀意,一脚把佟立德踹到旁边,又用刀去砍吴允。吴允吓得到处乱躲,鞋子溅起一滩又一滩的血泥。 支援军很快赶到,火那边的禁军也冲破火线。 周彦尚有一口气,他微微睁开眼,看见阿敛又要提刀杀人,便颤颤巍巍喊:“阿敛……阿敛……别冲动……” “周将军!”赵敛所有的理智都回来了,他马上丢下刀,扑进血里。 禁军包围上来了,把佟立德和吴允押住。林子也吵起来了,脚步声、说话声,一起涌向赵敛。 可赵敛又觉得安静,安静得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托着周彦的头,手忙脚乱地捂住周彦颈后那一道裂缝。他快要哭了:“我帮你缝起来,我想办法给你缝起来……” “阿敛……”周彦嘴里不停冒血,说话也含糊不清。他的视线非常迷糊,几乎要闭上,却还是用尽全力睁开,“别……乱杀人……你不是答应我的吗?” “我不乱杀人……医官呢,医官!快来救人!”赵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顺着脸颊往下坠,落在周彦满是血的脸上。 “我没事……没事、啊……”周彦笑起来,他想伸手摸一摸赵敛的脸,但他一点没力气了,怎么都抬不起手。 赵敛自责地哭:“都怪我,都怪我!我应该早点来的,我不该迟疑的……” “不怪你,一点儿都不怪你。”周彦的眼睛往上翻,又竭力往下转,“你以后,要好好听……你爹爹的话……知道吗?” “我会好好听我爹的话的,我会的!” 周彦微弱难察地点头:“我昨天夜里……在帐子中,给你……留了封信……你不要给你爹爹看到……偷偷地……看啊。” 赵敛呜呜地落泪:“好,好,我偷偷地看。” “阿敛……你可以……可以……” 赵敛凑在周彦嘴边,感受到血冒过来的热气,还有那一句:“你可以出师了。” 周彦的手不再动了,蓦地垂下去。 林子里飘过一阵风,带来浓烈的焦味。血腥味混着焦味,成了最令人难接受的味道。 赵敛挽着沉重的、又轻如羽的头颅,泪如崩了线的珠子。 * 周彦战死的消息传回军中。 虽然北州的造反平定了,但诸军并无任何喜悦。将士们都在营中脱盔卸甲列阵,等着那一辆小小的停着周彦尸首的推车回来。 从门口,到帅帐,无数目光都汇在那只带着血的手上,其余的,就不忍看了。 赵敛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云上,飘飘的,连步子都迈不稳。他一手扶推车,一手拿周彦的枪,越过众人目光,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车轮滚过碎泥,碾过春叶,带着数不尽的挂念,慢慢地过来。 没有人说话,可赵敛还是觉得很吵闹。他先是看到瑶前、秦书枫,又看见韩昀晖、代议恒,只觉尚可,还算能支撑他那个飘着的心。 随后,他看见红了眼眶的谢承瑢,还有悲切不语的父亲,一下就软了脚,要跪下来。 “二郎!” “二哥!” 无数人过来拉住他。 赵敛走不动了,仰起头,看着乌黑的、闪着星的天。 他想起那个黄昏,那片殿前司的马场。 “细想来不过一年不见,阿敛就长得飞快!个子蹿起来,比我高了!” 又恍惚想到初入殿前司,他听士卒唱歌:“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只敢接“请君暂上凌烟阁”,是周彦接的最后一句:若个书生万户侯。 “将军能教教我吗?我入了军营,总得有一技之长。我心不在枪,只在刀,将军又能使好刀,不知能不能同您学习一二?” 而现在,他最仰慕的英雄没了,就留下来一具冰冷的尸体。 “阿敛,你是不是又给照夜偷偷多喂草了!” “阿敛,阿敛。” …… “你至少得活到九十岁吧。” “那我勉强活到九十岁吧,行吗?” …… “不跟你说了,回见。” 赵敛哭着说:“回见,下回见是什么时候?” 将士们看了酸涩,纷纷抬袖拭泪。他们说:“二郎,快起来吧。”但赵敛起不来了。 明天会是个晴日,会是个比所有晴日都要好的晴日。可是周将军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儿,赵敛抱着周彦的枪,不知又流多少眼泪。 谢承瑢心里堵塞,他抱住赵敛,颤抖地说:“二哥,起来吧。” 军中一团沮丧,哭声遍夜。 佟立德被押着回来,有人扒住囚车,以秽言詈骂。有人拿泥巴狠砸吴允,辱骂他。然,这些都不能让周彦回来。 * 将死在外,尸首带不回京,葬礼也不能齐全。赵仕谋想带着周彦回珗州,还给他的家人,便只好以火葬。 火化那日,天气晴朗,微风拂面。营中迎春花开得正好,金黄灿烂的。将士们也想给周彦看看,遂将花朵铺在他身上。 烈火着芳,火舌舔过花瓣,很快就蜷缩一团。周彦躺在火中,静静地,像是睡着了。 周彦火化时,赵敛不敢去看。他躲在周彦的帐子里,找到了周彦留给他的那封信。 信上的字很漂亮。赵敛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周彦也写得一手好字。 信第一句,是写:阿敛吾徒,见字如晤。 周彦从不叫他徒儿,也很少让他叫自己老师。所以当赵敛见了这个“徒”字时,又有泪涌出来。 “阿敛吾徒,见字如晤。迎州将复,不日可还京。我知阿敛与同虚交好,又忧太尉不允。年少爱慕何其珍贵纯粹,我不想阿敛抱空。吾有钱财,便作你成婚之用,略表心意。汝既表心,不可辜负,感情诸事,非同儿戏。 “……阿敛性躁,气盛冲动。望日后修身养性,莫要放纵。明堂险要,千万忌冲动。 “……阿敛望使柔刀,柔刀实为柔者使。刀为利器,能伤杀人,欲使柔刀者,要有仁心。予所认为,柔刀,不过恕刀而已。阿敛若能拥有仁心,不讲利害,不滥杀人,刀能扬能止,如此,所挥之刀,皆为柔刀。” 赵敛看完信,不知不觉又泪满面。他以为自己不是爱哭之人,拼了命想把眼泪咽回去。 他抽泣着,抱膝而坐,呜咽不已。 有人掀帘进来,柔声喊道:“阿敛。” 是谢承瑢过来看他了。 “昭昭……”赵敛稍偏过头,露出一只眼来看谢承瑢。 “周将军走了……你不送他一程么?”谢承瑢把他揽在怀里,“这是最后一面了,去看看吧。” 赵敛的泪弄湿谢承瑢的衣服,他愧疚地去擦谢承瑢的外衫,抽噎说:“我不敢去,你陪陪我。” “我陪你。” 火弄皱了山,弄皱了树。 周彦随风而去,在火势渐小的那一刻,赵敛终于赶来了。 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了。 赵敛拾起周彦滚烫的遗骨,平静地说:“心怀仁义,所挥之刀……皆为柔刀。”他抱紧装着周彦骨灰的罐子,“老师,走了啊。” ** 谢承瑢头脑西昏地回到帐子,趁夜躲在榻边的角落里。 帐子里没点灯,他什么都看不清。在黑暗里,他摸着自己的枪,手指点到锋利的刃,差点蹭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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