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拈了一块儿放进嘴里,火腿的咸香盈了满嘴。 是好吃的,不仅仅是因为热的。 恍惚之间,李重华想起了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于是又顺理成章地想到今日的苦楚大多都是因为那人而起的,所以又不想了。 将剩下的往狐皮披风之下藏了藏,他又透过缝隙看向雁音,忍不住问:“不是有人看守?你……你这样太危险了。” “奴趁着他们换班偷偷溜进来的,这一处算是死角了,而且遥梦帮忙看着的呢。”雁音说得很无所谓,好像给李重华送东西、让他填饱肚子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其他都不值一提,哪怕是自己的安危。 “公子还要吃些什么吗?” 李重华摇了摇头,“李浔总不能让我去死,你们还是别来了。” 雁音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皱了皱鼻子,没有反驳他的话。 “咕咕咕——”院外骤然传来了一声鸟叫。 “啊!”雁音惊了一下,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公子,奴得走了,这是遥梦在提醒奴呢!” 他拉了拉嘴角,也算是做出了一个笑。“嗯,去吧,小心些。” “真是的,那小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几日都不见人,若是他也帮忙看着,奴也能和公子多说几句话。” 李重华听着这话忽而想起了什么,正想开口问,那鸟叫又响起,似乎是在催促着雁音。 他知晓事情紧急不能再说了,于是只得先关上了窗子。 咔的一声,又落上了锁。
第29章 【贰拾玖】共用晚膳 小柳,小柳。 李重华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最先想起的却不是小柳的那张脸,而是被钉在墙上,落了满地血的小梅。 两人的脸说相似也并不相像,可都是一样的寡淡和一样的容易令人遗忘。 想着想着,小柳和小梅竟然混成了一个人了。 他吃完了所有的火腿饼,觉得冷了许久的身子被这饼给烘热了不少,产生了几分困倦之意,但脑子又不太想就此睡去。 想到李浔震怒那一日,雁音还在问一日不见小柳,他人去了哪里,可还没来得及去寻人,李浔就怒气冲冲地进来打断了一切,而后又发生了这么些事情,便更没有心思去管顾了。 谁知今日雁音竟说,小柳这段日子都没有出现过。 一个忽然出现的人,又忽然地离开了,那这确实可以说得上是奇怪了。 再想到那一日他和雁音在厢房中谈论玉壶碎片,恰好谈完小柳便恰好敲了门,肩上坠落的雪片昭示着站了有好一会儿。 彼时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在意。 如今再谈及此事,不免会多想一些,所以那会是小柳站在门口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吗? 李重华不知道,也不敢妄加断言。 可所有的线索在这里似乎就汇在了一起,事情的真相仿佛指向到了眼前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上——小柳和小梅一样起了叛心,消失的这段时间内不知做了什么,但也许也和晏鎏锦暗中有了联系。重云山庄晏鎏锦中招过后,便指示小柳将碎片拿回。小柳也确实这么做了。 而晏鎏锦,拿回碎片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李浔面前招摇。 李浔知道碎片在他的手中,却没有来得及想到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所以第一时间就认为是自己背叛了他。 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处地拼凑在了一起,从哪里看都是合理的,似乎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真相了。 可不对,不对! 李重华站了起来,在房中踱步,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遗漏了。 在看到房中那个黄花梨的雕花木柜的时候,他骤然想了起来——那个玉壶的碎片还在!方才他还拿了出来看。 既然碎片还在的话,又谈何小柳将碎片给了晏鎏锦呢? 他盯着那个地方看了半响,忽而又想到自己曾经尝试过再打碎一个替换掉原先的,便是狸猫换太子将假的交给李浔这一事。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他能想到这一点,别人必然也能。 小柳自然也能。 方才断开的线如今又连了起来,好像这就是事实真正的真相了。 可是不对,还是不对! 李重华坐回了床上,用锦被包裹住了自己,想要留下更多热度在自己的身上。地龙不烧的话,这间房未免也太冷了一些。 他扶额轻轻地揉着在跳动的额角,满脑子都是几日前再见到小柳时对方的模样。 和以前不大一样了,锐气少了些、人气多了些,说话的时候似乎带着几分怯意和歉意, 整个人都和身后阴郁的天融在了一起。 这也的变化,难免让李重华觉得唏嘘和感慨,但也由此不敢相信对方会做出投敌这也的事情来。 但不是小柳,还会是谁呢? 他不知道了,也猜不出了,现有的线索实在太少,除非李浔…… 想到这个名字,李重华的心颤了颤,觉得背后被染料写了字的地方在发凉也在发烫,片刻后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几分恶心的感觉,让他吞吐不下。 实在是难受,李重华不想自己刚刚吃进去的、热乎的火腿饼被浪费掉,干脆就躺下歇息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被褥中终于产生了些热意。 - “公子,醒了吗?” 第二日李重华还在睡梦中,就被敲门的声音给闹醒了,与之一起的,还有子卯唤他的声音。 “公子?” 他慢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但被暖意催生得懒洋洋的,不太想要应答。 这下子离开的话,又不知道要花多少个时辰才能够暖热了。 “公子,你醒了吗?老爷让我来问问你身上的伤,又说邀你一起用膳。” 李重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提着力气应答着:“醒了,是死不了的,他让我去的话,那我当然是无法回绝的。” 子卯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总之站在门外好一会儿没有应答。 最后也像是叹了一口气,又或许是李重华的错觉,随后说:“那公子你好好休息,晚上我来接你。” “嗯。”李重华看着顶上的帷帐低应了一声,觉得自己是应该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思考一下晚上见李浔时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的。 毕竟李浔此人阴晴不定,经过此次他也无法像以前一样笃定,笃定对方不会要他的性命。 可他却提不起什么精力,左右都觉得这事做得没滋没味。 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等到子卯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又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 李重华原先只打算随意拿一身衣服,但临到准备换上的时候又改了主意,将云锦阁送来的那一身、没打算穿的绯红色的立领大襟衫套上了,复又披上了那一身狐皮披风。 然而赌的这口气,在子卯展露出片刻诧异的时候就泄了。 藏在大袖当中的手锤了锤腿,暗恨自己的愚蠢。他这又是在做些什么呢,又不是十多岁时候的了,怎么还这么的稚气、这么的傻! 若不是多做些什么只会显得自己更怪异,李重华都想即刻转身回去将身上的这件换下来。 万幸子卯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多久,对他笑了笑。“随我走吧,公子。” 如同第一次带李重华走进掌印府一样,子卯提着灯走在他的前面,暖色的烛光破开了深夜的风雪,踩在雪上细碎的声音似乎比耳边的风声还要大。 不过走神了这么片刻,就到了李浔的院子。 和前几次来时一样昏暗,整个院儿都没有点几盏灯,檐下的灯笼被风一吹就开始晃,不过戌时,便有了子时的寂静,阴森森的没有什么人气。 “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子卯请着他往小厅走,又说:“都是些老爷平日里吃的菜,想着公子不是外人,便没有多做其他了,望公子莫要嫌弃。” 李重华看了子卯一眼,只觉得他说这话奇怪,说的话是这个也奇怪。 子卯平日不是个会多说这些的人,更何况李浔是这掌印府的主子,吃得自然要比旁人好得多,他这几日连口热乎的饭菜都没有,哪里能嫌弃教他去嫌弃呢? 走入厢房的小厅,架了个有些年岁的屏风,上面的花鸟工笔有些粗糙,八仙桌就架在屏风后,旁边还放了两个炭盆。 整个小厅内,除了风声雪声,就是炭火燃烧时劈里啪啦的声音。 李浔正端坐在桌旁,没有等着他一起用膳,手里已经捧着一碗热汤在啜饮了。 “老爷,到了。”子卯走到李浔跟前躬了躬。 这个时候李浔像是才发现他们到了,慢悠悠地把碗放在桌上,汤匙碰撞瓷壁发出叮当的响声。而后用细长的双眸瞥了一眼他们,眼神在李重华的衣上停留片刻,而后从鼻中发出了“嗯”的一声。 虽说有些故作姿态之意,但面上的神色是平和的,不见当时的暴怒了。 子卯勾了一下嘴角,“那老爷和公子慢用。”而后就退了出去。 整个小厅就只剩下了二人。 任由风声呼啸了一会儿,李浔才开口道:“坐,唤你一同来用晚膳的,站着算什么,不知晓的内情的,还以为我们掌印府虐待了你了。” “嗯。”李重华应了一声,挑了一个离李浔最远的位置坐下。 等拿起筷子准备夹些什么的时候,他才看清桌上的菜品,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 一份茸割肉胡饼、一盘肉醋托胎衬肠、一碗白渫虀和一碗汤骨头,主食不过是玉棋子,外加一碟决明兜子作小食。 这些实在不像是会出现在一个权如外廷元辅的司礼监掌印的桌上的菜品,更像是有些家底的百姓会做出来的寻常饭菜,街边小茶馆,卖的无非也就是这些。 和李浔的比起来,他的那些虽然也寻常,但显然是下过些功夫做的。 李重华看了一眼对面神色如常喝着汤的人,又想到了那日雁音说的那些话,他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有些酸、有些涩,混杂在一起又让人难受得紧。 “吃吧。”李浔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开口道:“你总是要吃惯这些的,掌印府的厨子不过宫里头的那些珍馐佳肴。” 知道对方又是误解了自己,但李重华也不想去解释了,直接落了筷子夹了一道清淡些的白渫虀。 彼此都沉默着吃了一会儿,发生过了那样的事情,彼此都有些疙瘩,不说话氛围也就慢慢地怪异了起来,教人不由得有些坐立难安。 李浔吃了半碗玉棋子,擦了擦嘴才又开口道:“那一日下了早朝,晏鎏锦就喊了个小太监去拦下我,说是有些东西要给我看。” 李重华也顿了顿,咽下了嘴中那口后将碗放在了桌上。 “我原是没有什么兴致的,这人我看得厌烦,而且和皇子走得太近了,陛下也会有些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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