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昨夜提了一嘴的提防耶律冲之事。 “哈——”李浔笑了几声,盯着晏鎏锦的眼睛没动。“大皇子倒是善解人意,我以为他走了,你会更不放心。” 说完,他又瞧见对方的眼睛一颤,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他没再给对方耽误时间的机会。“大皇子,他的事无需说多,还是你我之事更要紧。” “言之有理。”晏鎏锦应和道。 李浔挥了下马鞭,“带路吧。” - 晏鎏锦安营扎寨的地方,距离天曲河实在算不上远,看样子也待了有一段时间了,许是一收到他说要结盟的信,就搬来了这里。 不过有些眼熟的人却未瞧见,譬如晏鎏锦那个兵部尚书的姑父、譬如被封为赵勇将军的祖父……大抵他们是还留在北边儿,和南夷留下的大部分兵马周旋。 李浔骑在马上,知道晏鎏锦在默默地观察自己,也不多看,跟着去到了自己落脚的地儿。 给他准备的营帐,就在主帐的附近,周围包了一圈小帐,像是既怕他会做出什么半夜谋杀的事儿,也想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看。 他笑而不语,装作没发现对方的这些小心思。 瞧不上是瞧不上、心中有恨也确实有,不过做给外人看的,晏鎏锦和淑妃等人也还是不会出错,且不论营帐外面的布局如何,起码里头是一应俱全,连铺在床上的兽皮垫都是上好的。 他摸了一把,就被纤长又柔软的兽毛裹住了整只手。 轻叹了一声,想着如果把这个带回去给晏淮清,对方夜里睡觉,就定会暖和不少。 - 晏鎏锦等人说是要给他接风洗尘,自顾自地就准备了个晚宴。太阳还没落山,就飘出了炙烤羊肉的香气,李浔闻见,也觉得食指大开。 可又难免想到晏淮清,想他此时吃的喝的与宫中的相比,相差甚远,心中一下又有些不是滋味。 “你说,今夜可会发生些什么有趣的事儿?” 他这么问,司内竟然还真的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兴许是不会的,现在对我们下手于他们而言并无好处。” 李浔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 也没得机会再多聊,晏鎏锦那边派了人来喊他们。 他慢慢悠悠地伸了一个懒腰,捞起了放在一旁的大帽戴上。“走吧,司内。”,出了营帐,就跟着来喊人的侍从走到了用膳的地方。 甫一走到门口,就瞧见长桌上坐了许多人,有的甲胄未解、有的衣着华贵,一见他来了,就都转头看过来。霎时,面上神情各异。 “哟,人都到齐了?”他把大帽往上抬了抬,露出了自己的脸,又背着手坐到了空着的左下位,不顾是不是给其他人留的,司内落座于他的身旁。“淑妃娘娘与大皇子怎得还未来呀?还以为接我的风、洗我的尘,就不必叫我等了呢。” 他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惯了,听过他名字的都知道他的脾性。可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如此不讲规矩,也确实惹了好些人面色不虞。 “你……” 有一武将想说什么,被身旁的人压着肩膀摁了下去。 李浔瞥了一眼,全当没看见。 倏地,有一小太监,忽然扬声唱道:“淑妃娘娘、大皇子到——” 李浔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心道晏鎏锦和晏悯不愧是亲生父子,这些繁文缛节上,学了个一等一的像。 落座于位的这些文武官,也是真的愿意去奉承,纷纷起身对着帐口行礼,高呼拜见。 李浔坐在位置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拎着小酒杯转了几圈,就是不起身。司内也有样学样。 直到那二人领着侍女侍从,走到离他几丈远的地方时,他方高举酒杯,隔空点头。“淑妃娘娘,大皇子殿下,有礼了。” 这对母子面上的表情一僵,营帐内也骤然落于死寂。 最后还是淑妃朝主位上走去,晏鎏锦才开口。“掌印客气了。” 方才几息的剑拔弩张,就这么不明不白、糊里糊涂地被盖了过去。帐中的所有人,权当无事发生,你一句我一句,又硬生生地拖着热闹了起来。 - 摆上桌的炙烤全羊有一人高,壶中的酒也是醇厚的陈酿,即使是李浔,也确实在这方面挑不出什么错来。 酒过三巡,晏鎏锦终于扯到了此次相谈的正事上。 撩开的帐门被放下,弄得炭盆的热气出不去,只能在这方寸之地鼓动着,于是得人在三九寒天中也出了几滴汗。 晏鎏锦敬了李浔一杯,“昨日听李掌印之言,像是早有了对付晏淮清的计谋,不知可否告之我等?”不管真相,总之话里话外都谦逊了许多。 李浔抿了一口酒,“想取一个人的项上人头,有的是法子。” 晏鎏锦问:“你要直接杀了他?” “我本来就只是打算杀了他。”李浔豪饮一杯,半是威胁地说:“也不止是他,对我起了杀心的、想要把我逼上死路的,我都会这么做。” 帐中众人静默片刻,一声咳嗽后,又突兀地热闹了起来。 “你在天曲河附近挑动争端,晏淮清定会派兵北上平定。若他亲征,那我便斩杀他于万军之中,若他苦守京都,那我便暗杀他于深宫之内,二者不论是何,他都必将成为冢中枯骨。”他说得很慢,也很笃定。“届时该当如何,想必大皇子也无需李某多言了。” “如此而已?”这话说得轻飘飘,晏鎏锦自然是不大相信。 于是李浔反问道:“还需如何?”,嗤笑一声又说:“行军作战又不似充盈国库,讲究一个又多又满,能达到目的不就是最好?” “那你如何能保证……”晏鎏锦没明说,只以手做刀轻轻地挥了一下。“能成功?” “我并不对此做任何保证。”李浔话音一落,帐中哗然,晏鎏锦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 而他只是继续道:“我先行事,大皇子而后出兵。此事若成,皆大欢喜;此事若败,大皇子毫发无伤,故大皇子又有何惧哉?”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直接附耳窃窃私语了起来。一直冷着脸没开口的淑妃,面色也终于缓和了些许,像是被这稳赚不赔的买卖给诱惑到了。 晏鎏锦看了一圈,挺了挺腰身。“那本皇子……” “诶——”李浔抬手示意对方噤声,撑着下巴冷冷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难不成大皇子,还想问凭什么能信任我这样的屁话?” “问则是:精兵不出,事成难逃。”他带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而且我不欲与几十万兵马硬碰硬,只想找个地方能养老。无根之人,总得早早地为自己打算不是?” 晏鎏锦就闭了嘴,最后还是淑妃开口问:“那不知,李掌印打算何时动身?” 李浔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就要看淑妃娘娘你们,何日造势了。”说着,他又敬了一杯。 - 晏鎏锦等人急于拿下晏淮清,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距离所谓接风洗尘宴过去不过两三日,营中士兵就开始演练,而后又派出了不少的人马四散骚扰。天曲河周边皆不能幸免遇难,不少的百姓开始携家南逃。 李浔站在小山上看了好几日,只见南下的百姓携家带口、多数只穿着破布棉絮,心中顿生难言之情,看着看着又不免会开始多想。最后怕心智被扰乱,干脆就不再看了。 大概三五日后,他书信两封,一封寄回了京都给韩元嘉、一封送到了晏淮清的手中。 天启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京都出兵,“新帝晏淮清”率兵亲征北伐。 李浔南下亲讨晏淮清的那日,是个是阴天,天曲河未落雪,却吹着搅动周天的狂风,人站在狂风之下,只能看见鼓动的衣袍,脸仿佛都在一片阴郁中模糊成了一团。 他的帽链被吹得哗哗作响,不住地打在了下颌上,耐心被耗尽,于是干脆摘下任由阴风去吹。早起草草挽的发不够细致,风刮了几下就彻底散开,如墨染般在狂风之中流动。 晏鎏锦一身锦衣立于他的对面,面上神情悠悠,吩咐左右道:“取鸡狗马之血来。” 左右侍从奉铜槃跪了上来。牲畜的鲜血总带着人血不敌的腥臭味,散在风里,又扑在人的脸上。 “此番你我歃血为盟。”晏鎏锦伸手沾取了几点血。“还望李掌印此去小心,本皇子等着掌印凯旋。”说着,目光定定地看着李浔。 李浔勾唇无声地笑了,食指中指相并而取血。 而后,在狂躁凛冽的寒风中,他们一齐将还温热的鲜血,抹在了嘴边。 见证着他与晏鎏锦发誓订盟,矮坡之下将领士卒们,纷纷振臂高呼“殿下”与“九千岁”,声音一阵比一阵高。 李浔垂眸看着脚下乌泱泱的一群人,只见他们相貌模糊,唯有高呼象征着地位的名号清晰,皆在向他与晏鎏锦俯首称臣。 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将又冷又腥的气吸入了腹中。 权势富贵迷人眼,可这四个字,哪一个不是鲜血淋漓。 李浔翻身上了马,正欲带着自己的人离开时,晏鎏锦叫住了他。 他不解地回头看去。 只听得对方很是怪异又语气平和地说:“李浔,我第一次记住你的名字,便是在京都的城墙上,你一身飞鱼服,彼时墙下之人也在高呼九千岁。” 作者有话说: 好巧,重华印象深刻的也是这一幕!(偷偷加更一章)
第161章 【伍拾柒】欠 天启元年十一月三十,新帝军队在北伐途中遇刺,羽林左卫亲军奋力护驾,死伤几十,却仍让刺客逃离。 此消息如春日疯长之野草,纵使羽林左卫亲军指挥使韩元嘉等人竭力镇压,也还是在短短几日内传遍了整个大晏。 然陛下遇刺,伤势到底如何、有无性命威胁、是否尚在昏迷……却无一人知晓,于是便有人揣测,新帝晏淮清已经驾崩。 证据之一,便是原先气势汹汹的北伐之兵,忽然停在了离天曲河的南岸数百里的雀儿坡,即新帝遇刺之地,且再没有继续往北的意图。 天启元年腊月初七,北伐之兵哗变,这支本意为平定大晏叛乱的军队,尚未去到逆贼所在的天曲河北,就发生了内斗。 原先拥护新帝的四十万人马,骤然缩减为二十万人,另二十万散乱各奔东西。 由是天下众人更为笃定——上位还不足一年的新帝晏淮清,已丧生在了七日前的刺杀中。 大晏已无主,群雄当逐鹿。 - 李浔一把掀开了晏鎏锦的营帐,径直走到了那几个悠哉喝茶的人身旁。“大皇子与淑妃好雅兴。”说着,把手中的小包袱丢在了八仙桌上。 未束口的包袱应声而散,大剌剌地向母子二人展示里头包裹的东西——一截已经冻得僵硬、青紫的小指,和一把血迹干涸的匕首。
172 首页 上一页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