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听,和她的母后一样,不听朕的话。” 晏悯每多说一个字,晏淮清的脑袋就每多嗡嗡地响一分,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身上又烫又麻,连口顺畅的气似乎都吐不出来。 他知道晏悯说这些是为了敲打他,然而这些字词只会让他觉得恨。 听话,所以什么叫做听话,怎么样才算是真正的听话,听话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前二十多年他听话了,所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所以被父亲利用被兄长抛弃;泠河也听话了,所以被锁在宫中、被逼到死路、被当作物品一样和敌国联姻。 面对强权的时候,温顺其实不是善良,而是一种怯懦。强权利用这样的怯懦让他们炼化成为棋子,任意地摆布在他们制定的棋盘当中,被围剿、被吞并、被杀得片甲不留。 镯子被他越捏越紧,玉上雕刻的玉兰花印进了他的掌心,让他疼痛也让他清醒。 这个时候,晏淮清没由来地想到了李浔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李浔说:“重华,大胆一些,别害怕。” 大胆一些,别害怕。 大胆一些,别害怕。 “太子,所以你……” “太上皇!”晏悯还想说些什么,却在霎时被他给打断了。 他急促地吐出去了两口气,平视面前这个俯视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一字一句地、缓慢有力地说:“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朕,才是大晏的天子。”
第129章 【贰拾陆】刑(剧情) 听到他的话,晏悯先是一愣,而后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红、变狰狞,怒意翻涌着吼出了声,“晏淮清,你好大的胆子!” 晏淮清见过,见过这幅模样,具体是哪年哪月哪日因为哪桩事他说不出,可这样的愤怒却在每年每月每日每件事上压着他、让他惶恐、让他自唾。 挥不去的阴霾、逃不开的梦魇。 但是此刻,晏淮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沉着气看着那个暴怒的人,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掉了二十多年的重担子,面上甚至带上了几分笑。 “朕是母后生养出来的孩子,身上流着的,是武将的血。”他从蒲团上站起了身,扫了扫褶皱的衣摆,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曾经的大晏天子、他不可忤逆的父皇。“太上皇大可试试看,朕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语罢,他不再等晏悯的反应,也不再听对方的声音,转身就往登云阁的外面走。 “魏仪君生出来的孽种!”晏悯在他的身后怒吼了一声。 晏淮清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停留,阁中让人发晕的帷帐和令人作呕的气味都被他抛在了身后,他走出了登云阁,没有替他们关上门,也没有再回身。 很是难得,他身上的血是热着的。 - 柴源进还在宫门之外等着他,眼见着他跨出了门槛,又跟了上来,面上还是那样一副熟悉的、算计而又精明的笑。 “陛下,这便出来了吗?” 晏淮清扫了他一眼,没有回话打算继续往前走,谁知柴源进却不依不饶地贴在他的身侧。“陛下,草民上次带来的那个红色的剌子,怎地不见陛下戴着?” “若是陛下不嫌,草民可让云锦阁的人给陛下做一个好看的扳指,能配得上陛下的身份的。” “起码是要比那个螣蛇的戒指配,毕竟陛下,不似从前了。” 晏淮清的步子倏地停了下来,他斜瞥一眼,而后转身正对着对方,问:“你想说些什么?” “草民是想说……” “你是想敲打朕,彼时的螣蛇成了龙也不过是借了你们的手。还是想告诉朕,是螣蛇还是龙皆由你们云锦阁的匠人说得算。”他微扬唇角,露出了一个淡笑。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把柴源进往宫墙上逼,声音仍旧是淡淡的。“柴源进,告诉朕,你是这么想的吗?” 柴源进的眼睛睁大了不少,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宫墙上。“陛下,草民……” 晏淮清没让柴源进说完,袖中的手抚摸着掌心被玉兰印出的、还未消退的痕迹,一字一句地说:“日后没有朕的传诏,不得入宫。” “朕倒要看看,这大晏,还是不是天子说了算。”而后他学着李浔一般拍了拍柴源进的脸。“朕有的是时间和耐心,陪你们慢慢玩。” - “我们汉人有一个词,叫做千刀万剐,你听过吗?”李浔手握一把小匕首在燃起的火堆当中烤,垂眸看着灼热的火舌舔舐着锋利的刀刃。“这可以是一个词,也可以是一个刑罚。” “在你的身上割上千刀万刀,可就是不让你死,你咬牙忍着那样的痛,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净。” 他将匕首拿出,贴在了被他们绑在树上的南夷副将的脸上。“你想要尝试一下吗?”说着,手缓而轻地抽动着匕首,而后那副将的面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痕。 “当然,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溢出的血被匕首带着涂满了整张脸。“意思就是,你把我们想听的都说出来,就可以不用遭受这些罪。” 眼见着匕首上还沾染着血迹,他又将刀刃贴在了那副将的领口上,就着衣领擦了擦。 “我是个心善的好人,给你选择的机会,说还是不说,全看你自己。” “你……”那副将浑身颤了一颤,却只是逼出了一个字。 “嗯?”李浔笑着偏头,“你有什么想说的?想起自己的大王子往哪走了?” 副将抿着嘴,抬眸看着他,显出几分倔强与恨意来。 李浔也不恼,笑着握着匕首在对方的胸膛上慢慢划了一刀。“不用如此看着我,还是想想事情要紧。” 这副将的嘴也是硬,划了几刀血流了满身都没有张嘴,他慢慢地也就失了看对方痛苦表情的兴致,握着匕首给自己找了一个新的乐子——在对方的胸膛上雕玉兰花。 这花他刻得还算熟悉,在雕刻那个玉镯的时候练了很多次。 其实原本也是不喜欢玉兰的,毕竟玉兰的花香是种在他身体中祛不掉的毒,时刻折磨着他、提醒着他,只是李重华念着念着,他也慢慢觉得每那么讨厌了。 能讨人欢喜的话,也还算是有点用处。 “啊——”那副将好端端地忽然痛呼了一声,惊得李浔手抖了一下。 他看着那花叹了一口气,“原本是好的,现在不能看了,真是可惜,你无故叫些什么?” 副将浑身颤了一颤,“痛、痛啊!” “喔,原来你也是会觉得痛的?”李浔挥了挥手,一旁的韩元嘉就端了一碗咸盐水上来,递给他的时候还狠狠地吞了口口水。 他接过就着方才刻花的地方浇了上去。 “啊啊啊啊——” 那副将哀嚎出声,震走了树上暂歇的鸟,冷汗大片大片地开始往外面冒,冲淡了面上的血,模糊的血迹混着突起的青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了。 李浔反手将空了的碗还给了韩元嘉,又开始把手中的匕首放到火上面烤。 “我说,我说!”那副将低吼一声,声音也发颤。“大王子只命令我们占领下泊,说是如果直接占领了浏州会被京都发现我们的行程,他们决定在汉州分头,大将军带着一批人去西北,大王子带着一批人往回西南走,然后绕回京都,而我们……我们到时候作为内应,也调头包抄京都。” 听着这些话,李浔满意地点了点头,与他猜想的差不了太多。 不过炙烤匕首的手还没有停,又问:“哪一批的人多?或者说,哪一批是你们南夷的主力精锐?” “大,是大……”那副将吞吐了几下。 于是李浔又伸手将匕首贴到了对方的脸上。“嗯?” 那副将浑身哆嗦了一下,才将那句话顺畅地说了出来。“是大王子,大王子的人比较多。” “喔——耶律冲。” 那如此看来,他们比他想象中的更要急切,拿下京都的心也更要坚决。 “那北边儿,你们又是怎么打算的呢?晏鎏锦那边。” “我南夷大军,已在玉龙关外待命了,只等着你们的大皇子将关口打开,便可以……” “便可以一网打尽?”他嗤笑了一声,垂眸轻叹了一口气。 晏鎏锦与虎谋皮,南夷又狼子野心。 “将军,你问完了吗?”那副将哆哆嗦嗦,嘴唇疼得发白了。“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问完了可以让我走吗?” 李浔复又抬眸看向这个被自己绑在树上、浑身是伤的人,单挑了一下眉,“我什么时候说要放你走了?” 那副将愣住,“你……” “你占我大晏城池、伤我大晏百姓,还想活着从大晏的国土上离开?”说着,他自己也忍俊不禁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不过看在你如实说了那么多的份上,赐你一个全尸吧。” 语罢,匕首在他的掌心转了几圈,而后被他握着,毫无停留地刺入了那副将的胸膛中。 那副将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嘴角吐出了一股一股的血沫,痉挛般抽搐了几下,就再无声响了。 匕首他抽了出来,毕竟还没卷刃,还是可以继续用的。 待他走到河边清洗匕首上的血迹时,韩元嘉才又走了上来,吞吞吐吐犹犹豫豫,蹲也不敢蹲在他的身边。 “怎么,怕我也给你来一刀?”他甩了甩匕首上的水,站起了身。“想说什么?” 他原以为韩元嘉会搬出什么仁义礼智信来劝他温良,没想到对方说:“你日后做这样的事儿还是不要青天白日地就在外头做,让人瞧见了,指不定怎么说你。” “哈?”他眨了眨眼,而后扶着身旁的树大笑了起来,笑到眼角都沁出了几滴泪。“我还有什么名声怕被说?劳烦你替我忧心了。” 许是因为他毫无顾忌的大笑,韩元嘉也觉得他自己说的话没头没尾了,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待他笑完之后,又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儿。“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大晏当如何自救啊?” 李浔吐出了几口气压下了自己的笑意,随后摁了摁眼角,“你真当狼虎不会相斗耶?”如今南夷与晏鎏锦比他们想象中得要强,这既是一桩糟心事儿,也是一件好事儿。“不能同时杀了他们,不若驱虎吞狼,韩指挥使以为何?” 韩元嘉沉吟片刻,“此言有理。” - 被南夷强占之后,下泊的百姓的便没再过过安生的日子,整日提心吊胆,故而即使知道了是他们放的水,也没有生出丝毫的怨言,反而感激涕零他们的相救。 将下泊再交回到赵千手中的时候,赵千几乎要当着众人的面给李浔下跪,藏在袖子底下握住他的双手在不停地打颤。 “赵巡抚,此番决水乃迫不得已,还望巡抚后续能好好地安置下泊的百姓。”他抽回了自己被握住的手,又抬手拍了拍赵千的肩膀。“赵巡抚,好好地弥补自己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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