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平静地掷下这四个字来,眼见着花怀锦脸上的神色稍稍一变。 这位平日里没个正行的并肩王爷,此刻徒然睁大了眼睛,眉头紧皱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钟离,连手指指尖都僵在那里半晌未动。 片刻之后,花怀锦猛然起了身,弯腰按住桌子,用力一拍: “操!这他妈的不是要害我吗!” 钟离冷冷地看着他这一番演戏,并不搭花怀锦的骂,只是问道,“所以你说,今日之事,与你有何干系?” 从东城门出了,再往前走一段,经了片小树林与稀稀拉拉的酒家,这段便是东郊。 而东郊大佛,便是花怀锦这连续数日派车夫前去慰劳工人的去处。 那还是十月,黄花蟹子肥的时候,圣上梦中得听天命,要劈了东郊处那半面的山,凿请一尊大佛降世。 而这差事,于公,花怀锦担了个“并肩王爷”名头,又是天下第一富商;于私,他是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多年知交,最信任的人物。 自然是落在了花怀锦的身上。 离了秋又入了冬,这大佛的额头还没有凿完呢,天就开始冷了下来。 而今冬第一场雪下落的那晚再早些时候,早到太阳刚刚入了西山,还未有人料想到夜晚飘雪将至的时候,钟离接到了攒刀处密探的线报。 监视多日的红叶成员终于传递消息,那消息直指东郊大佛。 出于谨慎,钟离只带了随身的几个亲信及彻骨刀于施工处近旁埋伏着,及到入了夜,在果真有人前来,与一身着粗布衣裳的农户样貌的人物交接。 小刀立马起了身要冲出去,钟离却按住了他,等到二人交接完成,神经松懈的时候,才放了手。 几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出手极快,先擒了那名农户打扮的,再转身去捉那迅速逃窜了的黑影。 那黑影功夫极好,脚速飞快,但钟离一早便派了两人埋伏未出,不消多时也给捉了起来。 钟离命了几人将那二人悄悄押回,岂料刚一转手背身,不知何处射来一根钢针,直直地插入了那农户打扮的脑袋。 那毒下得极重,没一眨眼,那农户甚至连叫喊声都不得出,音断在喉咙里便没气了;小刀本能就要冲上前去,却被钟离大声喝住: “小刀!别管他了!另一个!” 也好在钟离反应迅速。他与红叶这么几年下来,深知他们作风,知从他们手里抢来活口是件难事,比起来死了的那个,更要紧的是先保了活着的。 而彻骨刀猛一回头,眼前寒光一闪,便本能撤出去半步留出空档,右手握刀,才在另一人额前也钉一枚钢针之前打落。 那正是大雪飘落之前,在花怀锦所搞出的彩云游街之前,在那囚犯逃跑之前的事情。现在想来,钟离也仍觉事发太突然且蹊跷。 而出于谨慎,钟离先封锁了消息,对外只说逮到了最近猖狂贩卖私盐的头子,只留了彻骨刀在屋子里,亲信看守,连夜刑讯审问。 一番酷刑折磨之后,那人终于受不住求了饶,嘶哑着声音,却是供出了花怀锦的名字。而想来也许正是由于这份惊讶愕然,钟离才失了眼,未料想因酷刑而昏过去的男人仍留了逃走的余力。 他命了小刀暂时看住,自己出了屋子去打点吩咐,准备将其带至皇上面前。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是更令人难以料想得到。 钟离生性谨小慎微,从不在没有十足把握与证据的时候逼至人寸前;他虽是有了九成笃定,心知花怀锦劫走了囚犯,也并未将这未能有死证定调的结论呈报,更不必提自己的猜疑。 而他如今这样几乎是在逼迫花怀锦露出破绽一样的试探,也并非自己一贯的做法手段。 只是他对面的人是花怀锦。比起来从尸体上来找线索,正面交锋也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屋子的主人没说话,客人也没说话。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若桌上有酒,这气氛倒也不算难捱;只可惜桌上没酒,唯有喝醉了几成的花怀锦脸上带着几分恼怒。 那恼怒里掺杂着一丝无奈,几分委屈,似乎在控诉这无理的构陷。 一双桃花眼睛极快地上下瞟着钟离,花怀锦挑了眉,问他,“莫非你是不信我的?” 钟离没摇头,也没点头。 他素来耿直,面对花怀锦则更加不多废话,“那红叶是在你的地盘上筹谋生事,后又供出了你的名字,又是被你给劫救了去的,甚至此时人又死在了你将他偷运出城的途中。你要人如何相信这事与你并无干系?” “钟离。” 花怀锦听了这一长段落的话,不怒却反笑。他轻声叫了钟离的名字,眼睛里也带着几分轻笑,“我现在倒是觉得,你或许得信我。” “为什么?” “因为你也算是了解我,你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好人。”花怀锦勾起嘴角,展颜一笑,“若此事真是我图谋,当那人逃出攒刀处,我即便是救了他来,你猜我之后会怎么做?” “这也正是我存有疑惑的地方。”钟离平静地望着桌上的空杯子,“也是为什么我现在还未动你。” “‘未动我’?”花怀锦大笑。 他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偌大的厅堂里回荡着,而再开口时候,那笑容却是猛然一收,表情一变,那份权贵的高傲气全写在了眉眼之上: “你他妈的动得了我吗?” “若你当真谋逆,那么便动得了。” 钟离丝毫不为所动。他甚至复又接起了刚刚的话题,并未将花怀锦的威胁放在心上。 “若那红叶子真是你的人,你便会直接杀了他。” 这才是花怀锦一贯的处事手段。 的确,救了手下人,送他出城来保自己平安,那当然是不错的,也是正常人会采取的办法。 但花怀锦不是。比起别人的命来,花怀锦绝对会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 若是有一分威胁到自己安危的可能性,花怀锦当然会选择杀了那红叶子。 直接杀了他,留个死人给攒刀处,总比送一活人出城要安全多了。即使那人或许是红叶里一名重要人物,即使花怀锦当真与红叶私通合作,他也绝不会将此人性命看在眼里。 这才是花怀锦。这才是世人所知的花怀锦。 “所以你看……” 花怀锦拿手指骨节敲了敲身后的屏风,又舒展了筋骨,“事情绝非你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有另一种可能性。” 钟离抬眼望着花怀锦。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开口: “有人构陷我!”“你打算借由他与红叶私通。” 钟离的语速稍慢一些,不慌不忙;花怀锦却像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轻巧道出。 后者说完了,才发觉钟离并未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不禁挑了眉毛,那表情像是要怒,又像是想笑。 “那看来,你是当真不信我。” “之前你或许并未与红叶私通,且红叶计划于东郊大佛生事也并非有你参与;但那人却料定了你会帮他,因为他知道,你有与红叶私通的打算。” “然后呢?” “你救下他来,并送他出城,仅仅是作为与红叶勾结的‘筹码’;又或者作为商人,这算是初次合作的‘信用与价值的展示’。” “嗯……” 花怀锦似是觉得酒力上头,禁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他低垂着眼睛,未看钟离,“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钟离给出的答案,倒是与那日男人在他屋中所说的一模一样: “因为你是花怀锦。” 花怀锦闻言,忍不住仰面,大笑了两声。而后他松开了手指,轻轻叹了口气: “也对。商人重利。” ——— 长佩论坛那边上不去啦,昨天开始就上不去,然后今天翻墙不知为什么也上不去,就先在这边更!可能是我电脑的问题,明明每次选“记住我”还是记不住,仿佛痴呆症一样,每次都要重新输入密码,因此登陆不太勤。而且说实话一章不截断的话真的蛮长的。大概三到四天更一章的亚子。-w
第10章 十 秦殷回城了。 当府邸的仆役前来禀报这件事情的时候,花怀锦正握着美人手指轻揉眉尾,纾解着昨夜酒醉。 日头已经偏了西,晌午饭当了早膳,姓花的还穿着件白绸子的薄寝衣,歪斜靠在椅背上面,轻抬头打眼,“他去了哪里?” “没回牙门,也没回丞相府。”手下人低着头,弓着身子,一副恭谨样子,跟花怀锦禀报着,“直接去了东郊那边,怕是已经知晓昨日之事。” 花怀锦眉眼一挑,握着的美人手从眉尾轻拉到唇边,落上一个缱绻暧昧的低吻,话里带笑,“那是跟钟捕头抢生意去了。” 他另一只手将杯茶递给了身旁美人,松开了白软的手指;手下人会了意,连忙过去给花爷扶着,看他摇晃着起了身。 “爷,您是要……” “备车!”花怀锦软绵绵地站了起来,又骂了一句宿醉未消的头疼,“怎么能不去呢,这么有意思的事儿。” 他自然不爱错过。 当然,这件事情也仅在花怀锦眼里称得上“有意思”罢了。 最起码,于攒刀处领头人钟离看来,秦殷回城,这绝算不上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更何况又是在这寸要时候。 只是他从不轻易显露情绪,哪怕是乍然见了秦殷上前,面上也未作任何表情,只拱了拱手,道了句“秦大人好”。 虽说秦殷如今因着苏将军卸甲,新领了牙门,但他年纪也着实太轻;又为着牙门里如今不少皆是秦相府里出来的,跟他稍亲近些的大胆些的,还是按着原样称他“公子”。 秦公子少年气重,怕是觉得一声“大人”听来也老气横秋,并不介意旁人管他称呼“公子”,一来二去,口中端正称着“秦大人”的反倒少了;再有人这样称呼时候,也就更显出了疏远。 钟离生性端正,一贯称呼也端正。按理说两人官职相称,受了钟离的示礼跟招呼,秦殷也应当还上的。但他却没有。 秦相家的少年公子面上带着几分笑,眼神也不看钟离,手中正把玩着的长笛向着身前一端,“案发便是在此处?” “是。”钟离轻轻点头,并未再多言语两句。 他深知哪怕自己不开口提起,秦殷也会开口。而既然秦殷一定要开口,自己又有何必要先提及呢? 当然,他料对了。 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的秦家公子随手就把缰绳交给了随从,自己眼看着钟离。少年人眉毛一挑,嘴角弯出来点笑意。 秦殷生得眉清目朗,好看也是真好看的,似乎总也带着点笑。只他那身笑意与花怀锦不同,后者笑得招人戒备又讨厌,但少年人的笑意总是让人觉眼前铺满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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