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沙沙想起来白天在药铺见这许大夫的时候,见他双眼黑眼圈颇重,莫非是他白天在药铺卖药,晚上不眠不休,去研制应对瘟疫的药剂,然后再偷偷出来掺杂在观音庙的香灰中? 这许大夫究竟是何样之人?明明上午的时候,他还一副唯利是图,趁人之危,敲诈病人,一副风寒药剂,坑了五两银子。好在自己江湖中人,倒也拿得出来五两银子,可寻常百姓,像梁阿生这样的人家,岂不是只有倾家荡产,等死的份? 蓝沙沙一时想不通,见许大夫尚未答话,便又问道:“上午的时候在药铺见的人,可是你?还是……你的孪生兄弟?” 倘若许大夫有个孪生兄弟,上午的许氏药铺里的是孪生兄弟中性情为恶之人,而此刻黑夜里救死扶伤的是孪生兄弟里的为善之人,倒也说得过去。 许大夫摇头,道:“没错,上午时候你看到的也是我,我只有一个,哪有什么孪生兄弟。” 蓝沙沙想起来卖衣服的老板娘言道,这许大夫不是本地人,孤身一人行商之际,被强盗抢劫财物,又重伤于他,这般说来,许大夫确实是不会有孪生兄弟的。 那倒奇怪了,何以白天害人,晚上救人,难道他脑子有病,心理畸形? 蓝沙沙不想去猜测,她也不像风流那般,一猜便中,但她很做事踏实稳重,便问道:“那你老实交代,为什么你白天卖天价药材害人,若不是你药材太贵,梁阿生的妻子何至于死去?为什么你晚上又偷偷出来救人,却又怕人知晓,只是在观音庙香灰里掺杂药粉?” 许大夫心中一震,道:“梁……梁阿生的妻子死了?”说过之后,许大夫重重的叹息一声,低下了头,喃喃道:“有几天晚上,我偷偷溜进了他家里,给他偷偷放上了一些药材,可还是……” 蓝沙沙听他这般说,才知道许大夫也曾偷偷去过梁阿生的家里,偷偷送了一些药材,只可惜这瘟疫来得凶猛,梁阿生的妻子怀了身孕,身子本弱,终究还是没能救活过来。 也许是许大夫的药剂,让梁阿生的妻子多挨过一段时日,等来了蓝沙沙,这才剖腹取子,救得胎儿一命。 许大夫似乎是个好人,是个好医生,蓝沙沙心中这般认定,便道:“今天刚去世的,镇子上的刘阿婆怕感染瘟疫,不肯去接生,她身子又弱,没能挺过去,不过肚子里的胎儿被我剖开肚子救了下来,很健康,是个漂亮的女婴。” 许大夫吃惊的看着蓝沙沙,震惊之余,眼神中充满了激动。 一滴泪水,从许大夫眼角滑落,映着星月的光辉,像是闪烁不定的宝石,纯净无瑕,至珍至贵。 许大夫低声道:“好,好得很,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如华佗在世,剖腹取子这般精妙的医术,竟能熟练驾驭,好的很,好的很……”他喃喃的说着,却又忽然道:“婴儿刚出生,梁阿生的老婆不幸离世,那婴儿的喂养如何是好。” 看许大夫又有了焦急之色,蓝沙沙摇了摇头,道:“没事,我都安排好了,我给了他银子,让他去找镇子上的刘暖暖当做奶娘,又叮嘱他切不可一次给足银两,免得那刘暖暖不肯出力,又开了一副通乳的药剂给他备用。” 听到这里,许大夫才舒了一口气,向蓝沙沙躬身一揖,道:“多谢姑娘好心相救,那梁阿生的父亲当年与我有恩……可惜,可惜我做不了什么。” 蓝沙沙知道,这许大夫已为梁阿生家里做了足够多。她也坚信,这许大夫是个医德高尚的好大夫,可为什么白天的时候还一副唯利是图,不顾镇民死活的样子?而且镇子上人人都这般说,许大夫是狼心狗肺,不懂得知恩图报的小人? 这次蓝沙沙没问,许大夫先开了口,道:“姑娘是否想问,我何以天价卖药材?其实……其实我宁可药材都发霉烂掉,都沾了灰在药架上,也期望镇子上的人都不生病,不吃药。即便有人要吃药,我也愿意最低的价格,甚至不要钱卖给他们,给他们诊治,我宁可自己倾家荡产,也不愿意多收他们一文钱。他们都是镇子上的人,对我都有大恩,我宁可自己生病,也希望他们好好的,所以这次镇子里染上了这么重的瘟疫,死了那么多人,我其实很难过,很难过。” 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蓝沙沙相信,许大夫是真的难过,因为他眼中又有泪水,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又是行走江湖,经历过那么多变故之人,一个医者,见惯了生离死别,伤重垂危的人,本不会这般脆弱。 蓝沙沙也确实曾听说,这许大夫早些年确实是知恩图报的人,免费给镇子上的病人镇子,药费也收得很低。 所以她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许大夫如此背离初心。 蓝沙沙在静静听许大夫讲述,而许大夫却环顾了一下左右,虽然是夜半时分,瘟疫肆虐的镇子上,僻静的巷子里的角落,冷清无人,但他还是像偷了东西的贼子一样,十分的谨慎。 许大夫眼神之中,也透露出了深深的恐惧之色。 蓝沙沙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第153章 往事如烟 许大夫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若信得过我,请随我来,到我家中一叙。” 蓝沙沙是妙龄女子,夜半时分,听信陌生人之言,随便进陌生人家中,委实有些不寻常,但蓝沙沙是江湖中人,许大夫又是年过五旬的老者,也不算什么。蓝沙沙尚未答话,许大夫接着道:“姑娘放心,我家中并无他人,只有一个失心疯的妻子,此刻服了镇定的药物,已是睡下了。” 蓝沙沙点了点头,道:“好”。 二人仍是走了僻街小巷,一路贴着墙脚绕行,兜兜转转,到了许氏药铺的门前。 许大夫掏出来钥匙开了门,二人进入药铺之后,随即又关上了门,闩好。许大夫掏出火折子,点亮了一盏油灯,用手捂着,推开药铺的侧门后,从侧门走向了后院。 药铺的后院不大,转过照壁,是三间小房子,映着月光,模糊的看到院子里晾晒着一箩箩的药材。 进了主厅,许大夫点亮了屋子里蜡烛,将油灯也放在桌边,屋子里亮堂了起来。蓝沙沙打量着屋子,屋子颇为简单,墙壁上挂着医圣的画像,还有一些描绘着人体穴位的图画,屋子里的另一边是一个书架,摆满了书籍,想必是医学著作。 另一侧的桌子上,凌乱的摆满了一些药材,还有笔墨,一张张药方的纸张,想来许大夫也曾研究过这瘟疫,开下了一些药方,不过终究是未能找到根治这瘟疫的药剂。 屋子里当中的桌子上,还摆着一笸箩的冷馒头,馒头边还摆有一碟咸菜。 蓝沙沙知道,许大夫白天在药铺卖药诊治,晚上又研究应对瘟疫的药材,妻子得了失心疯需要他照顾,他自然是忙得没时间做饭,家中想来也没有仆人,白天或许有邻居帮他照看妻子,晚上则未必有人了,所以他会给妻子服下一些镇静的药剂,让妻子早早睡去。 而许大夫最近是睡得很少,所以很重的黑眼眶,可他心中所念想的,只要能根治这镇子上的这烂肺的瘟疫,宵衣旰食,也在所不惜。 许大夫见桌子上还摆着冷馒头和咸菜,便歉意的道:“见笑了,我一个人晚上便……随便对付着吃一顿,不妨事的,有时候晚上吃不吃都行。”说着时,便要收起来。 蓝沙沙却忽然道:“没事,我正好一天没吃饭了,饿得很,让我吃吧。”说着时,她便抓起了一只冷馒头,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夹起来一根咸菜咀嚼。 馒头,很冷;咸菜,是咸的,也同样很冷。 许大夫头上已有斑斑白发,却连夜研究应对瘟疫的药方,偷偷给镇子上的观音庙香灰里掺杂药粉,抑制了瘟疫的扩散,无暇照顾失心疯的妻子,无暇做饭,只是吃着咸菜馒头。 许大夫取过茶壶和茶盏,给蓝沙沙倒了一杯茶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在桌子边坐定,这才缓缓开了口,向蓝沙沙讲述了自己凄惨的故事。 这许大夫是关外人,二十多年前来到中原,在一次收购药材的途中,不幸遇上了强人,收购的半车药材和剩下的上百两银子都被洗劫一空,自己胸口也被强盗刺了一刀,晕死过去。 当许大夫大难不死,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彼时也是圆月之夜,尚有星月之光,许大夫懂得医术,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来一粒祖传的药丸百宝丹服下,这百宝药丸原是许大夫祖上云游大理国时,结识了有缘人相赠的,药性强烈,专治危重之伤。后许大夫又点燃了身边的野草,烧得一些草木灰,胡乱的抹着伤口,包扎起来,然后远远的看见有个镇子上,零星的有灯火之光,便一点点爬了过去。 不知道爬了多久,许大夫拖着一路的血迹,爬到了镇子里——他虽然胸口疼痛,血迹了一路,但却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昏死过去,因为他知道一旦晕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许大夫挣扎着来到镇子上,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了街道中央。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的中午,在梁阿生的家里。那时候梁阿生的父亲还健在,是个更夫,昨日夜半打更的时候,遇到了奄奄一息的许大夫,便将他背回家里,安置在床榻,烧了炭火取暖,给他包扎好了伤口。 那时候的梁阿生,岁数还没安安大,只刚学会了走路,咿呀呀的在一边,看着许大夫,乐呵呵的笑,许大夫也朝他笑。 静养了半个月之后,许大夫这才可以下得床来,这半个月里,梁阿生的父母在悉心的照料着他,还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炖了给他补身子,而他们自己却只有馒头咸菜和白米饭。 邻居知道梁阿生家里救治了一个外地人,也过来看望,还给了一些鸡蛋补身子。 这些,许大夫都知道。 许大夫伤好了之后,便留在了镇子里,给大家看病。镇长给他分了宅基地,大家也都很和睦,帮助他盖了房子。他慢慢的在镇子上安了家,开了药铺,他记得大家的好,不敢忘了那份恩情,所以看病从来不收诊金,药材也不要钱,乡亲们的几个鸡蛋,几碗麦子,就足够了,乡亲们有困难,他也是慷慨解囊的接济钱财。后来也只是药店经营不下去,连药材都要备不齐了,才收了一些药材成本钱。 他今生不会忘记,是谁救了他,是谁在他落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他才得以在镇子上安身立命,所以他从不敢辜负这份恩情。 那时他才三十岁,尚未娶妻,而镇长九叔的女儿,年已及笄。镇长看重许大夫的为人,便将女儿许配给他,初时他还不肯,说自己比镇长女儿长了十余岁,当不得。后来镇长说得多了,镇长的女儿也对他十分倾慕,便终于结了这良缘,结婚几年后,还生了个可爱的儿子,活泼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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