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看向我,苦笑了一下,道:“你就来了。” “林老素来疼爱自己的孙子,也知晓我xing情不佳,却舍得将他送到了我这儿,交由我□,如此信任重托,我竟无法推辞,只能接下,推了辞笺,留了下来。”傅峦安静地说着,烛光不时地在他脸上投下明晃晃的一片。 “我记得,当时你站在门口,还只是个孩子,也不进来,只是听着,万没有一丝傲气。”他再一次看向我,道:“我便知道自己是推不了了。” “那为什么现在要回去?爷爷不在了,您不打算管我了?”我问,心里一丝惆怅。 傅峦的眼神仿佛投进了火星,他静默了一会儿,道:“沁桓山庄里的人最是要的名正言顺,倘若我安然无恙,他们自然不敢自立为主,落人口实。事到如今,也该有个了解了,他们如今只怕已是等不及,倘若他们欲因此加害爷爷,我自是不愿再拖下去,更何况,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我便称了他们的心意,回去瞧他们玩得什么把戏。” “你要做庄主?”我又问。 傅峦垂下眼睫,开口道:“从前不想。现在,我觉得傅庄主有时候比傅正御更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烛火吡啵地跳动了一下,整个房间里的光影晃荡开来。 我惊异于向来不畏浮云遮望眼的傅峦竟然说出这种话,他从来都是整个宫殿里活得最纯粹的人,他不为任何人而活,也不受任何人的牵绊。 他鄙视权贵,却怜悯伤患。他其实内心柔软,却厌恶自己的家人。他从来都最为矛盾,却因此而特立独行。 所以,我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想要什么?” 傅峦再一次静默了,他将目光放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嘴唇抿成一条线,不吐露分毫。 “我想……” 他终于开口了,目光如炬的模样吓了我一跳,但是我也坐直了身体,表示自己愿闻其详。 “你跟我回……” “爷————” 门口传来小冬瓜的喊叫声,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被打断的傅峦不悦地瞪向门口,只见小冬瓜扶着门大口大口的喘气,脸蛋红涨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怎么回事。”我心情自然也不好,傅峦好不容易打算和我交交心,怎么就被你平地一声吼给冲了呢? “御医殿来人了,说是皇上传旨御医殿……哈啊……啊哈……”小冬瓜扶着胸口顺着气,然后咽了口唾沫,继续扯着嗓子喊: “爷,大喜!大喜啊!来人说是皇上降旨封爷做了内二品的【御保】,往后便在皇上跟前当差了!” 内二品!御保!! 我脑中一片混沌。 …………………… “从今往后,跟在朕的身边。” …………………… 皇上的意思是竟然是把我从御医殿调出来,如此一来,不是……真不知道御医殿里的一干白胡子听了之后是什么反应。 我转头看向傅峦。 他的面孔突然沉寂下去,依旧被烛火照亮的五官仿佛被抽走了生气一般。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的疑惑一层叠上一层,为什么事情的发展总和我料想的大相径庭? 窗外的明月穿云而过,不语。
☆、来者不善 三天后的一个晨间,傅峦踏上了通至沁桓山庄的归程,老天爷真的非常有情调地飘起了漫天的雨丝,绵绵地舞动在苍穹与大地之间。 我打着油纸伞,接过了傅峦递过来的一只缀着流苏的锦囊,上面精致地描绣着一朵蓉花。 好歹也看了这么多武侠电视剧,我也不会白痴地去问他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在他准备交代之前,我就开口说道:“遇到难事,我就打开来看。” 傅峦淡笑了一下,表示我猜对了,末了,他伸过手握住了我拿着伞柄的手,用力地一捏,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别撑着。” 我呵呵地笑开了,说道:“可我最大的本事便是硬撑着啊。” 可惜,傅峦并不欣赏我的幽默,一时间,我竟然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哀默,那片目光里的意味显得那么难以捉摸。 “你若担心我有麻烦,便时常回来看我。”我小心地说。 傅峦又只是一笑,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独自转身,走进了纷纷的雨幕里,轻柔的雨丝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身上。 我看着他走上马车,又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被雨幕冲刷的地平线安谧地静止在眼帘里。 手中的锦囊仿佛一只昏迷中的鸟儿,沉沉安睡。 我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在城门口的雨里,在模糊的天光里,在心脏上一阵又一阵的压抑里,朝最繁华的殷都大街走去。 原本熟悉的人,原本亲密的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走了,独留下我一个,每天被这种抑郁折磨。我想我是不喜欢这种孤身一人的感觉的,由此,我不禁联想到了一桩不了了之的婚事。 回想至三个多月之前,赵家老爷和我的脸色都不好看。 记得当我对赵老爷说自己要替已逝的父亲为爷爷守孝三年,不得不退了婚事的时候,赵老爷的反应远比我想象的要平静。他非但没有怪我,而且还满怀歉意地对我说,自家的小女儿已经于日前留书出走,这婚事恐怕真的得退了。 于是,我再一次对这位赵姑娘充满了敬意,她在完成了花木兰的故事后,又转战逃嫁新娘的新篇章,可惜我这位曾经的准新郎不能千里捉妻,不然,赵嫣的这一段人生简直是带有传奇色彩啊。 我笑了一下,不过,霍骁身边的肖听雷同志恐怕就没我这么有闲情逸致浮想联翩了,关于他会不会毅然踏上追爱的旅程,我相当期待,关键就是霍骁允不允诺的问题了…… 思绪猛然一顿。 霍骁…… 脑海里忍不住浮出一张沉默坚毅的面容。 我在漫漫的雨丝里,停了下来。 街道的两旁已经有一两家店铺开始开门做生意了,发出些微的动静,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去在意心里那些杂乱无章的意念。 绵绵的小雨就这个时候,悄然而止。 不一会儿,澄澈的晨光开始毫无保留地流泻了一地。 我抖了抖手里的伞,将其收好。慢慢地朝路边一家卖包子的小摊走过去。 “老板,给我两个包子。” 我的脚步定定地刹住,看着前面那个已经先我一步站在摊位面前的人。 那个买包子的小贩一边笑着答应,一边利索地用油纸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包好递给那个穿着玄色衣裳的男人。 那个男人接过,便悠然地转身过来看这着我。 斜飞的眉毛标志xing地挑着,笑着朝我晃了晃包子,然后走了过来。 “熙儿,你挑一个吧,是要这个白的,还是要这个圆的。”阳光下的笑脸明晃晃的。 我心上一暖,也忍不住笑了笑,道:“你怎么在……” “嘘——”楚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四顾了一下,说笑道:“我总有种错觉,只要你一说话,就能把霍骁那厮招来。” 我从他手里胡乱抓了个包子朝他嘴里塞了过去,斜睨了一眼,道:“你不说话比较顺眼。”然后就提着伞往家的方向走。 楚瑜的眉眼一弯,几口将那个包子嚼进了嘴里,不清不楚地含糊道:“可是,我许久不见熙儿了,这一肚子的话,怎么咽得下去?” 我无奈地摇摇头,感叹这么一张帅气逼人的脸,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张尽说瞎话的口舌呢? “佑熙。” 楚瑜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我回头,用眼神询问他。 “能去祭拜一下林老么?”他认真地说。 日光越发强烈地照耀着殷都这座城市,殷都的子民开始川流不息地走向街道,开始交谈招呼,开始商贸交易,逐渐汇聚成了犹如河流的缎带。 华容山西麓,爷爷的墓园十分静谧,四周都被打理得有条不紊。我时常就会来这里看看,靠着爷爷的墓碑说些心事。 楚瑜从地上站了起来,此刻他恭敬得就像一个格外稳重的男人,丝毫没有之前的轻佻,我眯着眼睛继续打量他。 “我方才同林老说了。”楚瑜笑眯眯地看着我。 “什么。” “我一定罩着你,护着你。” 我连忙摆手,道:“七宫少,您饶了我吧,我可不干闯荡江湖这事儿。” “那就在修冥宫里待着,诚聘林佑熙至鄙宫出诊,那大内出多少银子,鄙宫翻倍可好?” “你做得了主么你。”我故意极度不屑地开涮。 楚瑜也不生气,他凑近我说:“你跟我回去,就知道我做不做得主了。” 我当然挥了挥手,表示不愿和他胡侃了。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山风静静地穿梭来回,阳光越发耀眼起来,春日的光景愈加鲜明起来。如此美景,连楚瑜这个话痨也没了动静,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边上。后来,我看了看天上的明日,便说要回去了,他也点头答应,至此硬是没有多说一句话。 万物抽绿,沿着山路的四周团团簇簇地铺了一大片,间或点着玫红,浅紫,嫩黄……春光无限美好,我眯着眼睛走在前面,楚瑜慢慢地在我身后悠然踱步,看上去很像一只鹤。 “佑熙。”他在我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继续走路,不过稍稍回了一下头,问:“怎么?” “深宫是非恰似江湖险恶,照我说,你不该继续留在宫里。”他淡淡的声线滚着磁厚。 我转过身,盯着他,道:“何以见得。” “连我这么个浪荡四方的人,都知道在皇宫里,身后无人莫停留。”楚瑜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提了提嘴角,道:“你这么聪明,会不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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