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斡脱商人给他带回阿勒颇的橄榄皂,大马士革的玫瑰油,设拉子和赫拉特的金泥装帧的波斯语诗集。还有精工制造的乌德琴和塔尔琴。他甚至亲手去砍芦苇,自己做了一支“奈伊”,那种阿拉伯人的斜着吹奏的芦笛。这种笛因为没有切口,所以要斜吹,人为的制造一个能出气出声音的切口。而印度人的班舒理横笛有外切口,汉人的管萧有内切口,所以这些管乐器都不需要斜着吹。从这些碎片中他回味自己的过往,觉得那里面有妈妈的香味。 他的阿什克岱还曾托一个斡脱商给他送来了一包埃及咖啡,和一包阿富汗的阿芙蓉膏。他立刻在家里给自己煮了一壶加肉桂粉的咖啡,那是他久别了的味道。但是辛辣而苦涩的咖啡味儿让别速真觉得讨厌,她低声的骂了一句,就逃跑似的离开了自己丈夫的房间,似乎那热腾腾的棕黑色饮料是什么剧毒,光闻见它的味道就可将一个大活人窒息而死。 伯颜一直保持着军队里养成的习惯,把指甲剪得特别短,定期的剃头刮自己的头皮。他的辫子细软,他自五十岁以后,凡是在非宴饮的日常里,就从来不会在辫子里编进艳丽的色丝也不在辫梢缀珍珠或金币进行装饰,因为他认为那是浮浪子弟的行径。如果他看见某男子的辫子粗而且长或编好几条长辫子,他就会觉得心里厌恶,觉得这人是个花花公子的类型。 但他会在蒸气浴室里刮净自己身体上的毛发,但保留阴部的耻毛。下体的毛发是性感美的装饰,这是他从希腊人柏拉图的《会饮篇》里学到的。那是一本讲宴饮和酒神之乐的篇目。阿拉伯人曾经给世上的美貌男孩分等级,结果他们得出的次序是,第一等希腊男孩,第二等波斯男孩,第三等突厥男孩,最后一等蒙古男孩。伯颜很庆幸自己虽然顶着巴林部的出身,但却长得完全不“蒙古”。那是他漂亮的妈妈萨尔米娜的功绩。他想,我的母亲太伟大了,是她给了他一张绝色男子的脸。 用阿芙蓉膏煎汤饮用,虽然苦,但是可以暂时的感觉不到疼痛了,伯颜想。 因为伯颜是一个流浪者,一个置身于他者之中的孤独的也里可温。他在这土地上脚下没有地可以踩,灵魂也只能漂在半空。没有归属感的地方不是家园,而可以让他归属的地方被他的命运远远的扔在了大地的另一端。 很多事情,你如果撕开来看,都是滑稽无聊的。包括忠诚也一样。也许最滑稽的美德就是忠诚了吧。伯颜心里对自己的父亲几乎丧失了印象,他越是感受到母亲的高贵与美丽,就越是憎恨自己的父亲。晓古台是一个粗鄙无文的下等人,他甚至不识字。他长得那么的丑,他玷污了美丽的亚述贵族女子,伯颜越来越认为自己的出生本质上是罪恶的产物。为什么晓古台没有在遇见那美丽的亚述女孩以前就被人杀掉了呢?那样就不会有一个罪孽深重的我了。伯颜想。 伯颜曾听说过基辅罗斯大公米哈伊尔的殉道故事,米哈伊尔曾经斩钉截铁地告诉拔都汗:“我宁愿死也不会向一尊死人的像下跪,因为这尊像是没有生命的”。那位罗斯的贵族视死如归,绝不对成吉思合汗的死人像下拜,米哈伊尔的话导致拔都勃然大怒,命令自己的卫士一拥而上,将米哈伊尔和他手下的一名随从打倒在地,基辅大公最终被士兵猛踢心口口吐鲜血而亡,临死前还在安慰自己的那位随从:“一定要坚强,因为我们的惩罚不会持续太久,永恒的喜悦将随之而来”。当伯颜听到这个事件时,对大公生出了一种由衷的发自内心的仰慕之情,他是位真正的贵族,他死得也象个贵族。而伯颜是贱人、奴婢。如果伯颜死后居然没有下地狱的话,他真的没脸面在主的天堂里面对那位勇敢的罗斯贵族。 这里的一切都是颠倒的。这里的人美丑不分,甚至以丑为美。他们过着愚昧肮脏的生活,而豪不自知。这里的男人拜偶像,不行割礼,蓄长头发,杀死刚出生的女婴,在月经期与女人交合。《圣经》和《古兰经》所严厉谴责的败坏行径,这里的人没有一条不犯的。他们全是拜偶像的不信道者,他们也没有神所降示律法,他们所谓的法律,不过是帝王个人的喜好而已,毫无神圣性可言,所以他们没有自治,只能依靠恐怖与恫吓来阻止人犯罪。他们是没有理性的,只依照动物性而生活的人。绝大部分都没有节制自己食欲的能力,所以他们吃各种不干净的肉类,甚至病死的动物和猪肉。他们大量生孩子,又因为不愿意抚养和养不起,而以一头猪或一头驴的价格把孩子卖掉,世界上没有比他们更悲惨的人类了。 生活在这些人中间,伯颜常常会发出疑问,这是被造物主彻底遗弃的地方吗?为什么造物主没有怜悯他们,给他们一部律法呢。为什么犹太人、基督徒和穆斯林都有律法,而这些人从来没有过律法? 别速真不喜欢他受过割礼的下体。这是洁净,你们不懂,伯颜曾经回敬自己的女人道。 伯颜回想起当年他和别速真初婚时,在床上,别速真骑着伯颜,然后她在口中含了一粒糖渍的杨梅,她嘴巴对着嘴巴把那粒杨梅送进伯颜的口中。这是他们最甜蜜的一次,但这样的甜蜜后来再没有过了。是的,他们以后再没有了。伯颜因为总是说自己的母亲如何美如何伟大,让别速真觉得他象个痴颠。再加上,伯颜总是往宫里面跑,所以最后他们分房睡了。别速和伯颜两个人,都最终可以清净了。 伯颜不吃猪肉也不喝蒙古人的“忽迷斯”,因为那些是不洁净的食物。他也不参与任何祭祖等拜偶像的活动。但是巴林部的族人却总来找他,向他要修祠堂的经费等等。伯颜每次都给钱,但是告诉他们,别跟外人说钱是我给的,也不许把我的名字刻在族庙的碑上,我死后不许立我的牌位。他们带着看失心疯的目光走了以后,伯颜总是无奈的要叹气。他自语说,全人类都是阿丹和哈娃的子孙,但是祭祀死人这是要干什么啊。 伯颜在家外,总是尽量避免接近供着皇室死人木牌子的影堂。但祭孔祭太庙里的成吉思合汗牌位的大礼却是躲不了的。伯颜只能反复的在心里唾骂自己的堕落,并在心中向着成吉思合汗和他子孙们的死人牌啐口水。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唾骂着,呸!要不是因为我是忽必烈的奴隶,是你家族的私人份子人,我是绝不会来这里下跪的,啊呸! 因为他拒绝在家里摆放成吉思合汗牌位还和别速真吵过架,最后还是他主动的道歉了事。 喇嘛们也天天来骚扰,伯颜尽量心平气和的拿出银钞来应对他们,这些拜偶像教徒以欺负人为乐事。伯颜曾跟阿什克岱说过不要总找穆斯林的麻烦,因为毕竟这大都城里拜偶像教徒象汪洋大海,而信仰真主安拉的人如一叶风浪里的孤舟,但是他还是不听,结果闹出了事情来。阿什克岱啊阿什克岱,你就是忘不了穆斯林毁了你的故乡安提约基雅!所以你要和穆斯林斗一辈子?你是个文人,我劝你及时收手吧!作为信仰安拉的少数人难道我们不应该彼此和睦一些吗? 约翰.孟高维诺主教这位拉丁教会的主教,方济各修会的“小兄弟”,他在伯颜晚年时候来的大都。那时已经是合汗的孙子帖木儿执政了。伯颜不喜欢这位意大利萨勒诺人对亚述教会的尖刻和犀利,但是敬重他的为人。孟高维诺比亚述教会的神职人员更廉洁,而且拉丁语的赞美诗旋律真美。听说孟高维诺让合汗的驸马高唐王阔里吉思改宗了,伯颜默默的没言语,还能说什么呢?伯颜必须庆幸阔里吉思没有背叛造物主变成拜偶像教徒。 很多年以后,伯颜自己主动去劝降东道诸王之长的乃颜汗,不得不说伯颜自己是有私心的,因伯颜不忍看着同样信仰的人倒在他自己制造的屠杀当中。但是乃颜虚与委蛇,不肯听伯颜的劝告,并企图囚禁伯颜。伯颜不得已匹马出逃,狂奔三十天逃回大都。马都跑死了那么多匹!但是伯颜还是希望对乃颜手下的人从轻发落。他推荐世侯李庭的汉军以汉法战,这个效果很好,这能尽快结束战争以减少死亡。伯颜没有求合汗放过首逆乃颜,但是请合汗对那些被乃颜夹裹着不得不一起造反的普通信众,放过他们一马。这些人被集体发配到浙江做种田的奴隶,伯颜在悲叹中望着被解去浙江的这些奴隶的背影,似乎那就是他的背影。伯颜当初就是这样被绳子牵着带往奴隶市场上被卖掉的,然后幼小的他就被人口贩子献入了宫里,一晃就是八年。当伯颜看到乃颜那面绣有十字架徽记的战旗倒在血里,伯颜心里甚至暗自责备自己,他在清扫战场时让侍从寻找那面旗,遍寻却寻不见。不见也好,伯颜心里想,免得我主的十字架徽记在穆斯林和拜偶像教徒那里受到嘲笑和侮辱。
第42章 穆清阁 穆清阁,有元一代,是皇帝宴乐、议事与居住的大内宫殿,元人诗中称其为“北阙”。穆清阁位于宫城北墙居中部位,并与城墙连为一体,由中央大殿与东、西伸出两翼的配殿组成,总体平面呈“山”字形的阙式建筑。穆清阁兴建于沼泽区,在最初兴建该殿之时,首先排干积水,然后用成排木桩钉入沙层,再用碎砖石填充加固后,在其上夯厚约四十寸的夯土层取平地表,开始起建穆清阁基础。基础部分中间为夯土,由黑土夹黄泥混合而成,砖与砖之间用白灰灌桨,砌法为干摆式,基本不露浆缝。 穆清阁上下行走的踏道位于配殿与正殿相交处,呈“之”字形,由夯土与砖混合而成。其中,踏道处的垂带、象眼与踏面均为砖结构,垂带部分用走趄砖,象眼全部采用走趄砖砌成,踏面为砖砌的礓嚓式马道,可以车马上下通行。踏道入口处残留有门砧与门限的石建筑构件,两侧铺有漫地砖,并砌有排水渠,气势雄宏。 元英宗至治元年时,曾与左丞相拜住在穆清阁商讨失烈门事件,“帝密得其事,御穆清阁,召拜住谋之”。 但穆清阁的建造要早于英宗时代,它是元世祖忽必烈执政初期的建筑杰作。明人修《元史》时没有漏掉硕德八剌和拜住在穆清阁的事件,但是,另一件事却被主笔《元史》的明代文人刻意的遗忘了。 毕竟,忽必烈合汗在穆清阁里咬了伯颜丞相屁股狠狠的一口这件事情,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至元七年了,伯颜改任同知枢密院事。舅子哥安童重新成为了右丞相。 这一年,尚书省立了。自然是艾哈迈德的主意。艾哈迈德的聪明是毋庸置疑的。前两年他就一直在为尚书省的成立做着准备。其中一个手段就是把伯颜的舅子哥,年轻的安童推上三公的位子,升安童为太师。拥护安童的汉法派自然眼不瞎,知道艾哈迈德这回回玩的是什么戏码。这叫明升高位,暗夺实权。凡在官场上混过的,都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众汉法臣子自然是激烈反对的。结果这事儿就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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