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以教法施行自治,是大元帝国境内基、伊、犹三教信徒自信与骄傲的来源。他们只需服从神启示给他们的律法,而不必屈从异教徒君王的意志。这是天选之民的标志。 还算是幸运,新登基不久的合汗帖木儿对远道而来的拉丁教士尊敬有加。在大都距离皇城只有一箭之地的胡同里特意画出一块地皮给了天主教的教士们。约翰.孟高维诺和他的助手们,经过辛苦集资,终于建起了以尔萨先知的养父大圣优素福为主保的圣优素福堂。它拥有元大都最高的塔楼,楼上悬挂着巨型铜钟。每当礼拜之日打钟时,皇帝在宫里都能够听得见那口钟在“叮当”做响。 这是一个辉煌的起点,天主教在远东开辟的第一教区就是汗八里教区。将来,他们还会有远东第二教区泉州。 约翰.孟高维诺将为高唐王施行洗礼,这位尊贵的驸马爷将该宗天主教,他和公主生的胖儿子也将由孟高维诺施行洗礼并起经名叫叶哈雅。 天主教将在庞大的帝国内享有繁荣。来自罗马的教宗本笃十二世的使节,佛罗伦萨的方济各会修士马黎诺里,将给蒙古人带来他们从未见识过的高大的欧洲马做为礼物。 高加索的阿兰人在最后一位亚述教会的神职人员死去后会集体改宗天主教。 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简直就是一幅徐徐展开的锦绣画卷。 直至包着红巾的摩尼教徒将帝国变成一座巨型的坟场。末代泉州主教佛罗伦萨人詹姆斯狼狈的登上一艘去埃及的穆斯林商船逃走。 这场天主教徒美妙的千秋大梦才算结束。 而现在,这个耸立在皇宫不远处的全大都最高的钟塔,是位来自亚美尼亚埃里温的贵妇人阿斯特希克.格沃尔格杨出钱建立的。这贵妇人孀居很长时间,她曾有位闺中密友,名叫海伦娜.迦斯帕拉杨,是中买宝货斡脱商埃沙德斯.迦斯帕拉杨的遗孀。一年前这位闺蜜在山西大同云门山圣母报喜教堂中,于礼拜祈祷中无疾而终。 海伦娜.迦斯帕拉杨死的很安详。她的面容柔和宁静,没有任何临终前的痛苦扭曲。她是在和平与幸福中离开这个世界的。并且,她对自己的命终早有预料,她已经提前立下遗嘱,并将阿斯特希克.格沃尔格杨指定为自己故去后的遗嘱执行人。 阿斯特希克.格沃尔格杨赶往大同处理海伦娜留下的遗产。大部分捐赠给当地基督教教会,只有少数私人物件交给生前最要好的女友阿斯特希克珍藏。 都是些女人的私属物品。绣样、手帕、珠链、半新半旧的绸制长袍与头巾,已经用空掉的水晶雕刻香膏瓶子什么的。阿斯特希克把它们一件件的仔细过目,当她拿起它们的时候,她似乎还能够嗅到海伦娜身上温暖的体香。这些是海伦娜留给阿斯特希克的全部记忆。 她在这些庸常的女性遗物里,发现了一本书和一叠信件。信件一共几十封,用一条粉色的丝带扎住并打了个蝴蝶结。阿斯特希克解开系结,书信集里掉落出一页白纸,纸上是用波斯字母拼写的亚美尼亚语,仅有简短的一句话:“献上我全部的爱!海伦娜。” 阿斯特希克看了觉得自己懵懵懂懂的,不过这页纸片上的词句和那些已然泛黄的旧信激发了她少女一样的好奇心。 阿斯特希克抽出其中的一封,借着灯烛读它。 这是一封根本没被发出的信件,写它的女人在完成它后将它封好,就丢进抽屉内让它永远不见天日,直到自己死后觉得这些已经没必要作为隐秘保存之后,她把它们留给自己在世界上最信任的女友保存。她相信她乐意倾听她的述说,并愿意替她续存这个生命中隐秘宝贵的故事。她们两个都是丧夫的女子,都作为寡妇把余生交给了神。 信的开头,按照惯例,海伦娜向神圣的天主圣三致以最崇高的敬礼,然后赞美圣母的童贞受孕,最后是对教会的祝福。 然后,信件的正文。 提到一个男人。 “我与他,是在教堂附属的小玫瑰园里偶遇的。”海伦娜以如此的词句开头:“我没想到在我无聊的残余日子里,还能够与这样一位英俊、成熟且有趣的男性相逢。这似乎是我的主加在我身上的一个考验。” “那一年,我是个富商的寡妇,但是尚还算得是年轻。他大概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我猜的。因为我没好意思去他口中打听他的真实年龄。他的确俊美。我们彼此遇见时他穿一身黑色,系一条同样质地的黑丝巾裹住头。他的肤色苍白。让我想起白玫瑰花水分饱满的花瓣。他的胡须浓黑,修剪的干净得体。他有一对蓝宝石一样闪烁的眼睛,让我想起大高加索山脉晶莹积雪反射出的蓝光。” “请原谅我对他的容貌描述了这么多。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一个男人如此吸引了。我请他到我在山脚下的住所去吃冰镇的蜜瓜。他居然没有拒绝。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毕竟埃沙德斯才死去不到七年,我还在丧期里身穿哀悼的黑衣。” 信在这里断掉了,阿斯特希克看到结尾所属的日期是: “主后一二七七年,十月,一日。” 落款处则写着: “至我最爱的人。你的海伦娜。” 她在这堆信件里翻找着。 书写者似乎在写完后就不再关心这些永远都不会被发出的信。她没有按照写的日期次序去整理排列它们。而是漫不经心的将它们都胡乱的丢进抽屉里。然后,在自己死前把这些次序凌乱的信件用一条缎带扎住了事。 她把它们留给自己最亲密的女友保存。也不管阿斯特希克有没有好奇心去逐一的拆开信封读它们。 阿斯特希克一封封的看结尾日期,然后把它们按照先后次序排列,让一个完整的偶遇以文字的姿态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偶遇里有一个男人,他没有名字。海伦娜只称呼他为“优素福”。这是那个男人受洗时神父给他的经名。他世俗的本来名字海伦娜却不透露。 每逢信件长短不一,仿佛海伦娜在写的时候完全随心而定。有很多封,拆开后里面只有一句或几句的短语,便草草结束。 从这些字迹潦草的信里,阿斯特希克看到了海伦娜和优素福的相遇。他们的相遇缘起于以金粉书写在圣母报喜堂北壁上的《波斯经教三威蒙度赞》。 他们曾一起在海伦娜的家里吃傍晚从冰凉的井水里提上来的甜瓜。 他们彼此曾经凝望对方,目光中有爱情的味道。 海伦娜坚持要给不期而遇的男人画一幅碳笔的肖像。 男人别去后,海伦娜以他和她的双像作为供养人,让画师加入到《波斯经教供养人礼赞安拉阿罗诃》这幅湿壁画里,这幅壁画作为墙饰被绘制在海伦娜所建圣母报喜堂的南墙上。 男人走后还一直在海伦娜的心里留有自己的一方空间。 海伦娜知道他后来去了更北更寒冷的地方,并在那里和叛乱者战斗。 男人在哈喇和林生活了很长时间。然后又匆忙的返回大都。然后蒙古人的忽必烈合汗死了,帖木儿合汗登基。 在帖木儿合汗登基的当年年底,寒冷的十二月初,男人死在了大都。据说他的异教妻子给他置办了一个符合基督徒教规的葬礼。 “一个时代彻底的终结了。我们这些生活在东方的传承最古老的基督徒们。优素福的死何尝不是一个喻表。它象征着东方教会永远的失去了它曾经拥有过的光彩。我的故乡,国王海屯死后的亚美尼亚,再也不会遇到‘又一位君士坦丁和又一位海伦娜’了。以及据说传闻伊尔汗曾经想和亚美尼亚、格鲁吉亚还有法兰克人结成同盟,一起收复叙利亚和圣地耶路撒冷,这一切都沦为虚妄。马木留克的新苏丹别里别迪克,二次征服和扫荡了整个沙姆地区,彻底的摧毁了叙利亚名城安提约基亚。城中的教堂被尽数捣毁并放火焚城,从安提约基亚侥幸逃脱的叙利亚基督徒把那一年称为‘焚烧之年’。” “又有谁还会记得,蒙古合汗的后宫里那所皇室小教堂?那是蒙古的合汗忽必烈为了纪念自己的亚述基督徒母亲唆鲁禾帖尼而建立的。这位可敬的王妃,拖雷的妻子,死后停灵柩于甘州的一座教堂,然后再被移灵至合汗的大都。那所宫中小堂,除了为纪念王妃外,还供宫中妃嫔和在内庭服役的怯薛们做礼拜用。” “在临别以前,他为我折下一支粉白色花瓣的玫瑰,我把它用一枚蓝宝石的胸针别在了自己的胸口处。我这个富有而孤独的妇人,走出了小玫瑰园的出口处,我看着他,消失在渐渐浓重的夜色之中。” “我们之间从未道别。” 阿斯特希克读完这最后一封信并在那本作为遗物的书里找到了夹在其中的碳笔肖像,那上面是一个绝美的男子。这封信是所有信件里最长的。信尾签署的日期是海伦娜死亡的前七天。阿斯特希克想象着自己的朋友是如何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写完这最后一封不可能寄出去的信的。 那时她的心里平安吗? 没有人知道。 但阿斯特希克宁愿相信她是平安的。 “那时,必有童贞女怀孕生子,给他起名叫以马内利。” --《圣经.新约.以赛亚书》第七章第十四节。
第142章 《两片杏仁》番外-库特勒别卡 库特勒别卡送月尔鲁去高昌时,肚子里正怀着她和月尔鲁之间的第三个儿子。 她与他之间算不上亲密,但是孩子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生了。 之前他们已经生育了二男三女。儿子斡伊斯阿拉、斡伊巴斯比和女儿阿娜希穆斯、尤莉娅娜与帕伊瓦斯塔。 今天库特勒别卡让家中婢女阿伊琪琪格去市集上购买白砂糖。她晚上要做古拜迪艾和纳乌鲁兹库吉吃。因为瑙鲁兹节快要到了。 距离月尔鲁去高昌督修佛寺,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 做古拜迪艾必须用克泽伊勒谢克,这是一种用白砂糖熬煮炼制的焦糖味红乳酪。 为了过瑙鲁兹节,库特勒别卡已经事先把做纳乌鲁兹库吉要用到的马肉肠、奶疙瘩、烘焙小麦粒、塔尔米、白粳米、马肉汤和无糖酸奶等七件宝贝全备齐了。到时候将它们放进同一口锅里小火慢炖,制成美味的粥食。这是瑙鲁兹节中家家必备的餐食。 阿伊琪琪格早上出门采买食材,下午回家。篮子里面装的满登登的,都是过节要用的东西。 一些新鲜的柠檬,是用来做柠檬舍里白的,还要用上大量的白砂糖才行。罗勒草、迷迭香和番红花,分别用在灼烤类肉食和米饭里调味。胡萝卜、黄萝卜和皮牙子,是抓饭里必备的蔬菜。胡荽、一根带肉羊棒骨和一大块羊尾油,是做羊肉酸汤曲曲儿的必备。几块索姆萨奶酪,是作为餐前开胃涂抹皮塔面饼佐餐的。还有餐后必备点心库尔特酸奶酪球儿和好几种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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