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真笑着应他:“我再坐一会儿就走。” 此时,帐中便只剩下了久安与卓真。卓真起先很看不上久安,之后对他也一直不甚搭理,此刻坐在这儿与久安相对,让久安有些几欲先走。 久安这样想着,就当真站了起来。 “我说,你知道七爷是个什么心思么?”卓真闲闲地发话了,脸上没什么神情。 久安张嘴浅浅地“啊”了一声。 卓真好一会儿没说话,良久又开口,“我如今是摸不透七爷这人了,原以为他无情,可对你他又不止仗义,他是……”卓真皱眉拧脸,不知该怎么言说,就这么抻了一会儿之后,他“唉”了一声,不说了。又过了一会儿,卓真闷闷地才开口道:“我和董逵,七八岁那会儿就同七爷常在一块儿,也没见过他对谁那样过。” 久安低头站着,卓真坐在那儿也没看她,“七爷的心思,我明不明白,也不甚打紧。”他这会儿才看了久安一眼,“你可得明白。” 久安陷入了失神,入定般地站在那里,看起来百无一用。 卓真见他那样儿“啧”了一声,利落地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我言尽于此,跟你也无甚可说的,走了。” 卓真走后,久安散了架似地捂住了脸,缓过了心中的乱劲儿才最后一个走了出去。 帐中果然备好了热水与衣裳,久安无声无息地洗过一场之后,便穿上了一套寻常簇新的军装,有些不合身,且看样式,该是季川西的。 就在这这日夜里发起了烧,天亮之际,火炭一般地跟着季川西等人上路了。 袁军一走,就有霍军的人来接应西口,袁军一众走得也安心。奈何呼月涽警惕颇高,封了好几条路,似是早有所料地提防着他们与袁峥凑到一块儿去。 久安发着烧上地路,烧了两天,及至第三日夜里,袁军才兜兜转转地找着一条能通往袁峥所在的险道。而久安被烧得昏昏沉沉,人是瘦了一大圈,脸更是就剩了那么一点儿,不过瘦得有了棱角,倒是添了点英气,可惜并不勃勃,人是虚得很,动辄咳嗽,捂着手帕坐在马上,可不风光。 袁军在第五日的正午开进了一片峡谷,终是见着了袁峥。 虽是正午,可日光只是泛黄的流泻而下,还不足以照亮袁峥的脸,可也能看出袁峥是瘦了,一瘦人就显得越发高长起来,远远地望去仿佛真是脚踩乾坤头顶苍穹的形容,且在这转冷的时节里仅着一件单衣,带着一队人站在峡谷口迎他们。 久安老远就看见了他,连日赶着要走的,这会儿人就在眼前,久安倒是胆怯了,他盼着马蹄能慢一些,他攥着缰绳垂眼低头,心里莫名地发慌。这峡谷四围开着一丛丛晚秋的无名花儿,白中透着紫,狼藉地在行道两旁坠落了一层又一层。此刻就被马蹄震得纷扬了起来,淡薄的香气钻进了久安的鼻子里,微微地作痒。 久安俯身驾马踏花而来,峡谷正前,袁峥的样子越发清明。 马蹄渐止,众人纷纷下马。 “总算是等着你们了。”袁峥的声音沉实地传了过来。 久安一动不动地站在季川西等人之后,借着缝隙谨慎地抬起眼帘,目光从双脚起缓缓地往上走,袁峥的手一只放在了季川西的肩上,一只垂在一侧,垂着的那只手很是洁净,只是有一条斑斓的烧伤动衣袖里爬了出来,像是一条火蛇的信子。久安接着抬眼,这回看到了袁峥的衣领,衣领之上便是咽喉之处,袁峥此刻正说话,咽喉处便上上下下地滚动着,久安直直地看着,听不见袁峥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不敢再网上了。 久安别开了脸,去看峡谷之外那无名的落花。 而这时,额头被人往上一扳,久安惊愣地被迫抬起了头,袁峥的样子就落进了眼里。 袁峥不知何时拨开了众人走到了他面前,此刻就这么摁着他的额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久安吓得不会说话,袁峥也是一言不发。 “回来了?……”袁峥问,似笑非笑地在一般若有似无的花香里说道:“原来还能自己回来……”宽大的手掌往上按住了久安的脑袋,轻轻地揉了揉,低声道:“看来我从前是小觑了你了。” 久安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嗡嗡地响。 “脸怎么这么红?”袁峥疑惑地问。 季川西在一旁答道:“说来话长,久安这几日一直烧着呢。” 袁峥换了手背在久安脸颊上一摁接着又反手一捏,点头道:“他就是比旁人娇。” 齐青应和道:“可不是么,白生了一副少爷的身子,可惜没那命。” “进去罢。” 袁峥的一句话让众人都进了谷中,此谷易守难攻倒当真是一处绝佳的屯兵之所。众人在半敞的岩洞中吃过一餐热饭后,季川西便带着陆宣与卓真往谷中四处游走视看,齐青素来不合群,只顾自往峡谷顶上走。 袁峥看着落了单的久安,问他:“你不跟他们一块儿去看看?” 久安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正是要转身,结果转得很没章法,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 袁峥站在那儿拧眉,心生怀疑,“你是自个儿从夷军大营里逃出来的?” 久安形容尴尬地想走不能走,耳根羞愧地热了起来。 一股冰凉覆上了耳朵,是袁峥发凉的指间捏了上去,“还烧着就别出去吹风了,只在这儿待着罢。” 久安的双耳被袁峥用双手捏着,仿佛被人攥住了命门一般地不得动弹。 “前夜里得了信,道是你平安,我连着两宿都没睡,睡不着。”袁峥顿了顿,又说道:“一面是惊,一面是喜。”袁峥的声音很低,低的久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其实压根儿没人说话,可若是没人说话,那他又为何头皮发紧一身震颤呢? 袁峥细细地搓着久安滚烫的耳朵,“你怪不怪我?” 久安在袁峥的双手间抬头看他,实则不明白袁峥的话,可下意识地,他就摇头了。 袁峥也是一愣,愣过之后,他便笑了。 久安用尽全力地挤出了一点儿声音,“你的伤势,好了么?” 袁峥的手指停住了,继而伸展开捧住了久安的脸庞,将自己的额头靠上了久安的额头,“好了,有你这话就真的好了。” 袁峥凑得这么近,久安不由自主地屏息瞪眼,静悄悄地绷着一张脸。 袁峥的目光中生出了痴缠,深深地看着他,“一定不是梦。” 久安问:“梦?” 袁峥一字一顿地说:“即便是梦里,你都不曾这般看过我……”
第202章 战乱心惊 西面失利,东面失守,夷军的局面急转直下。 然而在呼月涽的调度之下,夷军倒是不至于乱了套,只是士气不免有所折损。而在夷军最不安之时,呼月涽于前阵却比以往还要豪猛,在最近的这一场的对阵中,他当真言出必行地报了一剑之仇,用弯刀砍进了霍骁的肩膀,呼月涽自然不会只想就这么点到为止,他想拔出弯刀直接刺进霍骁的心口去,可霍骁没给他这个机会,而他的弯刀也是——实在是砍得太深了,呼月涽未能拔出它,只好连弯刀都一并留给了霍骁。呼月涽在那一瞬,虔诚地向天神祈祷,期盼自己这一刀能废了霍骁一条手臂。 这一刀将一落千丈的士气复又提拔回了往昔。 而殷军因主帅负伤,自然怒不可遏,即便没有主帅的带领,也发了疯一般地往夷军处进攻,偌大的战场之上,火光冲天,喊杀不断,连一日都未曾停歇过。 不断有前阵的伤病被搬进阵后的营地里,有身份的贵族自是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些庶民出身的伤病纵使缺胳膊少腿,也只能被放在冷硬不平的地上,救命的军医也许等得着,也许等不着,不过大多数都是等不及,就咽了气。 呼月涽站在那儿,觉得满耳萦绕着模糊的呻吟,呻吟很微弱很凄凉,时节是越来越冷了,他们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很怕冷。 浓郁的血腥气里,呼月涽缓缓地抬头看天,这一日的天幕恒久地阴霾着,不曾露出一点光,呼月涽的琥珀色的目光穿透低厚的云,仿佛能看见亡灵在那之上游走飘荡。 呼月涽踏出了步子,一个夷族少年血肉模糊仰卧在地上,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上年失去了双臂,两边的肩膀露出了白森森的骨碴及紫红的筋脉,脸上已污秽地看不清容貌了。只有浓厚的眼睫不住地颤抖着,沾满了参杂着血水的眼泪。 呼月涽凝视他了一会儿,半跪蹲了下来,他伸出手在那少年伤病的脸颊上抹了几下,可他的脸不是脏而满是外翻的伤口,呼月涽擦拭不出一张脸来,只擦出了少年连声痛苦的哭泣。 “不要哭。”呼月涽对他说。 少年呜呜地气若游丝道:“阿妈……” 呼月涽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气息奄奄地透出了一点目光,“阿妈,我要回家。” 呼月涽柔声说道:“打好张,屠耆就送你回家。” 少年听进了这一句,艰难地偏过头去看呼月涽,呼月涽的衣摆垂落在了地上就在他的眼前,他感动地用脸去蹭了蹭,接着睡一般地死去了。 呼月涽失望地看着他,因为觉得他有些像娇图,是以不愿意他这么块就死了,他还想和他多说会儿话。 呼月涽满怀沉重地站起了身,起身走到了一方不甚宽敞的营帐中去,白日的营帐不上灯,今日天光和阴,帐中就十分地暗。 呼月涽忽然想给蛊虫喂点血,从前他已给蛊虫喂血,久安就会耐不住痛苦地来找他。可如今时局不同了,他又怕自己给蛊虫这么一喂,久安要找自己,有心无力,会死在半路上。他不想久安死,是以哪怕想他回来,也不愿给蛊虫喂血。 呼月涽思及至此,打心底觉得自己对久安实在是太好了,而久安就这么一走了之,实在是很无情无义。 这时达日阿赤走了进来,交胸行礼过后说道:“屠耆,东口那儿很险。” 呼月涽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听着。 “袁军已在东口之外的峡谷合军屯兵,而速布达台则在东口之内伺机接应,那儿的守军并不是最精锐的勇士,打扮是从牧民那儿新招的少年人,初次上得战场,就怕袁军攻得猛了,他们连打都不打就投降了。” “挡不住就让他们往堪巴撤,只要别让他们攻进王都中去……”呼月涽低沉地说道:“半个月,让他们再替我挡半个月。” 达日阿赤深深地看着呼月涽,并不避讳地告诉他,“我的屠耆,让达日阿赤去为您守住东口吧。” 呼月涽在达日阿赤光裸的头皮上摩挲了一下,“你走了,我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达日阿赤胸怀激荡地愈加低下了头去,当之无愧而又心生酸楚。 “留下来,替我守住前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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