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裴言澈怀里的婴儿开始发出可怖的憋闷声,他胸膛剧烈起伏,求生的本能让他张大嘴喘气,可他的喉管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整张脸顷刻之间由红变为酱紫,出气多进气少。 “玉玉!”裴言澈顾不得怀里抱着的孩子,扒开众人跪倒在床前,只见江席玉面色惨白,双眼紧闭,俨然一副昏厥的状态。 他想起身奈何双腿无力,只能跪着去扒江席玉的身体,一只手去摸他的脖颈,直到两指之下传来规律的跳动他才有力气扶着床畔爬起来,又不放心地俯下身去听江席玉的胸口。 “噗通——噗通——” 裴言澈狠命吞了下吐沫,他有心跳,江席玉还活着。 他只知道江席玉还活着,整个人像被噬魂一样一动不动,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往下冒,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一根毒藤一样将他浑身捆绑无法动弹。 身后不知是谁伸出一双手揪住了他的衣领,裴言澈不设防,猛地被扯了一个趔趄,上半身向后仰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怀中的婴儿也被一把抱出,裴言澈定睛一看,是小眠。 这个身量纤细的小丫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胆量,竟然能一下把桓王掀翻,此时正抱着世子,一下下摩挲着他的背,又往他嘴里渡气。 眼见小世子缓了几口气,小眠这才把孩子递到太医手中,两针扎上,婴儿啼哭不止,声音比刚才猫叫似的闷哼高了不知多少倍。嘹亮的哭声震得裴言澈缓过神来,婴儿的肺这才算完全打开,此刻面色也不复刚才的青紫,逐渐红润起来。 小眠见孩子无恙,脱力般瘫倒在地。她趴在地上,后怕得浑身哆嗦,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奴婢唐突,为救世子殿下得罪王爷,望王爷惩罚。”接着她又抬起头与裴言澈对视,缓缓道:“王爷留在这里,帮不上王妃半点忙,还望王爷移至外面等候。” 小眠的这番话可谓半点面子都没给裴言澈留,世子危在旦夕他竟浑然不在乎,全然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就那么一股脑扎在江席玉床前,连太医都被挤到了一边。 他险些同时害了他的妻儿。 过了很久,他才恍惚地起身,回头看了江席玉一眼,只身走出了房门。 他来到门外,撩起衣袍跪在门口。 裴言澈从怀里摸出一串佛珠,那是一灯大师多年前初识赠与他的。从前没找到江席玉的时候,每晚他都摩挲这珠链,期盼能得神佛指点,让他早日寻得故人。 自江席玉有孕后,他更是将这佛珠贴身佩戴。为了江席玉能平安生产,他早早安置了这么多郎中与产婆,各类药物库房里应有尽有,他预想到了所有可能不可能的场面,唯独没料到这中间会横插出一个宋君瑾。 想到这裴言澈握住佛珠的手一紧——若是没有他,江席玉根本不会早产。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连天色也逐渐暗下,裴言澈依旧跪在门前,见卧房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一趟一趟的跑进跑出,屋里的喧嚣自白日起就没有停过。 有几个小厮想上前请桓王起来,但他不肯。莫说起来,就连下人们送来的一口水,一件大氅他都未曾用过。裴言澈跪在地上甚至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他眼前就会浮现出曾经死在他手下的人,那些人咧着血盆大口,发出渗人的笑声,画面一转又变成躺在床上的江席玉,身下蔓延着大片的血迹,他的胸膛再无起伏。 天光大亮之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句“王妃大安了!” 裴言澈闻言抬起僵硬的腿准备起身,但长久的跪立早已使他膝盖冰凉肿胀,连直立都不能。下人见状连忙过来搀扶,他就那样弓着身体,一步一步挪向里屋。 映入眼帘的是十几个并列排放的铜盆,屋里洋洋洒洒全是踩出来的血脚印,染了血的毛巾更是摞成一堆。一位太医,三个郎中外加两个产婆,六人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地,遑论礼仪规矩,全部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坐着、倚着,更有甚者已经靠在墙边睡着了。 裴言澈的脸色由青变红再变白,干枯的眼珠眨了眨,手掌不停地抖着,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一步步走向床上躺着的人,掀开被子看了看,直至确认江席玉的下身再无半点红色,这才陡然瘫在床边,将人一把搂进自己怀里,忽地流下泪来,先是失声,接着又变成长嚎,哭声震耳欲聋,仿佛遭了极大的苦难。 这个噩梦一般的夜晚,从此缠绕裴言澈此后余生的几十年。 * 宋母早起的时候发现床头有一封信,里面只有一句话: 「照顾好冉儿」 她猛然清醒,披上衣服奔去了庭院。树下再没有宋君瑾颓废的身影,扫洒的婢女告诉她,少爷天不亮就归了边疆,临走时只从地上捡了一截桃树的断枝。 宋母内心悲痛,想不到她竟与自己的儿子疏远到如此境地。玉兰树死了,她留下了几根枝条摆在屋里,又将一朵花包在锦囊内,准备装到箱子里。 那箱子装着宋君瑾幼时的玩物,宋母整理了一番,突然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红布包。 那是当初为宋君瑾算命的老道留下的,他还送了宋母几颗玉兰种子。宋母拿起那布包,却不料里面掉出一张折叠泛黄的纸。 『此子命格大不同,王侯将相在朝中。子有情劫,命中缺水,缘聚缘散一瞬间。若渡劫,子命中有一儿,灵秀天成必成大器,光耀门楣。若未渡,则小儿命陨,宋府衰败,子孙尽断。』 宋母早已不记得这张纸条是何时塞进这布包里的,当初那老道也并未提及此事,她只知养好那玉兰,全然不知参透宋君瑾命格的纸张一直被她锁在箱子里。 她颤颤巍巍摸上纸张的最后一句,小儿命陨,宋府衰败,子孙尽断,四肢百骸无一不冷。宋母抬眼去瞧院落里的小树,一团粉红随风飘落,她抱膝瘫坐在地上,尖利而嘶哑的哭声像某种动物,再也忍不住大声嘶吼起来,她要强了一生,从来没有此刻像现在这样崩溃。 她的儿子,她的孙子,她守了半辈子的宋府 早就被明明白白地写到了纸上, 命犹如此,结局难改。 作者有话说: 翻译:宋君瑾天生贵命,只是命中有情劫。命中缺水,暗示未来妻子命中有水(江席玉)渡过情劫可得一儿(冉儿),灵秀天成必成大器;若未渡情劫,冉儿殒命,宋府再无子孙后代,就此衰败
第六十一章 【61】 桓王府喜得贵子,小世子起名萧知聿。 知字本意为相知、知识,聿指书写用的笔,寓意才能出众。聿与玉同音,又意与江席玉相知相伴。 只是桓王虽新得了世子,王府却大门紧闭,更别说有什么张灯结彩的氛围,朱红色的大门死死关着,就连里面的丫鬟婆子一个个也面色严肃。 后来人们才知,王妃生子艰难,孩子诞下已有三日,可王妃仍旧昏迷,连孩子的模样都没亲眼看过。 厨娘在打扫灶台时发现锅中有一盏精致的瓷盅,只是里面的东西已经变质,发出难闻的气味。 “这是什么啊?”厨娘拿起那瓷碗,凑上去闻了一下,黝黑的食物腐烂成一团,味道更是让人作呕。 “好像是之前王爷拿回来的吧……”婢女打量了下瓷盅,接着道:“反正已经变质了,赶紧扔了。今日新到了两只老母鸡,王爷吩咐要给王妃煲汤呢,咱们动作快点。” “好好。”厨娘动作麻利地将碗里的东西倒了洗干净,拿起刀斩鸡。 “咱们王妃可真有福气,王爷这几日天天守在他床畔寸步不离,羡煞旁人呐。”话虽说着,厨娘手里的动作一点没停,血糊糊的鸡内脏被扯出扔在桶里,盖在那一团漆黑的腐物上。 如果她们知道这份肉羹是裴言澈亲手做的,不知会不会后怕自己随意处置的行为。 江席玉那几日偏爱吃肉糜,裴言澈为此在进宫的时候特意去御膳房请教了御厨。只是他第一次亲手做的肉羹早在灶台上冰透了,为心爱之人做的第一顿饭从早等到了晚,也没换来那人的半分眼神。 那晚裴言澈送江席玉去了宋府,上下马车均是亲手将他扶下,可江席玉扶了一路裴言澈的手,愣是没发现男人手上烫出的伤疤。 屋内 “如何?” 太医收起搭脉的手,郑重道:“王妃身体无虞,只是产子后体虚,多多进补便好。” “怎么会没事呢,他已经睡了三天了。”裴言澈守在床畔,眉心深深皱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床上人的发丝,“王妃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产子最是耗人心血,王妃累极倦极,昏睡也是正常的。” “罢了。”裴言澈摆摆手,视线没有移开半分,淡声道:“你出去吧。”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裴言澈这几日衣不解带照顾江席玉,人瞧着憔悴了许多。 太医说的话不无道理,江席玉这么累,睡一睡又有何不可。 歇歇吧江席玉,歇歇吧。 可过了一会儿,裴言澈又改了主意 醒醒吧江席玉,醒醒吧。 你还没有亲眼看过咱们的孩子,他是个男孩,眼睛和你一模一样。当初你拼尽全力保下的孩子,如今怎能狠心不看看他呢? “太医说你身体太虚了,要好好补补。我昨日上了请安折子向皇兄讨了颗百年野山参给你炖汤喝,听说鹿胎也很滋补,可你刚生了孩子,若你醒着,也不愿让我剖怀孕母鹿的肚子取鹿胎吧……” 裴言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铜盆里绞了帕子给江席玉擦脸。玉玉爱干净,即使躺在床上不能动,裴言澈也要保证他身体洁净干爽。擦到双腿的时候,他发现身下的褥子湿了。江席玉不能自理,这些活都是他来做的。裴言澈熟练的将尿湿的褥子抽出,先用干净的毛巾把江席玉下身擦拭干净,再从柜子里找出新的被褥铺好。 刚换完被褥屋外就传来婴儿的哭声,乳母抱着襁褓弓腰走进来。小小的娃娃在她怀里不安扭动着身躯,闭着眼嚎啕大哭,用力到眉毛都泛白,整张脸红彤彤的。 “王爷,世子又开始哭了。” 裴言澈伸手,乳母小心翼翼把孩子放在男人的胳膊上。只见裴言澈揽着儿子,看起来颇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意味。这孩子是早产儿,胎里不足导致他异常瘦小,每逢吃过奶便大哭不止,不知把自己哭吐多少回。 “聿儿不哭,爹爹在。” 指腹拂去他唇角残存的奶渍,裴言澈垂头吻了吻婴儿的面颊,小团子皮肤娇嫩,身上还有股淡淡的奶香。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知道抱着他的人是父亲,聿儿渐渐停止了哭泣,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 小家伙娇憨可爱,两只小手软软嫩嫩,又红又小,像刚长成的小红薯。萧知聿现在其实算不上好看,他实在是太小了,脸蛋没多少肉,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可裴言澈怎么看怎么喜欢,尤其是他睁开眼到处看的样子,简直和他的玉玉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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