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榛水润润的眼睛一亮。 “他刺杀契丹王,罪不可恕。”纪决定定看着眼前苍白的面庞,“榛榛,你能明白吗?” 纪榛神情茫然,面对兄长沉重的眼神,他不得不强迫自己轻轻点头。 他知道在这世间上谁都有可能对他不利,唯有兄长事事为他着想,他会听兄长的话,可是他也有太多的费解。 “那.....”纪榛嗫嚅着,小心地问,“他能一直活着吗?” 兄长这回却没有给他确切的应答,只是神色莫测地看着他。 狱房里沈雁清的话在纪决耳边回荡,“纪大人的私念是什么?” 他的私念触手可及。 他非神人,有爱有欲,那些被竭力封锁镇压在心间的贪妄似被挑开了一个口子,争先恐后地往外攀爬。 纪决凝视着眼前对他毫无防备的纪榛,指尖微动,掌心缓慢地贴住纪榛的背脊,将柔韧的身躯往自己怀里搂。 纪榛有些许困惑地,却也十分温顺地靠进兄长的怀里,还未待纪决有下一步动作,他便迷茫地喊了一声哥哥。 这两个纯真的字刹那逼退纪决所有虚妄念想。 他如醉初醒地松开纪榛,见着纪榛莹澈的眼里尽是纯粹的信赖,近乎是有些难以面对自己方才的荒唐行径,张皇地站起了身。 纪榛察觉兄长的反常,怔怔地问:“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是我.....”纪决错开纪榛澄亮的眼睛,退后两步,道,“三日后大军将启程,沈雁清会随军同行。我还有要事同蕴玉商讨,你早些歇息。” 纪榛目送着步履匆匆的兄长离去,心中苍茫。 他悄声下塌开窗,窗沿摆放着一块手帕,他打开来看,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 一匹骏马踏过京都的城门,行速之快引得百姓纷纷退让。 朝堂里气氛凝重,满朝文武百官垂首不敢言。 探子来报,使臣沈雁清行刺契丹王被生擒,契丹王震怒,不日将挥旗攻打大衡朝,而令人更为震惊的是,怀远将军蒋蕴玉竟伙同契丹造反。 此消息传回京都时,天子第一时刻派人将蒋家围剿了起来,可待官差搜府之时,才发现蒋家只余下奴仆守府,蒋家人早已不知何时秘密离京。 无独有偶,沈雁清的父母亦早不在京中。 显然蒋蕴玉等人谋划已久。 大衡朝在天子执政间重文轻武,当年边境做乱,朝中一时无人可调遣,无奈下指派被削爵的蒋蕴玉上战场,却不曾想养虎为患,蒋蕴玉竟起谋逆之心。 一时之间,满朝人心惶惶,惊悚不安。 如今朝中武官可用当是王家。王蒙老将军已于两年前仙逝,他手下的三万精兵收归朝堂,其余可调遣两万将士的兵符传至子孙手中。其子孙虽不如其骁勇善战,却也是精进勇猛之辈,当即请愿带兵御敌。 当日作保沈雁清前往漠北的三殿下将功赎罪,主动请缨挂帅,天子准奏。 京都犹如沸水一般炸开,众说纷纭。 市井里有偷偷拥护废太子者赞赏蒋蕴玉所为,亦有埋怨声四起,责怪蒋蕴玉挑起战祸。 而唯统一口径的便是对沈雁清的啐骂。 百姓无所谓掌权者何人,谁坐了皇位能叫人安居乐业的皆是明君。 谋逆者对当朝君王而言罪无赦,可无论是何动机,挑起两国战争者却是要世世代代被千万民唾弃。 当年深受京都敬仰的三元及第的天之骄子一朝沦为街头巷尾人人臭斥的蟊贼。学堂里引用他诗句的书册尽数烧毁,百姓走过被封条贴住的沈府门前亦忍不住上前踩踏两脚。 功劳尽毁,罪孽深重。 凡人立于云巅要殚智竭力,跌落泥潭不过瞬息。有史可鉴。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能成为主角的原因就是他爱得够疯,也够不择手段。 附万人迷受1v1解释:很多人喜欢受,但受只喜欢攻。 无论如何,沈大人和榛榛都超爱,天生一对。
第64章 整整三日,纪榛都强迫自己不向兄长询问沈雁清之事。 这期间众多迂回曲折,他不大明了,但也知蒋蕴玉与契丹结盟板上钉钉,他们只有不顾一切地往前行,再没有回头路。 蒋蕴玉率领的军队和借来的契丹精兵兵分两道,林副将带领一万将士从北面行,蒋蕴玉等人则从南面攻打,两军将在京都百里外的锦州汇合,再一齐并向皇城。 出发那日秋风萧索,纪榛终于见到了沈雁清。 木制的囚车挡不住狂风,沈雁清手脚皆被上了重重的铁链,满头墨发只用一根树枝固定住。他的皮肉伤已经处理过,充斥着血污的锦袍也换成了粗制的白衣,换做旁人如此境况定显狼狈,偏偏他气韵凌冽,远远一瞧也只觉着清苦却不潦倒。 纪榛像被针扎中眼睛似的,定在原地。 沈雁清感应到他的视线,徐缓抬头,透过铁甲兵戎与他遥遥对望。这一眼既轻且淡,却又饱含浓浓的渴念,纪榛胸口一滞,痛楚地别过脸。 他在兄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几次闭眼,却如何都无法驱赶沈雁清的凄苦身影。 谁能想到囚车里关着的曾是万人艳羡的状元郎? 纪榛十指紧攥,攥得掌心发麻发酸,待车马行动,又忍不住掀开半边帘子望出去。 囚车骨碌碌地走着,沈雁清半垂着脸,寒风刮动着他散落的碎发,他似感知不到冷意,像一尊石像般安然端坐,唯有当车轮滚过小石子颠簸一下,他眉心才会有微乎其微的弧度,一瞬,又抚平。 这样冷的天,纪榛裹着毛氅还觉得凉意侵体,那样单薄的衣物又能御得了什么寒?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兄长被流放时的场景,是比今日还要冷的一个大雪天..... 纪榛慢慢放下帘子,这才察觉他在看沈雁清,兄长却在看他。 他咬唇道:“我明白的,我明白.....” 明白些什么呢,其实纪榛也不大清楚。他只知道沈雁清受过的苦兄长也曾受过,他可以对沈雁清有怜悯、有同情,却不该在兄长面前流露这些心绪。 纪榛强定心神,再不去看马车外的寒素身躯。 — 蒋家军势不可挡,不到半月攻下两座城池。 纪榛是头一回见识到战争的残酷,每日他都能听见不绝于耳的兵戎声。今早还高高兴兴与他打过招呼的小兵,晚间就断了一只手躺在地上哀嚎。他不会行军打仗,也帮不上什么忙,恐自己添乱,顶多是和吉安一块儿帮忙干些杂活。 蒋蕴玉放出军令,凡攻下一座城池皆不可破坏城中一草一木,若有借机作乱者,杀无赦。有几个契丹士兵抢了城中店铺之物,被蒋蕴玉吊挂在军营里三天三夜以儆效尤,此后再无人敢犯。 他到底是大衡朝的将军,心中向着百姓,每到一座城池先礼后兵,只要有投降归顺者不杀一兵一卒。他威望在前,连着攻下两座城池后,在城内休整一日,派探子送话到下一地界,言辞恳切要当地官员归投——守卫那座城池的校尉曾与他是并肩作战的将士,如今却要自相残杀,唏嘘不已。 纪榛何尝看不出蒋蕴玉与兄长的痛苦,他们本都是大衡朝的臣子,这些时日所遇的官员不少曾和他们有过交集。挥刀向同族,实属痛心切骨。 纪榛承认自己是胆小之辈,不敢上阵杀敌,他单单是望着每日不断增加的伤员就足够胆丧魂惊。 “公子,你又吃不下吗?”吉安边叹气边收拾干粮,“这才半月,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纪榛折好衣物,望着桌上的水壶,道:“吉安,你去讨些水。” 吉安诶的应声,麻溜地拎着水壶走出了营帐。 纪榛静坐了片刻,起身将剩余的一碗水端了出去。 此时已近黄昏,天际彩霞烂漫,整个军营都被笼罩在金光里,蒋蕴玉和纪决正在军帐里商讨明日的进攻战略。纪榛走过去的时候,帐前几个守卫的高大士兵目不斜视,如门神一般威严不可犯。 他再往前走了一段,脚步慢了下来。 不远处的沈雁清背对着他坐在囚车里,木车太矮,压弯了他总是挺直的背脊。 两侧守着两个将士,二人正在谈笑着什么,忽而踹了下囚车又哈哈大笑起来。 囚车剧烈摇晃,沈雁清却纹丝不动。 纪榛端着水碗的手一颤,洒出些水去。眼前的场景不知瞧过多少回,上一次他就见沈雁清囚车内的水碗被踹翻,整一日都无水可饮用。而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沈雁清又受了多少轻待呢? 纪榛惶惶然地迈开步子,来到沈雁清的囚车前。 两个将士一见是他,奇道:“小秦先生怎么过来了?” 囚车内的沈雁清闻言终于有所动作,半抬起眼看着多日不见的纪榛。 半月内,沈雁清大部分时候都困在这站都无法站立的囚车里,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就算离了这矮车,他身上层层叠叠的枷锁也牵制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此催折下,早不复素日的神清骨秀,唯一双冷冷清清的眼睛还能窥见他从前的些许风韵。 纪榛朝守卫挤出个笑容,“我能单独和他说说话吗?” 守卫犹豫片刻,到底记着纪榛在蒋蕴玉那里的优待,还是应承了,走出十几步外。 这是出征后纪榛第一次来看望沈雁清,此前他都只是远远瞧着,不敢多瞧,只是匆匆掠过。如今这般近距离地见着沈雁清,才发觉对方的处境远比他想象中要糟糕百倍。 沈雁清爱洁,在沈府的时候大冬日亦是日日沐浴,从不染纤尘现于人前。他的发养得好,墨黑长顺,皮相亦细腻净白,以前纪榛躺在他怀里喜欢揪着他的发尾玩,也爱用指尖偷偷摸睡梦里他的脸侧。沈雁清有时候逮住了会低声斥责纪榛不安分,但细想起来也不曾真的阻拦过。 便是这样风雅的人物,如今却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脸挂泥污,唇干手裂。 沈雁清的手生得极为漂亮,掌心宽大,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有握笔拿剑磨出来的茧子。可纪榛却见着这双莹白的手布满干纹,甚至有两个指甲盖翻起,隐隐约约能见着鲜红的血肉。 那是沈雁清在强忍心肺灼烧痛感时硬生生掰断的。 他也注意到了纪榛的视线,缓慢地将指尖藏了起来。 沈雁清没忘记纪榛是因何对他动情,有那么一瞬,甚至想把污秽不堪的自己也藏起来。可囚车四面通风,他哪儿都无处躲,只能任由纪榛打量着他。 他又忽而不是很想纪榛来探望他,遥遥看着也可意足。 纪榛垂眸掩去悲痛。囚车里放着一个缺了角的瓷碗,里头只有半碗浊水,他几度哽咽,才慢慢地将带来的水探进车内,说:“喝吧。” 沈雁清干裂的唇抵在碗边,眼睛却动也不动地盯着纪榛。太久不曾饮过清水,他喝得有些快,凉水抚过热燥的喉管,可同时亦有一股痒意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猛地一咳嗽,血丝坠入了碗里,像是线虫一般在水中蜿蜒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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