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清笑说:“我早听闻塞北风光秀丽,怎能不亲自去一睹究竟。”他顿了顿,扶着沈母进屋,“儿子远在千里之外,此次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父亲母亲在京中定要保重身体。” 沈母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抓着沈雁清的手,问:“你是为了纪榛?” 如今这个名字在沈家轻易不提起。 沈雁清不置可否。 知子莫若母,沈母坐下来,“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我觉着儿大才不中留呢。”她想到离去许久之人,感叹道,“我未料他当真一去不回.....你是真心喜欢他,我身为母亲的也拦不住你,在漠北见了人,多说些好话,把他带回来。就说,说我再也不罚他跪祠堂了。” 说到最后,沈母又起身把粉玉找了出来,包在红布里给沈雁清,“这个也带去吧。” 沈雁清唇角微抿,“多谢母亲。” 离别那日,沈母跟着队伍走了段路,殷殷嘱咐道:“我听说契丹人能空手擒熊,你一个文弱书生,凡事不要出头,记住了吗?” 沈雁清颔首,“儿子记住了。” 沈母不知为何心中不舍至极,竟有说不完的话,“多穿衣多加被,见了纪榛,切记说好语.....” 儿行千里母担忧。 被留下的裕和扶着她,“大人,属下定好好照看老夫人,你早日回来。” 沈雁清凝视着越来越远的双亲,几次抿唇,才无声道:“珍重。” 山重重,水迢迢,江湖灏渺多波涛,长风驾浪声萧萧。 归去无定期。 队伍经过千里路,半月后成功抵达漠北驿站。当地官员设宴相迎,好酒好菜享用不尽。 漠北的风何等呼啸,吹透一身寒骨。 沈雁清披着大氅观望漠北风光,红日银月,戈壁绿洲,不知他与纪榛所见有几分重叠。 此处离蒋蕴玉的军营唯十五里路,纪榛如今是否与他凝望同一色月光。 半年能改变太多,纪榛会时常回忆往昔吗,会偶尔思念他半分吗?还是早将他们的过往抛诸脑后,依旧还在气恨他?若是肯气恼他还算好事一桩,他更忧纪榛早不以为意。 太多的惶惑、太多的迷惘,似乎又并非那样重要了。 沈雁清翻山越岭从千里外来,至今所求,不过再见纪榛一面而已。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真的好想老婆。
第57章 干燥萧瑟的秋风吹动帐前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叮响。 “吉安,你动作麻利些。” 薄日之下,掀帐门走出来的纪榛穿一身紫白交领印花长袍,颈子围一条白狐裘,头戴绒帽,脚踩长靴,如此装扮,活似草原上哪户富贵游牧人家的儿郎。 他摸着毛绒绒的狐裘,在等吉安的间隙瞧见不远处行来的兄长,脆声唤:“哥哥!” 前几日蒋蕴玉和兄长告诉他市集有杂耍瞧,纪榛爱凑热闹,当即决定前去观看,天方亮就醒来梳洗。今夜他将宿在市集的客栈,明日一大早还要去戈壁看日出,这两天都不会在军营里。 纪决上前替他扶正歪了的帽檐,又对身侧的两个汉子道:“有劳二位照看。” 市集人多眼杂,每次纪榛单独外出身边都会跟着护卫。 吉安风风火火地跑出营帐,“公子,我好了。” 纪榛一瞧,吉安扎着两条辫子,带着个圆帽,很是憨态可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把抓住辫子的尾巴,说:“你这编得不好,我再替你.....” 纪决看了眼天际,道:“榛榛,时辰不早了,去得晚了怕是占不到好地儿。” 纪榛这才打消替吉安重新扎辫的念头,同兄长告别,兴高采烈地骑着小马儿出了军营。 他一走,隐在另一帐后的蒋蕴玉便走了出来,沉吟道:“我们特地支开他,若是他知晓了怕是要怪罪我们。” 今日不仅市集有热闹可瞧,军营也有客来。 纪决目视消失在远方的身影,“无谓让他徒增伤怀。” 出使契丹的朝臣名单早早送到了二人手中,可谁都没料名单上竟有沈雁清三字。 蒋蕴玉当年在南苑抗旨不遵,为保全蒋家一脉,领五千精兵抵御三万骑军。有好几回他都觉着自己要殒命在沙场上,可谓是百死一生,而后远在京都的蒋家人成为了制衡他的筹码,他又被迫驻扎在漠北不得归。 这两桩事皆有沈雁清的手笔,纵蒋蕴玉深知两党相争必有一败,依旧无法抛却政党之别看待沈雁清,更别谈他与对方不单单是政敌对立..... 沈雁清此番前来令人琢磨不透,蒋蕴玉和纪决与他势不两立,若他身在京都尚有抗衡之力,可在漠北蒋蕴玉随时都可设法杀了他。他那样心思灵敏的人不可能不知此行之危,除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纪决猜不出沈雁清的目的,但也不会再让好不容易学着放下的纪榛与之相见,因此将纪榛支出军营。 “明日你护送使臣去契丹,我与榛榛留在军营,你见机行事。” 依照原定计划,纪决当与蒋蕴玉同行,可多了个沈雁清,他不敢独留纪榛一人在此。 蒋蕴玉颔首,“我明白。” 此番行事无论成与败皆不是光明磊落之事,自是倍受煎熬。二人神色沉凝,一时无话。 巳时初,出使的马车停在军营前。 沈雁清下马,步履沉稳地上前,抬眼与满身银甲立于营前的蒋蕴玉对视。他的目光平且淡,仿若从未与蒋蕴玉有过半分龃龉,礼数亦周全,与其余两位使臣一同作揖,“蒋小将军。” 二人的目光一碰撞又错开,暗流涌动。 少顷,蒋蕴玉笑着一抬手,“诸位大人路途艰辛,随本将军一同进账歇息。” 沈雁清位于最左侧,听几人寒暄,目光徐徐环顾一圈,并未见着朝思暮想的身影,却仍是有些执着地打量着。 蒋蕴玉打断他的巡视,道:“看来沈大人对军营极有兴致,待会儿本将军让下属带你观望一番。只是营地艰苦,并不如京都那般繁盛,恐怕要让沈大人失望了。” 对方话中有话,沈雁清只轻声说:“有劳将军。” 接待过后,将士领着沈雁清在军营里巡视,沈雁清踩着粗粝的沙土,感受着纪榛走过的每一步,枯竭许久的四肢百骸似一点点充盈了起来。 每一顶营帐皆如出一辙并无稀奇处,将士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沈大人,这处是军中的水槽,漠北水源紧缺,军中的兄弟们每日都会到市集运水......” “市集?” “是啊,今日市集还有杂耍看呢。” 沈雁清垂眸不语,路过一处营帐旁脚步却慢了下来。 一串银质的风铃系在帐门上,风一吹发出叮呤叮铛响,清脆的音色给枯燥的军营生活平添了几分趣味。 他忽而便走不动道了。 “这是小秦兄弟的营帐,他是我们将军最顶好的知己。可惜他今日不在军中,否则你就可见着将军与他相处几多有趣。我们兄弟私底下常常偷着乐,说他俩是,打情.....”将士嘶的一声,拍下脑袋,“打情骂俏!” 沈雁清拢在袖里的手微微一紧。 将士见他杵着不动,正想唤他,先看向不远处叫了声,“秦先生。” 沈雁清转身,见到了立于风沙里的纪决。 这一营帐外部与其余无异,里头却别有洞天。 长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泥娃娃,红黄绿橙颜色各异,一个个胖滚滚圆乎乎,其中几只还被人用墨水画了胡子,可爱又滑稽。帐面贴着不少五彩缤纷的图画,帐顶垂着编制成股的彩绸,如此靓丽的色彩本不该出现在灰扑扑的军营里,可若想到营帐的主人是谁,眼前一切都又变得合情合理。 沈雁清目光灼灼,近乎是一寸一寸地端量着,唯恐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他抚过木桌,指节缓慢蜷起半握成拳,在纪决出声前澹然道:“纪大人,雁清有一事惑然许久,还望纪大人答疑解惑。” — 市集人潮如云,声浪高涨。 杂耍艺人喷出一口烈酒,手中的火炬猝地窜起三丈高,将黑夜点燃。 围聚在宽阔场地的百姓不断拍手称好,纪榛亦不例外,他的脸颊被火光照得微红,眼里皆是笑意。 漠北夜里寒凉,极少有人出行,可这些杂耍艺人是从京都来的,手艺了得,引得四面八方的牧民都前来观赏,即使是入夜了整个市集都还热闹非凡。 纪榛鼓掌鼓得手都发麻,一口咬下一颗吉安递过来的糖葫芦,仿若回到了在京都的时光。 “公子,那有套圈玩儿。” 纪榛兴冲冲地跑过去,几个铜板买了十个木圈。他玩投壶是一把好手,这些需要准头的“手艺活”自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一连套中了几件手串,把老板急得脸绿如江水。 他一股脑把三个手镯都戴在腕上,走动间叮叮叮响甚是好听。 主仆二人玩得心都野了,两个护卫不敢懈怠牢牢跟着。 人流愈来愈多,纪榛走累了靠在墙面歇息,嘴里还塞着酥香的核桃,两腮鼓鼓地动来动去,含糊道:“吉安,你如今是越发偷懒了,走两步路就喘成这样。” 吉安呼呼喘气,“公子,你这精力也忒旺盛了,再歇会吧.....” 纪榛从布兜里抓出一把果仁碎塞给吉安,“我还想去套只兔子送给哥哥呢,不许歇。” 他说完又窜进了人潮里,护卫和吉安连忙跟上。 到处是浓眉深目的异族人,处处欢声笑语。 一匹骏马停在市集外,身穿黛蓝锦袍的青年吸引了不少目光。与土生土长的健硕莽原汉子不同的是,来人霞姿玉韵,如仙露明珠,站在皎皎月色里自成好风景。 直爽的外族姑娘大大落落地打量着远方的来客,毫不吝啬地用异族语交头夸赞。 沈雁清抬步迈进人海里,鼎沸的人声如有实质地拍打而来,他越过一个个肩头捕捉每一个陌生的面孔,十个、百个乃至千个。红发碧眼的胡人、娉婷袅娜的娇娥、威猛健壮的汉子,布满纹路的老者.....唯独见不到那道渴尘万斛的身影。 他做过太多回这样的梦。 寻寻觅觅,却终只是孤身一人。 他又想起长街游行那一日,亦是如此的挨山塞海。春里薄阳中,他不过是不经意地低头一瞧,就记住了那双莹润水亮的眼眸。 忘不掉,挥不去。 沈雁清再无法维持稳静,挤进繁密人烟里,于海里捞针。 一刻钟,半个时辰,熙熙攘攘的市集逐渐有游客离去。沈雁清望着人来人往的前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寻不到,见不着。 他仅存的唯一念想,也落得一个空荡无痕。 远方有汉子架驴车前来,挂在驴头上的铃铛叮叮叮响,给喧闹的市集注入几分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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