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哀嚎,“这病不等人呐,时日时日,我母亲就快死了,还给什么时日!” 哭声叫声不绝于耳,衙差都挡不住涌上来的百姓。 沈雁清正想安抚众人,突有一满嘴鲜血的百姓冲上来,他不愿伤了疫民,下意识拿手去挡,却不料那百姓一口咬住他的手臂。疼痛袭来,沈雁清眉心猝然皱起,将人掼向旁侧,低头一看,露出的小臂骤然多了一个血牙印。 陆尘赶来时正见这场景,大骇,“沈大人快些进去拿清水冲洗。” 咬了沈雁清的疫民张着血口癫狂大笑,“没有药方,我死,你们这些狗官也得给我赔命。” “将人关押到牢中,莫要伤他性命。”沈雁清沉声,嘱咐道,“小心。” 陆尘称是。 沈雁清回驿站内清洗包扎,太医见此,惊愕道:“大人,您这是.....” 他将白布扎紧,片刻,问道:“最新熬煮的药方何在?” 太医将漆黑的药汁端上来,叹气,“待会让疫民服下方可知晓药效。” 沈雁清取了襻膊,用袖子盖住伤口,拿过药汁轻嗅后,毫不犹豫将瓷碗递到唇边。 “沈大人!” 他将新药一饮而尽,淡淡道:“我无妨,尔等接着研制药方。” 众人重重点头,驿站忙活不休。 沈雁清摊开边界图,用朱砂圈出重灾地,几日未曾睡过整觉,下笔时眼前竟有几分恍惚。 一日下来,驿站众人无不是筋疲力尽。 月上枝头,一健硕的千里马停在驿站外,“报,有沈大人的加急信笺。” 沈雁清大步走向院外,抽出信纸,借着月光查阅,半晌,缓缓地阖上眼。 七载相持,福兮祸兮,终究是走至瓦解云散之地。 作者有话说: 盖个章: 1.老三确实对榛榛有点儿意思,但比起跟榛榛有点什么,他更想杀了榛榛。 2.前头说了,沈大人追随的是“圣心”。 非要解释老三的心态belike:七年的合伙人说好了跟势不两立的对家结亲只是当卧底,结果你好不容易有机会彻底把对家搞垮,合伙人先斩后奏捞了对家一把不止,还想跟对家的亲人琴瑟和鸣,你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第48章 “沈大人,擅离职守可是大罪,你当真要回去?”陆尘着急劝说,“再者你手臂上还有伤,倘若途中出什么意外.....” 沈雁清换上骑装,用木簪重新盘好散落的墨发,道:“我已将该交代的事情都记录在宣纸搁于书桌上,这两日就有劳陆大人了。” 王铃枝端着药碗进内,“沈大人,这是太医院研制的新药。” “有劳。”沈雁清接过瓷碗,一口气将药汁喝下。 陆尘目露担忧,“这些药还未知是否可以治疗疫症,沈大人莫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做试验了。” 沈雁清低声,“百姓喝得,我自然也喝得。” 共事多日,王铃枝已完全抛却对沈雁清的不满,闻言钦佩道:“沈大人为民竭尽心力,我等自愧弗如。” 沈雁清并未将夸赞放在心上,又嘱咐了些紧要的事情,最终说:“我会尽快赶回来。” 陆尘颔首,“下官知道怎么做。” 沈雁清系好袖口,郑重一作揖,从驿站后门离开。上马之时他眼前一暗,顷刻又恢复清明。锦州离京都近一百里,他需要用最短的时辰回去,确保纪榛安然无恙再赶回来,半点儿时辰都耽搁不得。 近来他因治疫事多觉少,再加上手臂上被疫民咬出来的伤,又以身试药,精神远不如寻常时充沛。沈雁清握紧缰绳,强定心神,一挥鞭踏出了锦州城。 风也潇潇,雨也潇潇,远方意中人,催我归南桥。 — 纪榛被扣押在三皇子府一日一夜,这处不比沈府,守着院子的可不是什么奴仆,而是身挂铁刀的侍卫。他几次萌发冲出去的心思,脚方迈出书房,瞥一眼侍卫肃穆的神情便打退堂鼓。 颈子上的掐痕变得青紫,连吞咽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会引起涩痛感,足以见得李暮洄下手有多重,纪榛毫不怀疑,若没有前来禀告的侍卫打断李暮洄的杀意,他定会命丧当场。 陌生的坏境让纪榛坐立不安,亦怕李暮洄心血来潮又要他的性命,可相比于此他更关心远在千里外的兄长如今是何光景。 在第五次想见李暮洄被拒绝后,纪榛终究是坐不住了。 “殿下如今在何处,他不来见我,我去见他。”纪榛双拳攥紧,“你们让开。” 说着就要冲出去。两个侍卫唰的亮出了刀挡住他,“纪公子,不要为难小的。” 银刃的光芒冷厉骇人,纪榛被逼得倒退两步,咬牙,悔恨兄长幼年要教他习武时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半点儿三脚猫功夫都没学到,如今才会处处受人牵制。 纪榛不肯进屋,侍卫的刀也迟迟未收起。正是僵持不下时,从斑驳的树影里走出一道高挑身影,凉飕飕道:“想见本殿,就不怕本殿再杀你一回吗?” 纪榛看清李暮洄的脸,喉咙仿若又被重力掐住,难受得他呼吸费劲。 二人重新回到书房,李暮洄在纪榛面前不再伪装,无了笑意的面容显得薄幸,狐狸眼肆无忌惮地在纪榛身上转了一圈,看得纪榛背脊发凉。 “殿下.....” 李暮洄朝紧闭的门外看了眼,抬手,“纪榛,本殿且问你,是不是只要本殿派人搭救纪决,你便什么都肯做?” 纪榛没想到李暮洄会如此说,愣了一瞬,正色道:“是。” 李暮洄微抬下颌,“你上前来。” 纪榛两条腿犹如灌了泥,脸带悚然,可但凡有一点施救兄长的希望,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跃下。他来到李暮洄面前,这一回不必对方示意,就软了双膝跪在对方跟前。 纪榛仰面,“殿下想要如何?” 李暮洄轻缓道:“你真的什么都愿做?” 纪榛不知对方会提出怎样刁钻的条件,艰难点头。 “若是本殿要你同我春风一度呢?” 分明只是轻声的一句,却有摇山荡海的威力,纪榛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神色认真的李暮洄。他胆战心惊,强迫自己还跪在原地,涩声道:“殿下,我已成婚.....” 纪榛眼前浮现沈雁清的容貌,仓惶不已。 李暮洄冷笑道:“本殿自然知晓你与沈雁清有婚契在身,可不也是你应承的万事可做?时光不等人,多拖一刻纪决多一分送命的危险。”他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你大可求沈雁清救你兄长,可也要想想沈雁清听从何人.....” 最后一句似警钟在耳边敲响。纪家没落,沈雁清何尝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他早就不敢对沈雁清抱有丝毫奢望。纪榛胸膛起伏,握紧了衣袍。 “本殿不是沈雁清,没那么多耐心等你抉择,只数三个数,愿与不愿,你自作定夺。” 不等纪榛有反应,李暮洄已经自顾自地倒数,“三.....” “殿下!” 他还想求李暮洄收回成命,可对方半点儿不停,“二......” 纪榛咬得牙根都在打颤,脑中闪过太多画面。身着状元袍意气风发的沈雁清、死不瞑目的父亲、于皑皑大雪中挺立的兄长,被迫离京驻守疆外的蒋蕴玉。爱恨情仇,皆在这短短一瞬里。 最后一声数下,纪榛满眼泪光,“我愿。” 语气饱含屈辱与痛苦。 门外,风尘仆仆赶到的沈雁清十指紧握,颈间血管浮起。 纪榛僵直地跪在地上,李暮洄取了长条的墨色布帛要蒙他的眼,纪榛如同被冻结了一般,双臂绷紧,任由眼前光明被遮去。 “在此候着。” 李暮洄起身,将魂飞天外的纪榛关在屋内。他行至门前,望着因倍道兼行而满身尘土的沈雁清,压低声音,“你都听见了,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的妻子,你竟还要留?沈雁清,莫要让你的忠贞皆不移成为一个笑话。” 沈雁清唇色苍白,定定道:“他有苦衷。”顿了顿,语锋锐利,“倒是殿下言而无信,真叫臣寒心。” 李暮洄咬牙,“区区一个纪榛.....” “是,在殿下眼中,纪榛渺不足道。可对臣而言,这世间无人比他更赤忱,也正是一寸纯心,才叫殿下一而再地不顾君臣之谊。” 李暮洄双眸一凛,“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沈雁清确凿不移地道:“臣心知肚明。莫说今日无事发生,便是殿下强人所难,他也依旧是臣唯一的良妻。” 这是沈雁清初次如此清晰地挑明自己的心意,他话罢,不顾李暮洄骇然的脸色,推门进屋。 背对他跪立的单薄身影听见声响,如同被野兽叼住了脖子,只是一个背影也能察觉出他的惊恐。 沈雁清低头瞧向自己的小臂,先找了白巾扎紧在脑后捂住口鼻才缓缓靠近。 纪榛抖得厉害,待他站在身旁,颤巍巍地抬起脸,牙关上下碰撞,似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蹦出两个轻飘飘的字,“殿下.....” 眼前人是他的妻子,却唤了旁的人,沈雁清痛彻心扉,蹲下身,想要搂纪榛。 纪榛蒙着眼,不知来人是谁,只是被碰一下,就本能地反抗起来。他终究是受不了这等辱没,往后倒去,“杀了我吧——” 沈雁清一把扯下被泪浸湿的布帛,纪榛逃避地闭着眼,嘴里反反复复说着杀了他。 “是我。”沈雁清握住纪榛的双肩,把崩溃大哭的身躯往怀里搂,“纪榛,是我。” 纪榛听见熟悉的声音,还以为是幻觉,仍是疯狂地推拒。 原先天真烂漫的人被折磨成这副癫狂模样,沈雁清万箭穿心,一遍遍拍着起伏的背脊安抚,“是我.....” 纪榛哭得全身痉挛,瑟瑟睁眼,待看见那双清冷的桃花眼时,喉咙里发出兽类悲鸣般的呜咽声。 沈雁清望一眼他青紫的颈部,心脏骤缩,几瞬,将他抱起,“我们回家。” 纪榛缩在温热的怀抱里,呼吸沉重,走出房屋见着青天,被光明刺得流泪不止。 他见着站在檐下面色阴翳的李暮洄,畏惧过后,挤出字来,“沈雁清,我兄长.....” 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是李暮洄的探子。 “殿下,前吏部侍郎纪决于流放途中感染瘟疫,暴毙身亡,尸骨已丢弃到山岗被鬣狗分食。” 平地一声惊雷。 纪榛挣扎着落地,撕心裂肺的痛袭来,需扶着沈雁清的双臂才能站稳,他抬起赤红的眼睛,“他胡说八道什么?” 沈雁清想要搂住他,他却苍茫地往后推,先看看李暮洄,又盯着沈雁清,痛苦摇头,“你们是一伙的,我不信你们,我不信.....我要去宁州找兄长。” 他跌跌撞撞往前行,沈雁清拽住他的手腕。 恨如天,怨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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