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输了,但我也没有赢。” “魏钧澜,你知道我父亲是因何而死吗?”沈孟枝看着他,“是因为你们所谓的‘仙术’。” 魏钧澜终于露出了微微讶然的神色:“你知道?” “我知道。”沈孟枝冷冷开口,“我也知道,你为楚观颂遍寻大秦阳命火相之人,就是为了借‘仙术’替他续命。” “从来就没有什么海外的医圣!大秦皇帝的病,不过是靠献祭他人性命的这种邪术才治好的,对不对?” 他弯下腰,一把拽起魏钧澜的衣领,用力到手背青筋清晰可见:“……如果不是楚晋,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年,萧琢就是不顾方相的阻拦,听信了你的进言,用这种‘仙术’,控制我父亲为他所用,逼得他只能自尽以摆脱控制。” “魏钧澜,”沈孟枝一字一字道,“你这个疯子。” “唐墨白府下的阴阳阵,苏愁的蛊,楚观颂的改身续命,宗政彦的以身饲天地……你信奉的‘仙术’,真是令人恶心。” 魏钧澜笑了起来,很快又咳出几口血。 “长生不老,逆天改命……听上去不让人心动吗?”他原本因失血而变得死气沉沉的眼底,此时却多出了些别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冷漠,“世上有哪几个人能拒绝?” “人……到了权势之巅,没了物欲所求,便会对非人之物有所求。”他说,“只不过,求来求去,还是天与地的奴隶。” 沈孟枝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生命流逝的时刻,魏钧澜依旧从容自若,甚至还有心情和他说笑:“因为我想控制这些人。” “越是高位之人,越在乎自己的权势、地位,以及寿命。一世还不足够,他们要百世千世的权力。我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在他们之间游走,看着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被自己三言两语所控制,为了‘仙术’争得头破血流丑态百出,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 沈孟枝瞳孔颤动片刻,“你疯了。” 将几代人纠缠其中,迫害成千上万的无辜人,大动干戈搅弄风云,只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只是他游刃有余又丧心病狂的游戏。 魏钧澜听完倒笑了一声,半是叹气半是无奈:“孟枝,你果真是方鹤潮教出来的学生。” “他也这么骂过我。”他似乎有些怀念,“真可惜,我们的理念不同,争斗了一辈子,没能在他死前分出结果,我很不甘心。” 沈孟枝已经失去了和他交谈的欲望。他站起身,看着魏钧澜身下大滩的血迹,只说了一句:“你快死了,为什么不喊人?” 魏钧澜神色已近惨白,却还是平淡的笑着:“孟枝。” 沈孟枝蹙眉望着他。 “他在褐山书院看着你长大,他看了你多少年,我便在暗处看了你多少年。” 沈孟枝一怔,反应过来魏钧澜口中的“他”指的是方鹤潮。 “我的确曾把你当做了输赢的一颗棋子,但我也没骗你,我不会害你。”魏钧澜慢慢道,“我答应过。” “你赢了。走吧,孩子。” 沈孟枝垂下了剑,目光闪烁,盯了他片刻,随即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魏钧澜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忽然挣出一丝力气,喊他:“孟枝。” 沈孟枝一顿。 魏钧澜长长地叹了口气。 “快点去封灵吧。”他眼底带着隐约的笑意,吐出最后几个字,“……封灵城,要变天了。” 最后一字随风而逝,鲜血流尽,气息断绝。 …… 屋门被猛然推开。 正在对峙的人齐齐望来,徐允立刻道:“沈公子……” 他的话音顿住。他看见沈孟枝半身是血地走了出来,而屋里,那位大秦的丞相尸身无知无觉地倒在了冰冷地面上。 惊变令所有人怔在当场,沈孟枝却没有一刻迟疑,视若无睹地往前走去,同时冷淡开口:“杀了他们。” 这一声命令仿若重锤,重重击在每个人心上,刀剑声顷刻响彻行宫。 徐允护着他从守兵的围攻中冲了出去,两人飞快上了马,沈孟枝匆匆道:“告诉徐瑛,主将已死,立刻攻下梁溪,随后去封灵汇合。” 徐允一愣:“那沈公子你呢?” 沈孟枝攥紧了缰绳,强压下心中越来越不好的预感。 “我现在就去封灵。”他道,“去找楚晋。” 作者有话说: 楚危,速援!!!
第163章 千古·提笔书不尽,皆付笑谈中 飞鸟周回,于山南展翅,掠过万里长空。 楚晋目光追随着盘桓的飞鸟,直到目及远方,再也不见踪影。 从梁溪一别,已经过了十日。日夜兼程,不断行进,连给人的书信也未来得及寄出,思念绵长,甘涩参半,却不得纾解。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略略侧过脸,看见了悄悄靠过来的听夏。 “我们不能等了。”听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看着山坡下广阔的封灵城,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师兄那儿有徐瑛他们,拿下梁溪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们肯定后脚就来找咱们啦。”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每多等一分,封灵城的防卫便会加固一分,想要攻下也会更加困难。 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前功尽弃。 这样的事摄政王自然也清楚。听夏知道他在等谁,绞尽脑汁地想让他放宽心:“要不这样,你把封灵打下来,作为礼物送给师兄,给他一个惊喜!” 话音刚落,他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哎哟”一声。 楚晋收回手,无声地笑了笑。 “走吧。” 马蹄自山坡滚滚而下,数千精兵如飓风袭掠,气势浩荡,往封灵城而去—— 兵分四路,奇袭封灵。 …… 楚观颂死守梁溪城调用了大半兵力,却不想他一心要防的人早已绕道梁溪,提前数日抵达了还未完全防备的封灵,从四面攻破了城防,直逼宫城。 在封灵的数年,楚晋早已摸透了城中攻防薄弱的位置。他带来的人都是熟悉城中地形、以一敌十的心腹,不消半日,封灵城便彻底沦陷。 尘土飞扬,黑鬃马跃过内宫宫门,在缰绳的牵引下逐渐减速。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望着从宫道尽头缓缓骑马而来的人,如临大敌,心惊胆战地握紧了手中刀剑。 骏马之上的俊美男人在满地尸体中如履平地,乌黑长发高高束起,随风扬动。英俊到近乎凌厉的眉眼中并没有太多情绪,对挡在身前的守卫视若无物,平淡到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进宫召见。 但是—— 负责防守内宫的侍卫长额前布满了冷汗。 他知道,对方能安然无恙地来到这里,说明内宫以外、乃至全城的防线,都被眼前的这个人攻破了。 风动卷起衣袍,他几乎能闻见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 这剧烈的刺激让他绷紧了神经,侍卫长咬紧牙关,怒吼道:“反贼楚晋!擅闯内宫,再往前一步,杀——!” 白晃晃的刀刃亮了出来,排成一排,正对马上的人。 马蹄声忽地停了下来。近在咫尺。 坐在马上的人垂下眸,平淡的视线透过浓密的眼睫,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侍卫长头皮发麻。他心跳停滞,颤动不止的瞳孔中,清晰映出了对方脸上飞溅上的斑点血迹,还有长剑上滴落的浓稠血液。 天底下没有如此令人恐惧到想要臣服的反贼。 那是大秦的摄政王。 “我不想杀人。”声音淡淡响起,“你们退下,我去和陛下叙叙旧。” * 一双手按上了紧掩的大门,随即,用力推开。 乍然渗漏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日光逼退了七分冰冷黑暗,直直照到最深处,停在白玉台阶前,徘徊不定。 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大殿上,楚晋神色如常,仿佛这只是一次例行的上朝奏事,不紧不慢走着,一直走到右侧最首的位置,站定。 这是从前上朝时摄政王所属的位置。 他左侧的人换了数位,魏钧澜、李晟、楚戎……如今这个位置空了出来,他的身后也空荡荡再无人影。 偌大的金銮殿中,只剩下他和皇位之上的人。 没有人先开口,如同无声的对峙。 良久的沉默后,高处终于传来了一声听不出意味的:“楚晋。” 楚晋微微抬起头,眼神杳无波澜,只在看见楚观颂借用的楚牧身体时顿了顿。 “陛下。”他道。 外面的光线照不到高台,楚观颂的身形隐在一片阴影里,唯有一双深黑的眼瞳幽幽地望过来。 “楚晋,”沙哑粗糙的声音响起,令人心底发麻,“你把朕的儿子藏到哪了?”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殿中重重回响,一次比一次沉闷扭曲,令满殿陈设震颤不已,如同一片非人的窃窃私语。 楚晋却轻笑了一声。 “陛下说的是哪个儿子?”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你的长子楚牧,为乱贼所杀,如今被你用‘仙术’做成了长生的容器,他就在这殿上啊。” 静默蔓延开来,楚晋感受到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依旧定在自己身上。他唇角冰冷的笑意不变,神情放松近乎无可挑剔,平淡望着皇位上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皇帝。 “次子楚戎,”楚晋道,“图谋不轨,肖想皇位,不是陛下亲自派人截杀他的么?” 楚观颂缓缓道:“他是牧儿的胞弟,朕留了他一条生路。” 无形的威迫中,楚晋故作沉吟片刻,随即,微微一哂。 “陛下给了他生路,只可惜,我不想给。” 他语气闲适,好似自己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楚戎滥杀无辜、篡权谋逆、祸乱一方——按大秦律法,该处以凌迟之刑。我帮陛下一一执行了。” 凛然破空声遽然响起,擦着他的右脸划过,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声。 楚晋眼皮也未抬一下,对满地碎瓷片视若无睹,继续道:“……还是说,陛下终于想起了你的第三个儿子?” 汹涌的怒意一滞,楚观颂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含着浓浓的警告之意:“楚、晋。” 楚晋并未理会,不疾不徐、若有所思地道:“陛下不喜欢自己的嫡子,从他出生起,便对他冷眼相待。” “他重病缠身,陛下不闻不问。他做了什么,遭遇了什么,还能活多久,陛下统统不知。” “甚至在他死后八年,陛下才知道,一直以来与你父子相称的只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一个‘魄’。” 他扬起眉,眼底闪烁着肆意的星点笑意:“现在,陛下却问我把他藏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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