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钰裹紧了怀里的东西,最后望了寂静无声的胥方城一眼,随即匆匆出了城,往荒郊野外走去。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回头的冲动,闷头一直走,直到到了城外的一间小客栈,才放缓了脚步。 门吱呀一声推开,齐钰闪进二楼一间客房,将怀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换回来了。” 他手里的东西一塌,是白花花的银子。 宋思凡将银两收好,犹豫着问:“你真的把你爹留给你的玉佩当掉了?” 城破时人人都忙着逃生,值钱的东西都丢掉了,但人活着,总归要用到这些身外之物。 齐钰摆摆手:“我爹肯定也不想我抱着他的玉佩饿死街头。” “当完之后我又去打听了一下。”他说,“没有他们两个的消息。” 如今燕陵众人都住在这间藏身用的客栈里,唯独缺了沈孟枝和楚晋。两人乔装打扮、轮替着去找了个遍,偏偏城内城外,都不见这两人的踪影。 宋思凡宽慰道:“有摄政王在,不会有事的。” 齐钰泄气一般坐了下来,道:“现在只能等楚戎率兵去打萧琢,或者他们两人先回来。城里是回不去了,唉。” 他一坐下,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齐钰索性瘫在桌子上,抱怨道:“我要饿成饼了。” 宋思凡道:“你等下。” 他蹭蹭跑下楼,过了一会儿,端着一摞烙饼、几碟炒菜,面不改色地回来,摆上了桌,瞬间香气四溢。 齐钰看了一眼,脱口道:“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宋思凡怒道:“这是我做的!” “你做的?你还会做菜?”齐钰半信半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表情立刻就变了。 宋思凡清清嗓子,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好吃吗?” 齐钰操筷在桌上扫荡,闷声道:“太难吃了!你千万别吃!” “……”宋思凡想把杯子里的水泼他脸上,“没人跟你抢!” 刚说完,齐钰又突然站了起来,拿了烙饼就往外走。宋思凡叫住他:“你又干什么去?” “我去给萧覃送吃的,让他尝尝你的手艺,”齐钰来了兴致,冲他招招手,“大厨要一起去吗?” 都是书院里过硬的交情,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宋思凡点头:“去。” 为了掩人耳目,齐钰进城找人都是天还没亮就去了,这个时候多数人大概还没醒。两人偷偷摸摸地摸到了萧覃的房间,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人应声来开门:“谁?” “我。”齐钰道,“给咱们覃公子送食来了。” 门一开,露出萧覃喜出望外的脸。待两人进屋,他关好门,道:“齐兄,宋兄,怎么这么早?” “新出炉的烙饼,要不要?”齐钰扬了扬手里的烙饼,“你也起这么早,脸色还这么差。” 闻言,萧覃愁眉苦脸地坐了下来。没了笑意,他的状态显得格外疲倦:“我好几宿没睡好了,昨夜更是一夜没睡。” 齐钰觉得不对:“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几日……大概有一周了吧。”萧覃晃了晃头,“别的倒也没什么,就是平白无故会累。” 宋思凡蹙眉问:“薛义理他们没找郎中给你看吗?” “看了。但只是开了几贴药方,说是气血亏空。”萧覃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我的药还在楼下熬着,应该快好了。” 齐钰道:“我去拿吧。” 厨房倒也不远,就在楼下,一大早宋思凡还用过。他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药味。 里面还有轻微的动静,似乎有人在里面。齐钰也没多想,以为是谁起早了来找吃的,推门便走了进去。 他的突然到来让里面的人吃了一惊,连掩饰的动作都忘记了,僵在原地足有片刻。齐钰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随即定在了他的手上:“公子覃的药是在……你在做什么?” 对方猛地一个激灵,就要收手,却被齐钰一把抓住:“这是什么!” 他夺过那人手里的东西,倒在手中,竟然倒出了白色的粉末。齐钰一眼便看出了那是什么,最初的不敢置信后,转为了熊熊怒火:“你竟然敢给公子覃下毒?!” 对方惊恐地看着他,齐钰却蓦地冷静了下来,直接抬手敲晕了他。 他望着那盅被人下了毒的药,径直端起来倒光了,头脑中的想法却定了下来。 齐钰看着脚边昏倒的人,对方晕倒之前分明是想要喊人,说明他不怕被更多人发现,也说明……这件事经过了薛义理的授意。 他攥紧了拳头,恍然发现薛义理比他想象得更有野心,也更加可怕。 他在用毒药,慢慢控制萧覃,他分明是要把萧覃当做只受自己掌控的傀儡! 好像从一场荒诞无稽的戏剧中猛然醒了过来,曾经固执坚持的信念此刻开始摇摇欲坠。 什么复辟燕陵,什么夺回故土,仿佛是一场骗局,一个笑话。 手指被烧得滚烫的药罐燎过,齐钰被烫得一缩,又狠狠咬紧了牙关。 不行!他要带宋思凡和萧覃离开这里! 玉佩也已经当掉了,足够这一路上的开销,不能再等了,现在就要离开,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齐钰沉沉想着,推开门,脚步急促地要往楼上跑去。 然而下一秒,一阵钝痛从后脑处传来,他还没来得及大喊,就被一记闷棍敲晕过去,随即失去了意识。 * “怎么还没回来?”宋思凡端着冷掉的茶水,忍不住道,“拿个药要这么久吗?” 萧覃也在疑惑:“不应该啊,这都有一会儿了。是不是我的药还没好,齐兄多等了会儿?” 宋思凡平白觉得有些不安,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他匆匆下了楼,径直冲进了厨房里,正想喊对方的名字,一低头,却看见地上倒着一个人,不知死活。 宋思凡愣了一秒,立刻转身冲了出去,刚到客栈门口,却看见一辆马车已经向南驶了出去,快要消失不见。 身体比大脑快一步做出了反应,他飞快地奔向了屋外的马厩,等牵了一匹马出来,才猛地回过神。 他压根不会骑马!齐钰甚至还因为这件事取笑过他。 心急如焚中,宋思凡眼一闭心一横,踩住马镫,纵身一跃,竟然稳稳地坐在了马鞍上。 他紧紧握住缰绳,试探道:“驾?” 纹丝不动。 眼看马车已经渐行渐远,快要变成远处的一个黑点,宋思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里的恐惧。 下一刻,他用腿用力一夹马肚,猛然一提缰绳:“驾!” 马匹发出一声嘶鸣,随即载着他飞驰而去。 齐钰是被不断的颠簸晃醒的。 他的脑袋仍在嗡嗡作响,眨了好几次眼,视线才渐渐变得清晰。 耳边有人在说话,像是苍蝇在飞,齐钰不耐烦地挥手去赶,却被人突然抓住,用力一拧拧到了身后。 他一下子疼清醒了。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紧接着,罗湛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打了个招呼:“齐公子,你好啊。” 昏倒前的一幕幕重又出现在眼前,齐钰挣扎起来,怒道:“是你!是你指使别人给萧覃下毒!对不对!” 罗湛挑眉:“毒?那可真是诬陷啊。我们怎么会谋害王室血统呢?” “薛大人为了燕陵的功业,可谓煞费苦心。”他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耐心道,“公子覃他不够聪明,也不够有野心,甚至想要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我们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更听话,这都是为了他好。” “放你的屁!”齐钰骂道,“你们分明是为了自己!你们是要篡权!!!” 虚伪的笑意消失无踪,罗湛淡淡看着他:“你是这么想的?” “那就没必要谈了。”他站起身,拍拍手,“把他绑起来,扔下去。” 身后钳制着自己的手换成了绳子,齐钰很快被五花大绑。他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绑到了悬崖边。 齐钰瞳孔缩紧,呼吸静止了一刻,继而硬着头皮问:“你要做什么?” 只是站在这里,他就能听见悬崖下咆哮的江水声,掉下去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齐公子,你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不听话的人,就没必要活着了。”罗湛皮笑肉不笑地说,“来人,送齐公子上路吧——” 话音未落,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骤然闯了进来,有人怒吼道:“都给我滚开!” 马匹冲出树林,横冲直撞地撞进了人群,瞬间将罗湛带来的人冲得四散开来,更有甚者直接被逼得掉下了悬崖,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转瞬被汹涌的波涛吞没。 宋思凡拼尽全力一拽缰绳,马匹尖锐的嘶鸣划破长空,终于在悬崖前堪堪停了下来。 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跳下来,给齐钰解绑,紧张兮兮地问:“你没事吧?” 齐钰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张了张口,答非所问:“宋思凡,你会骑马了?” 宋思凡还没回答,忽然目光一凝,一把推开了对方。 齐钰被猝不及防一推,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见方才被马撞倒在地的罗湛扑了过来,和宋思凡翻滚在一起。 他手里攥着一把匕首,终于露出了狰狞面目:“去死!” 宋思凡仰躺在地,死死地抓着罗湛的手臂,试图制止刀尖下落的趋势。只是他一个文人,手上没多大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离心口越来越近。 齐钰身上的绳子还没完全解开,他想方设法让自己站了起来,随即心一横,径直往罗湛身上撞了过去。 宋思凡看见了他的动作,神色一滞,大喊道:“不要!” 然而齐钰已经下定决心撞了上来,丝毫没留余地。罗湛顷刻被撞下了悬崖,而他在地上翻滚了数下,将要掉下去的时候,宋思凡一把拉住了他。 对方额头青筋暴起,整条手臂都在发抖,却还是抓着他不放手。 “齐、钰!”宋思凡呼吸困难,“你、该、减、重、了!” 他料想中,齐钰此时应该大怒,并且牙尖嘴利地反驳自己。但对方只是低头看了眼脚下深不可测的江水,语气竟出乎意料地很平静:“宋思凡,你松手吧。” 宋思凡蓦地瞪大了眼。 “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齐钰喃喃道,“我连累了沈孟枝,连累了楚晋,连累了萧覃,现在也连累了你。” “闭嘴!”宋思凡哑声道,“不许说这样的话!” 良久的沉默,仿佛无声的对峙,一个人在等对方松手,一个人咬着牙苦苦坚持。 半晌,宋思凡忽然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哽咽。很快,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愧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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