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得像一缕云,触不可及,又一无所依。 众人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沈孟枝面对愣愣出神的一群同窗,十分自然地问:“怎么了?” 他一开口,好似从飘渺无定的云上走了下来,变得真实了不少。众人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道:“没事,没事!” 说完之后,又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也再没人提他为什么会赴楚晋邀约这件事了。 他预想中的尴尬局面并没有出现。 这让沈孟枝自在不少。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楚晋,后者也正一言不发地瞧着他。 视线相交的一瞬,他心跳无端快了几分,又在一腔困惑中渐渐平静下去。沈孟枝压下心中那抹异样,移开目光,看着一时之间变得格外规矩老实的众人,好笑道:“你们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众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忙着解释道:“不是不是,自然不会!只是……” 只是沈孟枝平日里掌管诫规惩戒一事,规行矩止,铁面无私,众人怕他怕惯了,此刻便有些不自在,担心被抓小辫子。 沈孟枝一眼就看破他们心中所想,无奈许诺道:“今日不罚你们,放心。” 此言既出,便是一颗定心丸,一众世家子弟当即喜上眉梢,高呼道:“师兄英明!” 这其中当属齐钰呼声最高。楚晋就站在他旁边,笑意盈盈,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众人高亢而浮夸的喊声里。 但沈孟枝就是听见了他的。轻缓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笑着说:“师兄英明。” 不知怎的,沈孟枝也笑了。这笑容与从前或出于礼貌、或流于表面的种种皆是不同,是发自真心,流露得无声无息,因此格外难得,也格外惊艳。似一线冬雪消融,是一湾波色乍明。 齐钰看得失神,恍惚道:“江枕,你怎么之前没对我这么笑过?实在吝啬……” “早知道一句‘师兄英明’能把你哄笑,”他语无伦次,“我就该天天这么夸你,把你夸出花来,夸上天去……” 宋思凡轻咳一声:“你口水收一收。” 齐钰忙低下头,去擦那不存在的口水,却听沈孟枝问:“你们下山,是要去胥方城?” “是,”宋思凡道,“正好楚兄也一直想领略一下燕陵的风土人情。” 沈孟枝点点头:“那便走吧。” “等等,”齐钰伸手一拦, 早有预谋般,得意道,“先说好,你这次下山,得听我的,跟着我们走。” 沈孟枝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说,你在褐山这么多年,去过胥方几次?玩过哪些地方?” “……” 沈孟枝冥思苦想半天,发现确实是屈指可数。他干巴巴且不甚熟练地数道:“大约有三次。一次在归缘堂,一次在芙蓉桥,还有一次……” 顿了顿,他想不起来了。 齐钰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痛心疾首道:“你这些年究竟怎么过的?!” 沈孟枝有些不自然:“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的很!”齐钰露出一副说教的样子,“胥方最值得一玩的地方,全都被你避开了!” “……” 也不知道齐钰用这一套说辞糊弄过多少人,底下一阵窃窃私语,憋笑声此起彼伏。 沈孟枝心中冒出一点不好的预兆:“那你打算去哪?” “自然是要带你和楚兄好好领略一番胥方胜地。” 齐钰此时却卖起关子来,语焉不详,笑得高深莫测:“不急,你慢慢跟着我们就好。”
第16章 三识·玩默契? 齐钰口中的“胥方胜地”,就是城内声名远扬的花柳巷。 花柳巷是一条窄长深巷,蜿蜒于胥方城中央地带。巷如其名,花街柳市,遍布的是秦楼楚馆,莺莺燕燕,挤满了寻欢作乐的行客。 站在巷口,便能闻见脂粉气味,风一吹,扑头盖脸地沾了一身红尘。 沈孟枝站得极远,抗拒之色溢于言表,恨恨道:“……齐、钰。” 能逼得他咬牙切齿一回,实属不易。众人齐齐看向罪魁祸首齐钰,不由心生敬意。 齐钰道:“这么看我作甚?哎呀江枕,你信不过谁还信不过我吗?我能把你领到那种鬼地方去?” “……”沈孟枝道,“你已经领了。” “你……唉!说了你也不信。且看我的。” 齐钰摆摆手,自顾自走到巷口,声音远远传来:“这花柳巷里面,可是别有洞天。” 见他过来,一位站在门口揽客的青楼女子便自然贴了上来,蛾眉宛转,做出一副烟视媚行的姿态,嗓音勾人:“公子,来花柳巷寻乐么?” 她目光越过齐钰肩头,看见了身后诸人,掩唇笑道:“呀,这么多人呢。” 众人:“……” 齐钰轻轻一挡,在二人之间留出一条缝隙来,压低声音道:“姑娘,天字号厢房还空着么?” 闻言,那女子眼中笑意更甚,松开了扶在齐钰肩上的纤纤玉手,浑身气质骤然一变,身上竟再也看不出半分烟花女子的痕迹。 她微微颔首,再开口时,已无先前做作的甜腻,而是婉转似空谷幽兰:“今日新开天字,静候有缘人。诸位公子,里面请。” 在她微笑的注视下,齐钰身先士卒,领着一行人从巷口鱼贯而入。 花柳巷内果真热闹非凡,两侧皆是花楼小筑,雕梁画栋,笙歌不绝。焚香四溢,烟斜雾横,女子鬓上繁花迷人眼,入目皆是一片纸醉金迷。众人一步步走得克制不已,一群深居简出不谙此道的少年郎,心下痒痒,若不是沈孟枝在后面看着,早就左顾右盼起来了。 那名女子走在最前面,步履轻缓,施施而行。齐钰轻咳一声,道:“敢问姑娘芳名?” “奴名唤隐玉。” 隐玉笑着扫了众人一眼,道:“除了这位公子,诸位都是第一次来花柳巷的天字号吧。” 宋思凡道:“没错。不知这天字号,究竟是什么?” 不止他想问,众人心中皆是一番疑惑,纷纷将视线移了过来。 却听隐玉轻启朱唇:“天字号,是真正寻欢作乐之地。” “何意?” “人之喜乐物欲,分三六九等。巷外人间烟火、平凡之乐,是为人字号。巷内红粉青楼、欲望之乐,是为地字号。” “而天字号,追寻的是这两者都体会不到的乐趣。求不得,买不到,自然也不能用凡尘俗物衡量。” 她这番话说得隐晦难解,众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宋思凡又问:“那开天字又是什么?” 齐钰插话道:“这我也知道,你可以问我啊。” 宋思凡瞥他一眼:“那你说。” 得此机会,齐钰当即正色道:“天字号追寻乐趣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有不同的玩法。开天字,就是新开了一种玩法。” 他转头看向隐玉,好奇道:“不知今日新开的天字是什么?” 隐玉笑而不答,推开了面前一扇门,道:“公子等下就知道了。” 随着她手上动作,朱漆大门轻动,露出屋内陈设来。这天字号厢房横跨花柳巷两侧花楼,居于顶层,以廊桥相连。室内宽敞明净,绮窗锦幕,湘帘琴几,可谓清雅绝尘。 若说这花柳巷中藏着这样一间雅居,如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敢信。 齐钰转头走到沈孟枝旁边,得意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沈孟枝神色稍霁,却道:“你从哪里得知的这些去处?” “天底下还有我齐钰不熟的地方吗?”齐钰骄傲之极,又冲一旁低头四处打量的楚晋道,“楚兄,旧秦有这等好去处么?” 楚晋闻言微微抬头,轻笑一声:“旧秦皆是寻常烟花之地,自然没有这天字号的这般别出心裁。” 齐钰一听,调侃道:“好啊楚兄,听这意思,你也是阅尽勾栏无数啊。” 楚晋轻哂:“不比齐兄。” 难得碰上一个志同道合的人,齐钰立刻来了兴趣,正要再与他探讨一番,方才默不作声的沈孟枝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二人:“隐玉姑娘,今日的天字是什么?” 他话是对隐玉说的,面容却朝着齐钰和楚晋两人。齐钰心底一毛,还没回过神来,沈孟枝已经偏过头去,无事发生般,看向了不远处的隐玉。 隐玉手中拿着一张白纸,笑道:“诸位请看。”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她将白纸轻轻放入面前水坛之中,纸面瞬间被浸湿,随即渐渐显出几道模糊文字纹理来—— 三识故人莫敢忘,刻骨铭心一场真。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这不就是一句诗吗?跟这天字的玩法有什么关系?” 隐玉笑而不语。 宋思凡低声念了一遍,皱眉道:“这句诗重点应该在前半句。三识故人,是哪三识?故人又是谁?” 他抬头看向齐钰,道:“你不是玩过吗?杵在原地装什么木头,快说一说。” 齐钰一脸迷茫:“实不相瞒,我上次来不是这样的。诸位,情况不同,这我也爱莫能助啊。” “……” 一筹莫展之时,沈孟枝微微侧脸,目光对上隐玉双眼,缓缓道:“若我没记错,这位故人,说的应该是胥方一代名匠,木莲。” 众人一愣。 隐玉颔首:“没错,正是木莲。” 齐钰小声道:“名将?胥方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个将军了?” “不是将军的将,而是匠人的匠。” 隐玉徐徐解释道,“诸位皆知,胥方以面具闻名,而正是木莲,将胥方面具推至鼎盛。” 此等历史渊源,众人皆是第一次听闻,不禁好奇。 有人问:“那三识是……?” 话音刚落,却听沈孟枝低声道:“赵氏女三识木莲。” 隐玉微微一笑:“赵氏女是目莲的妻子。这是一段少为人知的故事了。” “木莲曾是胥方手艺最好的面具匠人,他与赵氏女恩爱多年,举案齐眉,本是一段佳话。可惜那时战事连连,时局动荡,木莲被征至军伍,夫妻一别十余年。” “等到战事平息,卸甲归田,木莲却已容貌尽毁,双腿残疾,平日只能以面具示人。他不愿以这副样子回到赵氏女身边,便托人谎称自己身死,劝妻子再嫁。可赵氏女宁愿守寡,苦守多年。” “直到一日,赵氏女上街买药,却在人群中听见了亡夫的声音。她循声找过去时,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身材矮小、腿脚残疾萎缩,戴着面具的男子,与木莲的样貌完全不同。赵氏女却不死心,想让男子将面具摘下。男子相貌已毁,无法辨认,赵氏女便以手描其骨,正合木莲的轮廓。” “赵氏女认出这就是木莲,男子却矢口否认,不愿与她纠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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