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枝笑道:“那也是好事,御史大人想必有他的考虑。” “他考虑他的,我玩我的。”齐钰眉梢一扬,意气风发,“倘若真有那一天,你来做我的同僚,我们二人积功兴业、大展宏图!” 沈孟枝微微一笑,将案上课业往他那儿一推,道:“先把你的课业完成了再说。” 齐钰当即惨嚎一声,拿起闲置一旁的狼毫笔一看,又是一记哀嚎:“同你说了这么久,墨都干了!” “你要我来辅导课业,”沈孟枝支颊,闲闲看他忙手忙脚地研墨,“结果我却听你发了一天牢骚。” 齐钰轻咳一声:“一时没忍住……” 话音未落,只听窗台轻响,悄无声息从天而降一只蓝头鹦鹉来。 言官歪头看了二人片刻,看清他们在干什么后,还未来得及开口评论,齐钰便骤然起身,把窗户关严了。 沈孟枝望过来,眼中疑惑。 “此鸟会使我分心。”齐钰正色。他想了一想,又道,“但不得不承认,楚兄心血来潮搞来的这只鸟着实有趣,我也想养只来解闷儿了。” 对上沈孟枝眼神,他立刻澄清道:“放心,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不是在想诫规。”沈孟枝莞尔,“我是在想,他买这只鹦鹉,当真是为了解闷吗?” 齐钰反问:“不然呢?” 沈孟枝看着他,缓缓道:“谁知道呢。” “你别想太多了,”齐钰摊手,“楚兄向来洒脱,不惜犯诫规也要买只鹦鹉解闷这种事,他干的出来。” “……”沈孟枝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无奈道,“但愿是我想多了。” * 然而二人所不知的是,轩室里,那位本应处于禁足之中的旧秦世子,正靠在窗台,懒懒用笔写下几字。 他手中轻捻着一张宣纸,上面赫然写着这些时日众人的一举一动。 楚晋掸了掸手中纸页,待新墨已干,思虑片刻,又轻轻添上几笔—— 萤室无人。 他能够足不出户获取这些信息,就是靠那“心血来潮”买来的鹦鹉。这只千金难买的灵鸟,是旧秦王室费尽心思搞来的,又得专人训练,能够学人音、听人语,是天然的传话者。较之书信,不会落下丝毫蛛丝马迹。 燕陵煞费心机要防他带来的人,可若是一只鸟呢? 院中响起一阵振翅声,那鹦鹉巡视归来,乖巧落于他身侧,叫了几声。 楚晋回神,看了过去:“公子有信?” 言官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踱步几周,将对方教它的句子模仿了出来:“一月之后,出兵彭城,宣战天下,攻取代国。” 燕陵与旧秦终于按捺不住,将要与代国彻底撕破脸面了。 得此消息,楚晋目光一凝,半晌,低笑出声。 他微微直起身来,唇角轻扬,神色轻松,眼底却闪着慑人的冷意,喃喃道:“开始了……” 言官见他平静下来,朝他走了几步,将毛绒绒的脑袋凑向他手底。 楚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言官的羽毛,问:“今日去了哪边?” 言官在纸上看了看,伸出爪子,指了指地图上竹室的位置,然后又叫了两声。 “两个人?” 楚晋一顿,又问:“江枕在那里?” 言官点头。 见状,他眉梢一挑,在纸上记下,又随口道:“他们在做什么?” 闻言,言官学着二人的话语道:“课业。” 楚晋点点头,给它扔了一颗果子,随即将纸张拢起,叠平收好。见言官费力地咬着那果子的外壳,他轻点鸟头上的碧蓝冠羽,自言自语般道:“你说,这群人中,哪些会是燕陵君主的眼线?” “我该信谁?” 他漫不经心地念出几个名字:“齐钰?宋思凡?还是江枕?” 言官虽通灵性,却也无法参透这些人心算计。它默默啄着果肉,并未理会主人的问题。 楚晋垂眸看了一会儿,忽而轻笑出声。 他本就生得一副绝代姿容,此时一笑,烛火点染几分明色,如夜含明珠,美得惊心动魄。 “其心未知,我一个也不信。” * 此后大约六日有余,世子终于圆满释放。 他这一个月的禁足实在太长,入轩室时还是穿春衣的时节,再出来就已是大暑。众人对他嘘寒问暖了半天,又隐晦地提了下言官这些日子的光辉事迹,楚晋闻言,讶然笑道:“我家言官承蒙各位照顾了。” 众人都对这灵性鹦鹉格外喜爱与宽容,纷纷道:“不打紧,应该的。” 齐钰道:“若说这个,江枕才是照顾它最多的。楚兄你有所不知,这鹦鹉日日都往萤室跑,吟诗作对,一口一个美人,简直骚扰。” 他告状时,沈孟枝就坐在渡己堂窗边桌案旁,独立于众人之外,对他们的讨论充耳不闻。夏日炎炎,室如蒸笼,他微微挽起衣袖,露一截皓腕如霜,安静翻着手下书页。风过扰发丝,花叶雨露沾衣。 楚晋支着颊,遥望良久,微微一笑:“的确美人。” 齐钰没听清:“什么?” 楚晋收回视线,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我会好好教它的。” 至于他说的教,到底是如何教,就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说: 所以说狠话不要放得太早,之后光荣打脸……
第14章 剑心·“很不错,我很喜欢。” 此外,要在褐山书院寻得一个避暑的好去处,亦是值得众人口口相传的头等大事。不知是谁发现晴雪崖的瀑布是个上好的阴凉处,一时之间,这经年无人问津的校场就热闹起来。 沈孟枝倒不是被热去的,而是顺着酒香找过去的。 这酒香浓郁清冽,他曾在竹室的藏酒窖中闻过一次,应是燕陵的栀子酿。工艺繁杂,极为难得,整个书院上下,也就齐钰藏了几坛,放在屋里宝贵着。 沈孟枝料想是齐钰跑这来偷偷喝酒,原本准备监督他一二,未曾想拐过石壁,走到崖前,却撞上了楚晋的眼睛。 楚晋正倚坐在梨树下,脚边放着一坛栀子酿。天气炎热,他束了个高马尾,长发垂腰,干练至极。沈孟枝原以为他是来乘凉,却见他穿了一身利落劲装,将身量收束得高挑有力,有如霜刃。 平日里散漫气质微敛,竟显出几分逼人的明锐来,抛去身份不谈,活脱脱一个神采飞扬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沈孟枝望着他愣神:“你这是……” 楚晋看见他,先是讶异了一瞬,随即笑了。 “师兄,”他扬声道,“练剑吗?” 话音未落,他已伸手,从身后扔了一把剑过来。沈孟枝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快一步接住了。 他看着手中的剑,面上表情微微有些不可思议,随即缓缓平静下来。 沈孟枝抬头,坦然道:“我不会武。” 楚晋挑眉:“当真?你拿剑我看看。” 沈孟枝看了他一眼,而后试探着提起剑来,模仿着旁人那样起了个剑式,动作略显生涩缓滞,还带了点儿憨态可掬的笨拙。楚晋瞧着,没忍住笑出声来。 沈孟枝放下剑,微微恼怒地瞪着他,听得他说:“我信了,现在信了。” “世子觉得好笑就笑吧,”沈孟枝面无表情,“我一介布衣,自然比不得世子剑术无双。” 闻言,楚晋敛了笑意,神色有些意外:“师兄,入学那日的话,你还记在心上呢?” “哪句?” “平民那句。” 见沈孟枝不语,他端正了颜色,认真道:“那日我所说,是一时起意的混账话,并非当真自认高人一等。是我失言,对不起。” 沈孟枝摇头:“我并非在意这等身份。” 楚晋眉梢轻挑,等着他的后文,对方却忽而缄言,不再提起此事,而是转而问起:“世子自幼习剑?” 楚晋颔首:“不错。” “可否得幸一观?”沈孟枝轻笑,“我许久未曾见这晴雪崖有人练剑了。” 旧秦的世子风流盛名,是个闲散之人,不喜剑术,更比不得他两位兄长的武艺,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只是这份闲散,究竟是藏拙,还是本就如此?沈孟枝拿不准。 不如便趁今日,借剑法之名试探一番。 楚晋望着他,笑容如常,半晌,伸出手来:“师兄,递一下剑。” * 长剑在握,触手寒凉。 楚晋身姿从容,立于晴雪崖中央,溯风扑衣,摇得一树梨花,纷纷扬扬而下。 风停时,他手腕忽而一动,剑尖斜斜刺入树下泥壤,旋而破土而出。同时,那原本安放于树底的栀子酿被剑身挑动,酒坛飞起,于空中一晃,划出一弧,继而稳稳落入他手中。 他微微低头,唇齿咬住酒坛红封,随即一扬,染了酒液的红布自二人之间安然飘落,将视线隔绝一瞬。 酒香四溢,甘冽馥郁。沈孟枝目光越过一片艳红,见那人一手持剑,一手反握坛沿,仰头时脖颈勾一抹弧线如月,随即清澈酒液入喉,一派恣意风流。 楚晋将酒液咽下,继而倾酒浇于剑身之上,将其上泥土尽数洗去,又现一线锃亮霜刃。 风又起,吹得他发丝微乱,衣袂飘飞。身后飞瀑如白练,水光似碎玉飞溅,沾湿衣襟。这山涧白茫一片水汽中,竟生出一道长虹。随即长剑破空,寒芒一点,劈开白瀑水雾。 一弧苍茫剑气瞬至,将那虹霓斩断,顷刻间,崖上只余半扇残虹。 沈孟枝愣神时,楚晋已旋身回到原地,漫天梨花飞舞,乱琼碎玉落于前,他倏尔一笑,手中剑一勾一挑,剑尖便盛了一枚梨霜香雪,送至沈孟枝眼前。 沈孟枝目光落在那枚梨花上,半晌,又越过长长剑身,凝于那人眉眼上。 “世子剑法,”他由衷道,“果真精妙。” 楚晋一哂,反手收势,负剑而立。 “我只耍得这一点花剑,学的不是上阵杀人的本事,师兄见笑了。” 沈孟枝眸光微微一动。他方才看得真切,楚晋的剑招,看起来格外华丽,实则多了许多不必要的招式,美则美矣,却无制敌之能。此外,剑中并无杀气,剑意浮华,确实不是经年习武的样子。 旧秦尚武,世家子弟有不少人跟风学这一套虚有其表的剑法,楚晋既是个爱好风雅的,这般也并不意外。 楚晋将剑一扔,重又插回兰锜里。梨树下覆满残花,白茫一片,他缓缓走过去,找了一处坐下,又招呼一旁的沈孟枝:“师兄,你站在那儿不晒么?这里凉快。” 沈孟枝犹豫一霎,没有推脱,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坐。 晴雪崖不愧是众人公认的避暑胜地,凉风习习,裹挟飞瀑漱石溅来的湿润水汽,吹面不寒,沾衣不湿。 楚晋抱起那坛栀子酿,冲沈孟枝一扬眉:“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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