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舍得。 可终究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方才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渐渐散去,楚晋的神情似乎很平淡,又似乎对他接下来的回答不甚在意。沈孟枝隔着迷雾般的浓黑,堪称是执着地望进对方的眼睛,终于从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黯色。 他在紧张。 沈孟枝有些出神地想,原来也有事情是摄政王算不到的。 “想好了。”他说。 楚晋心里一紧。 “萧琢不是一个好的君王,萧覃也不是。” 沈孟枝轻轻牵住他的手,语气轻缓却坚定。 “我曾经很执着,想要守住父辈的基业,孤注一掷,固执地认为我能守住燕陵。”他说,“可后来发现,就算守住,燕陵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燕陵了。” “就算我守千百次,也总会有人把它抛弃千百次。我亲眼看着它一点点崩溃、腐朽,化为一具空壳。” “也许这是它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沈孟枝淡淡笑了一下,“那片故土和子民,需要一个强大明智的君王,带着他们向前走,而不是囿于过去。” “所以,我选你。” 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忽地静下来。 如同浑身停滞的血液骤然回转,劫后余生般重新活了过来。手心不知何时出的汗,楚晋轻轻吸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让人安心。 “你可真是……”他低声道,“让我提心吊胆,险些不得善终。” 沈孟枝像是能感觉到他的心情起伏,紧攥着对方的手,道:“萧覃是被有心之人操纵,齐钰他们也是被利用,我不能走。” 他低声道:“陪我演一场戏,我要把他们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 关于枝的立场: 萧琢昏庸,萧覃懦弱,都不是最好的选择。朝代更迭,有灭亡有新生是必然的,枝努力过,挣扎过,还是没能把燕陵救回来,这个王朝已经日薄西山了,就像秦统一列国一样,最终的趋势就是一统,枝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安宁与强盛的生活就是最好的,所以枝选择了楚,他相信楚楚会是那个合适的人。但这不代表枝不爱他的国家!
第136章 端倪·不速之客 胥方。 地牢的石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撞下扑簌簌的碎屑,闷响阻断了潮湿阴腐的气息。 沈孟枝收回目光,对上薛义理阴沉的视线。 “你们绑了摄政王。”他刻意压着声线,显得粗粝不平,“这是谁允许你们做的决定?!” 齐钰冷眼盯着他,道:“如果不这么做,凭我们几个人,要怎么从数十人的包围中全身而退?” 薛义理沉着脸,怒道:“妄自非为,擅作主张!倘若公子覃的存在被发现,又当如何?”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和公子覃的人接触,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齐钰道,“我们故意提了几次萧琢的名字,他不会起疑心。” “……” 薛义理蓦地出声:“杀了他。” 他紧紧盯着沈孟枝,用命令般的口吻道:“不能留他了,此人本来就是我燕陵兴国的一大阻力,不如趁现在除之而后快。” “趁他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杀了他!” 齐钰喉咙一紧,望着神色冷厉的薛义理,下意识蹙起眉:“你……” 要让楚晋死?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随即又挣扎着沉默下来,但还是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齐钰看了沈孟枝一眼。后者神色平静,几乎没有怎么迟疑,淡淡道:“好。” “我去杀了他,”沈孟枝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让唯一能牵制梁王楚戎的人消失,让大秦结束内乱,让梁王再无后顾之忧,早早将矛头对准我们。” 薛义理脸色骤然变得一言难尽,堪称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沈孟枝!” 他就算再气恼,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不错。摄政王的地位弥足重要,干系着整个大秦,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他活着,还能消耗梁王的实力;可若他死了,不说大秦会成了梁王的天下,没了与之相抗的势力,梁王解决掉萧琢,下一个就会是他们。 “我知道薛大人想要楚晋死,”沈孟枝道,“但也需要顾及后果和时机。” 薛义理眯起眼睛:“那照你说该如何?” 沈孟枝敛去了眼底冷漠的神色,垂下眸,沉沉开口。 “放出楚晋身死的假消息,让萧琢和楚戎斗。等胜负将分时,反客为主,吞并萧琢的势力。” 他语气很淡,声音平缓,如讲书般徐徐道来,但细听却令人触目惊心:“届时楚戎来攻,只消楚晋还在我们手中的消息为人所知,朝廷必然要再度分割为两派势力。有他作为挟持,可以为燕陵争取到不可或缺的时机。” “……” 薛义理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的重要性。 半晌,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看管摄政王的任务,就交给沈公子了。倘若有半分偏差,想必沈公子也知道后果。” 齐钰先前听得心惊,此刻却蓦地反应过来,薛义理是在把这样棘手的事情往沈孟枝身上推。 一旦答应下来,就如同立了一张军令状,楚晋是死是活,逃了或是不知所踪,沈孟枝都脱不了干系。 他当即就要一口回绝,却听身边人从容应道:“好。” 沈孟枝轻轻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心了一般。但这只是一瞬的释然,快得如同错觉,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好,我知道。” 等薛义理走了之后,齐钰才有机会将满腔质疑抛出。他改变不了沈孟枝的决定,只能瞪着他问:“你真是这么打算的?!你要瞒着天下人把楚晋藏在这里?” 沈孟枝道:“只是说辞。” “说辞?说辞!”齐钰气得磨牙,“你都把自己和他的命绑在一起了!万一薛义理今后要对你动手,只需要派人给楚晋下个毒,你就要被问罪!” 沈孟枝笑了笑:“所以我才要好好看着他。” 齐钰大叫一声,一拍脑袋,一连说了数遍“疯了疯了”。 “他疯你也跟着疯!”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截摇摆不定的断木上,无论往那边走,都会彻底失衡,进退两难又无可奈何,“我现在……现在只想你们都好好的,这样也不行吗?” 沈孟枝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很快……”他道,“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 薛义理虽说要沈孟枝看管沦落为阶下囚的摄政王,但还是增派了不少人手,在地牢外严阵以待。 地牢里阴暗、潮湿,爬满了青苔,空气闷湿又发霉。即使是被关在牢中,薛义理对摄政王的提防之心也丝毫未少,看守的人被勒令不得与里面的人有任何言语交流,除了每日送去饭菜,便不会靠近牢房半步。 钟瑾提着饭盒走到门口,很快被拦了下来:“做什么?” 他掀开竹篮的盖子,道:“送饭。” “怎么是你?”看守的人问,“先前都是沈公子派人去拿的。” 钟瑾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是给沈公子送的。”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侧过身道:“这样啊,你进去吧。” “沈公子在里面呆好几天了,”他又挤眉弄眼地补充道,“你要不要劝他休息一下。” 钟瑾心里苦笑,心说对方怎么会听他的。 自先前那件事的风波过后,他与沈孟枝明面上成了彼此心悦的一双人,可也仅限于口头而已。自始至终沈孟枝对他的态度没有过任何变化,不过分疏远,也谈不上多么熟悉。 他攥着竹篮的手一紧,笑了笑,说:“好。” 石门钝响,缝隙渗过一缕光线,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地牢里点的灯不算亮,钟瑾沿着石阶慢慢向下走去,在石阶尽头,明灭的烛火中,看到了对方。 这间封闭压抑的四方石笼中,光影变幻,昼夜消弭。分不清外界的时间,被无边无际的孤寂和黑暗笼罩,是一件格外折磨的事情。 钟瑾进来的瞬间便觉得沉闷,他算了算时间,沈孟枝应该已经在里面呆了五天了。 寸步不离。 里面没有别的守卫,都被他遣散了出去。铁栏外摆了一张桌子,他就枕着手臂,睡得正沉。 钟瑾瞥了一眼他滑落到地上的外衫,俯身捡了起来,打算给对方重新披上。 他还没碰到对方的肩膀,沈孟枝眼睫动了动,紧接着毫无征兆地睁开眼来,眸中倦意迅速褪去,顷刻变得清醒和冷静。 “你……”他眼中的警惕在看清钟瑾的脸后慢慢散去,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来了。” 钟瑾手里抓着衣服,局促地站在原地,半晌憋出来一句:“我听说你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沈孟枝看到了他手中的食盒,摇了摇头:“我现在不饿。” 他低声道:“你放下吧,下次不用送了。” 烛光下,他的神情半明半暗,模糊疏远,钟瑾似乎永远也看不清。 他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下,将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出来。菜肴精致可口,香气飘散出来,看上去格外诱人。 钟瑾眉眼透着一丝紧张:“我自己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沈孟枝瞥了一眼黑暗的牢房,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隔得这么远,按理说里面的人应该什么也听不见。楚晋先前跟他说要睡一会儿,可能是还没醒。他犹豫片刻,终于拿起筷子,夹了几片菜。 钟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沈孟枝夸了句好吃,终于把人哄走后,才放下筷子,打算趁摄政王醒过来之前把桌子上的菜处理掉。 他刚端起一盘,准备塞回食盒里,就听见黑暗中,有人轻轻啧了一声。 沈孟枝手一僵,回过头,看见了走到铁栏边的面无表情的摄政王,对方眼里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楚晋盯着他半晌,笑了一声:“好吃吗?” “……” 沈孟枝沉默片刻:“你不是睡了吗?” 楚晋没告诉他自己失眠的事情,也没告诉他自己离了药根本睡不着。他不睡,沈孟枝就不睡,所以只好撒个谎让对方能放松休息一下。 结果正好撞上有人挖墙脚。 楚晋侧身倚在铁栏边,垂眸和自己那被人盯上的“墙脚”对视:“刚好醒了。” 顿了顿,他锲而不舍地追问:“好吃吗?” “……”沈孟枝道,“尚能下咽。” 楚晋又哼笑一声:“刚好我饿了,我吃。” 栏杆的缝隙不宽不窄,刚好能伸出一只手。他伸出手,手心摊开,非常淡定地端走了沈孟枝桌上的一碟菜,顺带拿走了筷子。 沈孟枝看着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口中咀嚼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勉强能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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