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厉锋的争斗尘埃落定,遥遥传来了讯息,北朔的死亡奠定了新一任教王的诞生,天玑挟无上威权君临玉座,铁腕重整魔教。他立即请托其搜寻西域,翻查云沐的踪迹。 天玑几度寻索无果,却将香雪送到了姑苏,其意不言自明。 他哭笑不得,唯有将香雪暂时安置于客栈,以礼相待从未逾越,可今天竟似着了魔,将她认作了云沐。 “公子说哪里话,是香雪不避廉耻自荐枕席,未想到……”丽人坐起来难堪的笑了笑,纤手微颤:“公子对雪尊使的一片深情,委实教香雪羡煞。” 他苦笑了一下,默然无语。 有人羡慕,也有人弃若敝屐,头也不回的飘然远去。 “香雪本为蒲柳之身,能有三份肖似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公子若不嫌弃,甘愿侍奉左右及至雪尊使归来,绝不会有半份不该有的奢想。” 话听着宛转平常,纤指不自觉的掐紧,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镇定,清眸中漾着盈盈欲滴的泪,益加楚楚怜人。 他静静的看着清婉解意的人,眼前浮起一张淡漠无情的脸。 终究是不同的,他魂梦相系的那个人从来不会落泪,更不懂屈情下意,软语温存相诉。 “你是个好女人,值得珍视专注的呵护,而不是做别人的替身。”他垂下眼有些愧疚。 “香雪自入聆音楼,习惯了送往迎来。”柔婉的声音轻颤:“媚园佳人众多,香雪也非绝色,能独居一阁,全是因这张脸。往来无数,皆是拥着我……心里却想着他。”一滴清泪无声的滑落。“唯有公子不一样,虽然也是在我身上寻他的影子,却从未轻薄无行,以礼相敬,把香雪当成一个真正的人。” “此来江南是我心甘情愿,能得公子青眼暂慰寂缪,已是三生有幸。”她收起泪眼,绽开一个妩媚的笑。“香雪自知身份绝无妄念,更不会令人为难,公子尽可放心。” 深情的眼光让他无言以对。 “你配得上更好的男人,而不是我。”玉净尘挥掉一瞬间的错觉,拒绝得很歉疚:“你们确实相似,但你不是他……对不起。” 香雪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了居所。 跌跌撞撞的倚在床头泪如珠落,先是无声的啜泣,渐渐转成了恸哭。 强颜欢笑的周旋往来,那些在伏在她身上肖想另一个人的男人让他厌恶至极又不得不敷衍,唯一倾心的一个,却连做替身的资格都不给。 不知自己的容貌究竟是幸运抑是恶梦,揽过铜镜,泪眼模糊的望着镜中的脸,只觉哀凄无限。 “三哥。”明成瞟了瞟室外鬼头鬼脑的凑过来,仿佛有什么藏不住的话。 玉净尘瞥了一眼,继续翻看手下部属的节略,盘算着人员变迁调用。 “说。”大方的拨给明成一柱香时间。 “昨天我偷听了大哥和爹的闲谈。”少年半夸耀的报告,不无得色:“很不容易的,你知道爹耳朵最灵。” “然后?”重点当然不是偷听。 “他们谈了很多,认为最近玉家的势力扩张得太猛,担心与北方的睿亲王府对上,毕竟彼此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无端冲突只会让离郡王府得利。” “嗯。”这一点他早在考虑,睿亲王府踞守北方多年,并非离郡王府之流,树大根深撼之不易,但…… “所以爹晚上可能会找你谈谈,劝你收敛一下。” “就这?”他不认为这点事情会让明成如此鬼祟。 “还有嘛……”明成干笑了两声,边说边观察他的脸色。“大哥说你该娶妻了,他认为静娴姐是个不错的人选,他是真没眼色……” 写字的手偏了一笔,在纸上留下了重重一划,玉净尘沉声道:“爹怎么说。” “爹没多说,看起来也有这个意思。” 父亲的耐心消磨怠尽了么?一股阴影袭上心头,隐约有些烦乱。 “三哥,你打算怎么办。”好奇心促使明成打破了禁忌,问起家中数年来无人触及的话题:“大哥说你再拖下去江湖中怕有非议,连沈大哥都娶了。” 历来浪荡贪玩的沈云扬被家中强召回家成亲,如今成了一个两岁孩子的爹,被妻子管得甚严,每每提起皆唏嘘不已,概叹过去的风流化作了陈迹。 “就算我要娶,也不会是她。”玉净尘没有正面回答。 “是谁都行,只要不是那个人。”突兀的语声来自玉承庭,迎着烛火踏了进来,显是听到了三弟的话,神色相当不快。“不管是哪家的,男女也不计较了,只要家世清白,爹娘均不会有异议。” “我要的,只有他。”淡淡的话语极坚决。 “你把玉家的名声当什么。”玉承庭见三弟数年仍执迷不悟,不禁恙怒。“现在还对他不死心。” “原来玉家的名声都系在我爱人身上。”他微讽的一笑,不无调侃:“责任何其重大,寻常人还真是担不起。” “少说昏话,好不容易他自己肯走,你反而念念不忘,忘了他惹来多少麻烦?”玉承庭百思不得其解:“他哪点比得上江南的世家子。” “确实。”玉净尘一晒,索性撂下了笔:“行文作画,酬唱应答,家世门第没一样比得上。”明成听得有些傻眼,又不敢插话。 “可论起武艺心智,坚忍沉毅,谨慎自持,聪颖机变,又有哪个人及得上他。”眉间有毫不隐藏的骄傲,他直言相对:“更何况我喜欢的与这些无关,大哥身在局外自是难以理解。” “你喜欢什么,无非是……”玉承庭怒气腾腾的驳斥,碍着明成难听的话语不便出口。“惑于妖术。” 玉净尘当然猜得出兄长的语意,脸色也变了。 “大哥念及兄弟情谊,就休要轻辱他,他没有哪里及不上人,更没什么地方可供挑剔指责。”一股意气平不下,他全说了出来。 “他屈身厉锋多年只为手刃亲仇,事后舍弃权位出走毫不恋栈,受我托嘱回护姜家死战不退,仇家寻衅几置死地全不计较,在大哥眼中却一无是处。若非念及我在玉家左右为难,不愿牵累,他怎会隐身远避,除了出身他何止胜人百倍,怎就这般容不下。” “原来他在你眼里竟是这样的人物。”玉承庭怒极反笑,“他骄傲自负行事辣手,弑亲犯上仇怨无数,居然被你夸得天下无双。当我不知你近几年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寻他,明为玉家壮大势力,实为一已私心筹划,被盅惑至此,你究竟要何时才能清醒。” 明成见两位兄长针锋相对皆动了真气,拿不准该帮哪边才好,瞥见窗边的影子,立时乍着胆子提示。 “爹!” 明成的叫声令两人都住了口。 玉振义缓缓踏了进来,威严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深沉。 ◇ 第九十八章 流言 摒退了玉承庭与明成,屋里只剩了玉净尘面对不苟言笑的父亲。 玉振义负手凝望着粉壁上悬挂的一卷行旅图。 半晌,抽出案边未完成的画,随着画卷徐徐呈现的是一个清冷少年,赤足拂弄着朵朵粉荷,着色匀淡,衬得点漆的黑眸慑人心神,望之栩栩如生。 又抽开一卷,少年懒懒的蜷在榻上食樱桃,脸上带着三分无聊,手指细白,樱果鲜红,自有一番无邪的韵致。 一卷又一卷铺开,尽是同一个人,衣饰各异姿态鲜活,颦笑极是动人,待要打开最后一卷,玉净尘再忍不住。 “爹!” 瞥了眼儿子尴尬的神色,玉振义展开了画轴。 画中的少年无力的卧在床畔,长睫轻阖,脸上带着令人心动的绯红,襟口微轩,隐现优美的锁骨。 玉净尘的脸红了,心下暗自懊恼,这些画由他亲手装裱,并未想过会有旁人展卷,此时又不能上前制止,好生后悔。 “画得倒是不错……”玉振义看了片刻放下画轴,刚毅的脸似笑非笑:“既不想被人看见,就不该动笔。” 他有几份狼狈,自知理亏,只能低头应是。 “你当真非他不可。”威严的声音听来不喜不怒,反而更是难测。 “还望爹成全。”摸不透父亲的情绪,他小心翼翼的应对。 玉振义沉默了许久,忽然说起旧事。 “当年我婚娶之时双亲百般反对,你爷爷嫌你娘身子骨不好,柔弱多病,怕她担不起玉家主母的职责,坚持要我另娶他人。” 玉净尘有些意外,不出声的听下去。 “我早已心有所属,听不进劝,不顾阻挠硬是娶了她。玉家人丁众多非议不少,婚后病了数次,我费尽心力替她调养,她也受了诸多委屈,直到生下你们几个才渐渐压住了风言风语,真是难为了她。”想起旧事,玉振义颇多感慨。 “你娘虽然体弱却心细如发,观人极准。她说你喜欢的是个好孩子,必定错不了。我听承庭所言的种种,确有过人之处,难怪你瞧不上别人。”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说来我得多谢他,救了我两个儿子,又保全了姜家。” 父亲罕见的赞誉来得过于突然,他按捺住心情沉默以对,并不急于应答。 玉振义看了他一眼,微有欣赏之色,忽然转了个话题。 “玉家传到我手上,历经几十年辛苦才有如今的地位,江湖朋友提起我玉振义都要道一个好字,名誉这种东西无形无质,建立起来极是不易,毁掉却在顷刻之间,你可明白它的重要?” “孩儿知道。”玉净尘勉强应了一句。 “老天厚待,给了我五个儿子。”玉振义露出一丝笑意,刚硬的面庞浮出些许温和:“承庭最长性情像我,原则最强,可惜失之方正;生烟筋骨柔弱,不适合学武,做个杏林国手也好;你四弟留在泉州,将来说不定承你三叔的事业;而明成跳脱,心性未定。唯有你,既有我的毅力,又有你娘的坚韧。处事机变心思缜密,特别是那五年过后又添了内敛沉稳,极是难得。” “若你喜欢的人门第寒微,身子孱弱,原也算不了什么,甚至他身中奇毒永不长大,我和你娘也能认了,独独他的出身……”玉振义摇了摇头。 “以他的心计手段辅佐你统领玉家绰绰有余,身份却会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无法见容于中原武林,泄露出去立成众矢之的,届时你又当如何。”玉振义微微叹息,神色悯然:“黑道白道无非名号相异,行事均在个人,但既在江湖上立存,便得依足规矩。你是要继承我衣钵的人,玉家执事的龙头,不能因一已之情而毁了将来。” 父亲第一次以家业期许,他的心却沉甸甸的发冷。 “孩儿不敢,玉家一切该由大哥作主,孩儿不敢逾越。” “承庭的才能顶多守于姑苏,承前启后则非你不可。”玉振义攒眉轻喟,怎会不明儿子辞让的真意:“你们几个的性情我都看在眼里,你最适合,无须推辞。玉家之长既是荣耀,也是个沉重的担子,不是谁都能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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