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捂了捂自己的胸口,沉默着微微皱起了眉。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以前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折子上斥骂诸野与玄影卫,那是因为他觉得他与诸野早已毫无瓜葛,他有错在前,而后是诸野有愧与他,既是如此,他骂上几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而今心境已变,他只要同诸野有所交流相处,便抑不住自己心中对诸野的那些念想,若是如此,这种小事,他实在不可能…… 罢了罢了,他可以当做没看见。 反正诸野也不是头一回在这册子上写他的名字了,皇上早见多了,却至今也没见皇上有何话语,诸野要是喜欢写,就让他写吧,他撞了诸野一下这种事,皇上看了也会觉得诸野这人离奇的。 小宋开了门,谢深玄心情复杂迈步入内,原想着现在时间还早,他还可以到书房内小憩片刻,可不想方才走到花园,便遇见了正拿着一沓书信自他书房过来的贺长松。 谢深玄同他打了个招呼,道:“表兄,你找我?” 贺长松顿住脚步,蹙眉看着他,也不说自己的用意,反而莫名其妙说道:“我觉得你近来很奇怪。” “奇怪?”谢深玄有些不解,反问贺长松,“我哪儿奇怪了?” “前几日,你去太学上值,还能勉强说与诸野是同路同行。”贺长松忍不住说道,“可今日你不是休息吗?你出门闲逛,怎么还将他也一道带去了啊?” 谢深玄微微一顿,道:“我是去赵府,他也有事,正好同路。” 可这话是借口,说出来时,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忐忑,恨不得匆匆绕过此事,不去多言,在心中盼着贺长松莫要多问,而过了片刻,贺长松无奈叹了口气,道:“你们最好是同路。” 谢深玄心虚道:“当然是同路了。” 贺长松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谢深玄,说了正事:“方才我来你书房寻你,却不见你在书房内,你院中书童说了,我才知道你又与诸野一道出去了。” 谢深玄接过那些信件,垂眸去看,一面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贺长松:“你家中寄来的信。” 这些年来,谢深玄一人在京中,家中父母兄姐都颇为担忧,总觉得谢深玄自幼便极会惹事,单纯派遣几名仆从在他身边,怕是难保他平安,岁初谢深玄遇刺伤重之后,这担忧更甚,以至于约莫过上四五日,谢深玄便要收到这么一沓家中的来信。 偏偏他家商行颇多,他父母兄姐虽都住在江南,却又分隔数地,因而这信件,也是分开来写的,谢深玄看着贺长松递过来的那一沓厚信,再看看贺长松留在手中那最后一封他母亲顺带写给贺长松的关怀信件,心中略微有些不太好意思,伸手将那些信接过,道:“我去书房看。” 谢深玄带着小宋去了书房,小宋为他沏了茶,他依着软榻,将信件散在榻上,一封一封仔细看了起来。 他拆开的第一封信,是他母亲写来的,倒是母亲一贯的风格,措辞简练,只有短短几句问候,谢深玄一眼扫去,只看见了其中几句关键。 「玄儿,近来身体如何?手头的钱可还够花?如今可有心上人了?若是有了,记得回信告诉娘亲。」 谢深玄:“……” 母亲的信,大抵每回都是如此,不是问他有没有心上人,便是要他下月初一去报国寺内祈福,自他遇刺后,这连祈福一事都免了,只有问他心上人的境况,虽不多劝,可那字里行间,实在很是忧心。 谢深玄倒也明白母亲的担忧,他兄姐的终身大事早有着落,只有他拖到了二十四岁还未有任何音信,母亲心焦倒也正常,反正也不曾着急催促,他不在意,将信放在一旁,再拆开了下一封信。 这是他父亲所言,字迹潦草,看起来写得很是仓促,谢深玄扫几眼,不由又长叹了口气。 「深玄吾儿,年初受伤可已痊愈?不知近来身体可好? 昨日我同长宁侯一道去钓鱼,这臭老头子,他的鱼只有五斤二两,我的鱼可是五斤二两半,他非说胜我一筹,我今日赶着要去同他再次比过,时间紧迫,不再多言。 若是缺钱,记得写信给你娘亲。」 很好,父亲也同以往一般精神。 裴封河与裴麟的父亲长宁侯不再守边后,也住在了江州,每日不是同他父亲一块下棋便是钓鱼,两个老头子非要争个胜负,还回回都要同他汇报,他早已看腻了,将信放到一旁,再扫了眼他阿姊谢朝云写来的信……或者说字迹狂草的便条。 「身体如何?钱够否?啊,昨日见一美人,听闻是周家刚弱冠的小公子,好容易找到机会,我再去看一看。」 后头跟着一行极为端正齐整的小字,显然是他姐夫所言,只有二字,道「劝她」。 谢深玄:“……” 很好,阿姊和姐夫……也一如既往,夫妻情深。
第45章 开年小考 到最后, 谢深玄打开了兄长谢慎写来的信。 这封信最为厚重,想来里头大概是写满了被嫂子与母亲逼迫减重的辛酸,这故事谢深玄看了三四年, 已觉得有些疲倦了,他叹了口气, 还是拆了信, 打开一瞥, 打头第一句雷打不动是「钱够用吗?」,第二句便是「我要来京城了」。 谢深玄终于来了精神,坐直身体, 将兄长的信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这信中虽然还是说了不少被逼减重的辛酸苦楚,可其他所谈的, 大多还是正事,大约是家中的生意牵涉到了京中, 有不少繁琐事务需要打理, 今年年中时, 谢慎大概要北上来京中看看情况,正好他已有数年未见谢深玄,借此机会,也该好好看看谢深玄如今的境况。 谢深玄有些难捺心中激动,他令小宋研了墨,匆匆提笔便要回信,兄长问他可曾有什么想要他带来的东西, 他倒并无他念,家中之物, 京中大多也能寻到替代,只是不知兄长究竟是一人入京, 还是同妻儿一道前往,当初他入京时,他的侄儿侄女方才牙牙学语,如今已不知多大了,若是要随兄长一道入京,他实在很想见一见。 待他将信写完封好,已是暮时,谢深玄让小宋找人将这信送去驿站,快些寄回家中,又想若只给兄长回信而忘了父母与阿姊实在不好,便又一一回信,同母亲说自己还没有心上人,让父亲努努力打败长宁侯那个糟老头子,最后再多言劝了阿姊一句,莫要顾着美人而冷落了姐夫,不过观赏美人一事,他很能理解,论美人果然还是他比较喜欢,若有画像,寄来京中,给他也品一品。 这信全都写完了,小宋寻人一并带去驿站寄出,谢深玄则去用了晚膳,这几日他累得够呛,吃过饭后便立即歇下了,第二日去太学时,他也不敢多问诸野昨日究竟写了什么,此事他当做如此便已过去,接下来他要重视的,只有即将到来的小考。 之后几日,太学内四处是那些监试官在乱转,谢深玄不想再撞见严斯玉,闲暇休息时,便都待在书斋内,将诸野带来的那些卷子全都一一看过,心中越发对接下来的小考绝望。 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看到了此事的结果,他这学斋内,若论综合成绩,怕是没有一人能进前百,不,能进前五百,大概都是他烧了高香,用这些年给报国寺和天玄观捐的那些香火钱换来的。 到了小试当日,谢深玄早已没有了任何焦躁情绪,他心态平和,实属来太学教书后的头一遭,好似无论学生们成绩如何,已没什么事能够引起他心中的波澜了。 无妨,他想,不过是第一次考试罢了。 成绩不重要,就当让孩子们适应一下考试的氛围嘛,结果如何,他根本不在乎的。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再怎么说,这结局都不可能比他想得更差,不就是垫底吗?垫底这种事,他们学斋,早就习惯了! 第一日小试,上午考的是文科的策论,午后休息片刻,下午则是武科的骑射。 这两科,他的学生全部偏科,没有一人能够兼容,可却已算是学生们最为擅长的科目了,谢深玄也不多想,他面带微笑,笑吟吟目送学生们一个个进入文科考场,再无视场上几乎所有人对他的怒视与头上的红字,以及严斯玉略显古怪的神色,自如回过身,便见伍正年急匆匆朝他走来。 “伍兄。”谢深玄同他作揖行礼,问,“你怎么了?” 伍正年有些喘不过气:“今日小考……” 谢深玄:“对,学生们大多已经进去了,只差帕拉与洛志极二人未来。” 伍正年拍着胸口,嗫嚅道:“恐怕……恐怕……” 谢深玄:“什么?” 他说完这话,便见帕拉蹦蹦跳跳跑来了,先激动同他行个礼,打了招呼,那并不标准的汉话令一旁甲等学斋的学生吃吃嘲笑,谢深玄忍不住一眼朝那些学生瞪去,见那些人头上冒出了红字才停。 伍正年总算喘过了气,握住谢深玄的手,道:“深玄,出事了。” 谢深玄想,学生们不合格他都看淡了,还能出什么事,他面上依旧带着微笑,问:“怎么了?” 伍正年:“洛志极跑了啊!” 谢深玄微微一僵。 伍正年:“学舍找不到,太学内也不见踪影,我帮你去问了门口的守卫,好像天亮时就溜出去了,至今还没回来。” 谢深玄:“……” 伍正年:“哎呀,完了完了。” 谢深玄勉强维持笑意:“……应该没事,还有一会儿功夫,他能赶回来的。” 伍正年:“缺考要另外扣分啊!” 谢深玄:“……” 谢深玄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 还有不到两刻钟,考试便要开始了。 可洛志极不知去了何处,至今还不见踪迹,谢深玄摸不清为什么,也不知道洛志极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他只是止不住心焦,竭力思索应该去何处寻他。 这几日授课,洛志极都表现得极为乖巧听话,远比其他学生要省事得多,他至多是偶尔走一走神,更不用说几日前他同洛志极在天街相遇时,洛志极可答应过他,这小考他一定会来,虽然后来洛志极表现得有些古怪…… 等等,洛志极这小子,不会又跑到哪处寺庙里去了吧? 他们还有些时间,洛志极平日住在太学的学舍之内,与帕拉同住一屋,谢深玄便先去寻了帕拉,先问帕拉知不知道洛志极的下落,可帕拉完全不知道洛志极去了何处,他只知道晨起时候洛志极便已不见了,可洛志极时常如此,大多时候到上课时他自己便会出现,因而帕拉从来没有太过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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