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 思绪被扯了回来,楚凌钧神色凝重。 “澜玉。”段愉辰轻唤一声,又问了一遍,“你为何这么做?” 楚凌钧久久未曾言语。 “我想到了今天会出现的所有状况,想到了你会来,但是没想到你并不是来阻止我的。”段愉辰压低声音,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不想让彦儿坐这个位置了吗?” 楚凌钧垂目,淡声道:“彦儿年纪尚小,有人比他更合适这个位置。” 段愉辰望着他,一时无言。 文武百官仍在议论纷纷,有的在感叹元徽帝竟有嫡子在世,有的还在怀疑段愉辰的身世。 恰在此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叫喊。 “不要相信他!叛党就是叛党!我等只能拥护大行皇帝所出的皇子继位!” 回头一瞧,果然还是那个叶耕礼。他面容狰狞,不断鼓动着那些禁军。 见状,那刘玟峥也高声附和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禁军们面面相觑,叶耕礼仍在大声叫喊,颇有几分疯癫模样。“我等就是死!也要拥护大晟皇室血脉的纯正!我等死于江山社稷!百年之后,我等定然青史留名!” 眼看叶耕礼那疯癫的模样,在场之人纷纷躲避着他,唯恐殃及池鱼。然而那叶耕礼仍不知收敛,继续叫嚷着“逆党”。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但闻“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正中他的心脏,叫喊声戛然而止,只见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胸膛上插着的羽箭,鲜血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襟,随后,他向后倒了下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楚凌钧目光冷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弓。 新帝的即位大典竟然死了人,百官吓得默不作声,方才的小声议论也消失殆尽。禁军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耕礼的尸体倒在了刘玟峥的脚边,那刘玟峥也疯癫了起来。“乱党……你们都是乱党!” 说着,他突然间抽出一把匕首,发疯般向着段愉辰冲了过来。 “乱党!受死!” 然而,刘玟峥还未近段愉辰的身,一把长剑倏然出鞘,噗呲一声刺进了他的胸膛,三尺剑刃贯穿了他的身体。 刘玟峥目眦尽裂,突然一口血喷溅了出来,眼看要喷到段愉辰的身上,楚凌钧眉峰一蹙,抓住自己身上的披风,将段愉辰护在身后,血便喷在了他的墨色披风上。 随后,刘玟峥也倒了下去。 此时发生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段愉辰反应过来,下意识望向了楚凌钧。 “新帝已即位,谁是乱臣贼子?!”楚凌钧扫了一眼禁军,冷声开口。“殿前司是陛下的亲兵,你们既然是殿前司的人,首要职责,就是保护陛下安危。” 在场的禁军互相对视一番,一时有些无措。 “叶耕礼刘玟峥之流,是为了维护皇室正统,还是为了巧立名目,哗众取宠,路人皆知!”楚凌钧的声音响彻整个奉天门。“今上乃元徽陛下嫡子,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说到这里,禁军们面面相觑,仿佛已经开始动摇了。 楚凌钧继续道:“若是你们还认我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就放下手中的兵刃。” 一阵金属落地的声音,是禁军们纷纷将手中的长刀扔在了地上。 此时,大殿前已经无人再出言反对新帝即位。 即位大典继续举行,御宝献毕,礼部主事高喊:“跪——” 段愉辰站在殿前,透过玉珠十二旒,望见天边乌云渐渐散尽,耀眼的日光打在大殿的屋顶的琉璃瓦上,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文武百官、玄羽卫、殿前司禁军、燕梧军、还有刚刚赶来的赤影军悉数跪地,奉天殿前黑压压一片。 但闻众人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14章 奉天殿前,数万人俯身跪地,恭贺新帝即位。新帝面前,是那位靖安侯大将军抱拳而跪。 新帝的目光,只落于面前一人身上。 随后,段愉辰向他伸出了手。 楚凌钧微微抬眸,沉默片刻,虚虚地握住那只手,站起身来。 “彦儿并没有被皇兄册封为储君。”段愉辰注视着他,用仅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你愿称臣,是因为此事吗?” 楚凌钧敛着双目,摇首。 “那是因为什么?”段愉辰不禁又问道。 楚凌钧一时无言。 “告诉我。”段愉辰低声催促道。 楚凌钧神色不变,终于开口:“我心里在赌,赌你会是一位明君。” 段愉辰望着他,抿了抿唇,踟蹰了许久方才低声道:“若你还愿意再信我一次,我一定会是。” 说罢,他牵起他的手,诚挚地看着他:“再信我一次,澜玉。” 微凉的温度自掌心传来,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昔日曾经在床笫间,感受过无数次这样的温度;陌生却是因为,这种感觉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过了。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有任何事情瞒着你。”段愉辰目光中盛着热切,然而仔细看去,还有隐藏着几分试探与害怕被拒绝的畏惧。“信我,好不好?” 楚凌钧终于抬起了双眸,望着面前之人诚挚的面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当初身陷北凉军军营的那些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燕梧铁骑战败的场面,仍旧萦绕在脑海当中。 “你说你赌我会是明君,那我陪你一起,和你下一样的赌注。”段愉辰长睫微颤,但是目光中依旧含笑。“澜玉,你知道的,只要我想赢,从来不会有输的时候。” 楚凌钧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心中的温度让他难以拒绝。最终,他轻声一叹,垂下了眸,低声道。“我信你——但是,这是最后一次。” 段愉辰终于展颜,目光中那几分畏惧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璀璨而明媚的笑容,双眸如水,弯成一泓清潭。 “若非此时是在百官面前,我真想拥你入怀。”段愉辰笑道。 楚凌钧一听,下意识神情微变。他自是知道,段愉辰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段愉辰见状,眸中笑意更甚。他望着楚凌钧身后的将士们还有殿前的文武百官,扬声道:“众卿免礼。” “谢陛下——” 数万人站起身来,楚凌钧再次抬眸,望着他,而段愉辰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四目相对,仿佛有很多事情尽在不言中,但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隔阂,终于如融化的冰一般消失不见了。 “报——”有侍卫从奉天门疾速跑来,跪于段愉辰身侧,呈上手中一封急报:“前线军报!北凉军踏过潆水,侵入云州!” 段愉辰闻言,望向楚凌钧:“靖安侯,可否替朕平乱?” 这一次,轮到楚凌钧向他伸出手,索要一物:“还请陛下将赤影军兵符归还臣。” 段愉辰笑了笑,从袖中取出兵符,递给他。“愿靖安侯大将军凯旋归来。” 楚凌钧接过兵符,敛目道:“臣,遵旨。” 永嘉十一年冬月初一,信亲王段愉辰于奉天殿即帝位,年号定为“凰熙”。 同日,靖安侯楚凌钧于京郊大营集结四万赤影军与三万燕梧铁骑再次出征,冬月十四到达北境,与燕梧军参将赵淼、卫远汇合。 凰熙初年一月,燕梧军与北凉军交战于云州,大胜。与此同时,司礼监从西五所的冷宫里寻到昔日董才人手书一封。 董才人是从前完颜皇后的侍女,后来于冷宫产下一子后晋封为才人,抚养皇四子长大。然而手书上却写道,皇四子非其亲生,其生母为先皇后完颜朵兰。 三日后,内务府寻出昔年元徽帝起居注,方才发现,元徽帝的确从未曾宠幸过董才人。而元徽帝临幸完颜皇后的时间,却恰好能与冷宫里四皇子出生的时间对上。 自此便可确认,凰熙帝确实是元徽帝嫡出。 一月中旬,燕梧军收复云州;月底收复覃州和敕州。凰熙帝下旨,册封先帝嫡子段宁彦为太子,尊其母楚皇后为懿安皇后。 一月末,靖安侯生擒北凉军主帅于潆水,北凉军撤兵,北凉王室主动求和。凰熙帝追封其生母完颜朵兰为孝贞皇后,追封其养母董才人为孝穆贵妃。 二月初,赤影军回归北落原驻地。靖安侯安排好北境的布防,带领一万燕梧铁骑精锐,押送北凉军主帅回凤京。凰熙帝下旨将孝贞皇后棺墩迁入帝陵。 二月末,时值初春,天气仍是冷的。日前一场大雪,给整个皇宫都覆上一层白色。段愉辰乘坐御辇,来了昭狱。 御辇停在昭狱门口,段愉辰下了辇,门口的玄羽卫躬身抱拳行礼。 在玄羽卫的带领下,段愉辰进了昭狱,走到最尽头,在一间牢房前站定。 此间牢房相对宽阔,且收拾得十分干净,也没什么霉味和血腥味,里面的床榻和桌椅一应俱全,桌上甚至还放了不少丰盛的食物,但是都没有被动过。 玄羽卫将门打开,随后便退下了。 段愉辰站在门口,一袭靛青色藤纹织锦鹤氅与这昏暗的牢房格格不入。他敛目望着坐在牢房中的人,淡淡开口:“舅舅,许久不见。” 牢房中的人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仔细看去,他头发凌乱,神色萎靡,身形瘦了不少。 完颜睦颂瞧见他,不禁冷嗤一声:“果然是许久不见,好外甥都当上皇帝了。” “都是托舅舅的福。”段愉辰道。 “当初,你与我说北凉与大晟重修旧好,互通商道,免除一切岁赋。我居然信了。”完颜睦颂自嘲一笑。“从那个时候你就想好,该如何利用北凉军占领北落原了吧。” 段愉辰面不改色,细细解释:“话虽如此,但未曾骗你。等到北凉投降,商道会再次启用。更何况,三十多年前,北凉和大晟的商道一直存在。若非隆兴二十四年,北凉侵犯大晟边境,将这互利互惠的局面打破,商道又怎么会被弃用?” “二十年前的事情,你说这些作甚?”完颜睦颂冷眼看着他。 “好,那就说说北落原的事情。”段愉辰缓缓走进牢房,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就是利用了北凉军,打赢了燕梧铁骑,如何?” 完颜睦颂冷笑:“你费尽心机赢得军中的信任,让我派兵给你。你借北凉军打赢晟军后占领了北落原,找到赤影军的驻地,然后一路打回凤京府。”说到这里,他冷笑着摇了摇头。“你啊,真是不像你母亲的儿子。” “哦?此话怎讲?”段愉辰眉梢轻挑。 “朵兰但凡有她儿子一半的心机,也不会去的那么早。”完颜睦颂说。 闻言,段愉辰突然敛了神色,目光添了几分冷意:“你怎么有脸提朕母后的名字?”他突然抓住了完颜睦颂的囚服,冷然盯着他,“她是北凉圣女,可是在你和外公的眼里,她不过就是战败求和的礼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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