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转身回了殿内。 入冬没多久,今年还未曾下过雪。哪知今日就偏偏赶上了。 明明是快到正午时分,天上却苍茫茫一片,半分日光都不见。没过多久,天上就飘起了雪花。 楚凌钧就这样默默跪在养心殿门前,身形不动一下。 起初下的还没多大,雪花落在地上就融化了。但是温度却降得十分迅速,伴随着呼啸的风,雪渐渐大了,很快就落了地上薄薄一层。 到了未时,雪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朝服布料单薄,远远比不上的冬日穿得大氅。很快,他的肩膀上就落满了雪。 楚凌钧闭了闭眼睛,长睫上凝了一层霜。这样的雪,却让他仿佛毫无知觉。 他的脑海中想象到的是当年在北境前线遇到的那场大雪。那是踩上去就会将小腿没尽的雪。马蹄也深深陷入雪地里,无法行军。铠甲凝冰,变得奇重无比,然而冬衣不抵严寒,恶劣而极端的天气下,燕梧铁骑就是这样与北凉军交战的。最终,六万将士陨落在了北落原中。 而此时,这凤京府的雪与北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楚凌钧心如刀绞,但却无法为六万将士讨回一个公道。 远处的段愉辰就这么望着他,望了许久,最终却只是转身,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 楚凌钧的头发上已经落满了雪,他整个人像是雪中的一座雕像,一动不动。大雪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周身的温度也在急速下降。 他的心里闪过一时的恍惚,甚至在想,如果就这样死在这冰天雪地当中,也是甚好的。他没有办法为死去的亡魂讨回公道,那不如让他也这么死去。 大雪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知过了过久,楚凌钧仿佛感觉到面前白茫茫一片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想抬眸看看那人是谁,长睫上的冰晶却突然落入眼睛里,让他不由皱着眉闭了闭眼睛。 来者缓缓走近,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雪。 楚凌钧若有若无地闻见了一抹月麟香,他缓缓抬头,眨去了睫毛上的雪。 “阿姐……”楚凌钧哑声开口,却后知后觉这称呼有些冒犯了,又低声改口唤道。 “……皇后娘娘。”
第45章 楚凌音一身莹白色彩绣凤椒云锦宫装,挽着流云髻,颜如渥丹,玉面淡拂。那样的容貌分明该是明艳动人的,可那双眼眸中暗藏着悲悯,反而衬得她少了几分妩媚,更如空谷幽兰,雍容端庄,又清冷出尘。 “回去罢。”楚凌音目光微动,她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把伞,递给他。 楚凌钧没接,只抬头看着她。“娘娘可否带臣去见陛下?” 楚凌音低垂着双眸,淡淡道:“本宫是来传陛下口谕的,命你离宫。” “我要见陛下。”楚凌钧低声说。 楚凌音:“即便你见到了,又有何用?” “我……”楚凌钧握起了拳头,咬了咬牙。“我想恳请陛下,还燕梧铁骑战死的将士们一个公道……” “这世间本就鲜有公道。”楚凌音说。“你岂能求得事事皆如你所愿?” “……”楚凌钧紧拧着眉,五指收紧,指节咯吱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不愿重惩宋阅?”楚凌钧低声问道。 “宋阁老是三朝元老,辅佐朝堂有功,陛下……顾念旧情。”楚凌音道。 “那燕梧铁骑呢?”楚凌钧蹙眉看着她,“自大晟立朝,燕梧铁骑已经驻守北境百余年!难道比不上一个宋阅吗?” 楚凌音没有回答,只是撑开了伞,给他遮蔽风雪。“把伞拿着。” “阿姐你告诉我。”楚凌钧仍然没有接伞,只是神色黯然地看着她。“在陛下的心里,前线将士们的性命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楚凌音沉默许久,轻声开口。“澜玉,燕梧铁骑对大晟很重要,对陛下也很重要。但是陛下要的是制衡和中立,这朝堂上,只要有任何一方失衡,陛下就会亲自下场来调节。” 楚凌钧愣怔了片刻,目光中有疑惑,有无措,他张了张口,嘴唇翕动几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澜玉,即便你见到了陛下,陛下也不会为了一个燕梧铁骑打破这朝堂上的平衡。”楚凌音说道。 楚凌钧仍是不解。但是此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那个答案他不敢去细想,否则,他会感觉自己是个笑话。 楚凌钧已经开始有些头疼了,跪了太久,冰冷的温度让他的思维都迟钝了起来。 “若是如此,阿姐,我不知道燕梧铁骑这些年来,驻守北境的意义在何处……” “百年以来,楚家守护着这段氏的江山,并不需要什么意义。”楚凌音轻叹,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哀戚。“很多事情,注定如此,没有什么想不想、愿不愿。即便有,也只能被迫接受。” 听到这里,楚凌钧忽然自嘲般轻嗤一声。 那一瞬间,他终于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楚家也是个笑话。 不管想不想,愿不愿都要接受,就像是姐姐成为皇后,就像他当初和段愉辰成亲一样。 以及今日早朝上的这个结果,他都要接受。 楚凌钧闭了闭眼睛,从姐姐手里接过了伞。 楚凌音看了眼身边的宫女,宫女上前欲扶楚凌钧站起来,却被他拒绝了。 跪得太久,膝盖受凉早已麻木,仿佛灌了铅一般。但他还是紧拧眉心,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然后向楚凌音缓缓行了一礼。 “娘娘保重身子,微臣告退。” 随后,他转身,手中举着楚凌音给他的伞,踉踉跄跄地往养心门走去。而楚凌音仍然站在原地,目送着他。 段愉辰就站在拱门下,目睹了一切。等到楚凌钧走近,他才上前来接过了他手中的伞,然后搀扶着他离去。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走在宫道上,发出咯吱声音。段愉辰不由低声道:“小心些。” 楚凌钧面容极其难看,脸上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临走前,段愉辰回头看了一眼楚凌音,他微微颔了颔首,以表谢意。 积雪过厚,再加上楚凌钧已经在雪里冻了太久,不再适合骑马,段愉辰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把人塞进了马车里,然后给他倒了杯热茶,递进他手心里。 “先喝了,暖暖身子。”段愉辰吩咐道。 楚凌钧心灰意冷,木讷地拿着杯子,一动不动。 段愉辰叹口气,索性握着他手腕将杯子送到他嘴边,这才让他喝了两口。随后他将杯子放回一旁,握着他的手,只觉那只手凉得像冰块一般。 “跟你说了要从长计议,你偏要这般不冷静。”段愉辰叹口气说。“把自己冻成这样,你满意了。” 楚凌钧一动不动,面容只有麻木。 段愉辰瞧着他,假意抱怨:“平日里我才是体寒的那个,现在让我给你暖手。” 楚凌钧欲将手收回来,段愉辰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 “澜玉,你不能为了这件事就灰心丧气,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不是么?”段愉辰轻声说。 楚凌钧闭了闭目,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澜玉,笑一笑,好不好?”段愉辰摇了摇他的胳膊。 楚凌钧仍旧默不作声。 段愉辰又叹了口气,他也没办法了。“先回府洗个热水澡吧。你这身上凉的,暖都暖不回来。” 楚凌钧心里仍然乱得很,无论如何都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马车又行驶了片刻,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数月之前,他还在养伤的时候曾经收到过一张纸条,按照纸条上的指引,他去了五里街,见到了一名老者,那老者曾经告诉过他冬衣霉粮案部分真相。并且,老者还曾说过,他还有未尽之言,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会尽数告知。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险些把此人忘记了。 楚凌钧撩开车帘,“停车!” “澜玉?”段愉辰面露不解。 正在驾车的季临拉紧缰绳,停了下来。“侯爷可有吩咐?” 楚凌钧没有答话,直接跳下了马车。 段愉辰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忙道:“不许跑!你要先回府洗个热水澡!” 然而,他连楚凌钧的一片衣角都没抓住,后者已经踩上马镫,随后一甩马鞭就跑得没影了。 段愉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恨得咬牙切齿:“娘的,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都不耽误他策马。” 季临有些发蒙,不明所以的问道:“主子,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段愉辰叹了口气说:“跟上去吧。” 季临看着一骑绝尘的楚凌钧早就消失了踪影,然后回头问道:“怎么跟?” 段愉辰无奈道:“他去了五里街。” “五里街?” 季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 “主子是如何知晓的?”刚才他在驾车,也没听到两人提起这个地方啊。 段愉辰摆摆手,催促道:“别管了,去了再说。” 【作者有话说】 “老者”这个角色,先前在33章出现过~
第46章 冬季天短,再加上今天下了一天的雪,酉时一到,天色就暗了下来。楚凌钧来到城东五里街那处破败不堪的住所,找到之前那老者的房屋,随后走了进去。 雪终于停了,天色昏暗,连月亮都看不到。 楚凌钧推门而入,只见那屋里的摆设还是从前那般破旧,桌上燃着昏暗的烛光,那老者背对着他而坐,与上次来见到的景象一模一样。 唯一与上次不同的是,桌上的茶具是崭新的,茶壶还冒着热气。 “侯爷,请坐。”老者的嗓音依旧沙哑。“上次见面,未曾备茶,招待不周。这一次,老朽特意备了新茶。” 楚凌钧一撩大氅,落座老者对面,随后把剑放在了桌上。 “上次你说,还有未尽之言,等下次见面会说。”楚凌钧沉声道。“现在本侯来了,你都知道些什么,说罢。” 老者颤巍巍地执起茶壶,缓缓给他斟了一杯。“侯爷受了凉,先暖暖身子……” “本侯没时间跟你废话。”楚凌钧冷声道。 老者下意识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剑,默默道:“也罢……” 随后,他思忖片刻,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娓娓道来:“上一次,老朽并未告知侯爷,冬衣霉粮案的始作俑者是何人,但是想必侯爷已经知道了……” “是户部主事杨明做的,宋阅指使的。”楚凌钧说。“这些我确实知晓。” 老者摇了摇头,说:“非也。杨明是受宋阅指使,但宋阅,亦是受人指使。” “什么?这怎么可能?!”楚凌钧霎时皱起了眉。“若他受人指使,那在早朝上他为何不说?为何平白无故背下这个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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