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不禁问道:“那汀兰苑,不是数月之前就被封楼了吗?” “不错。”段愉辰道。“汀兰苑就是因为常年少缴赋税,所以才被凤京府衙查封。还有那家天香楼,明面上是一家饭馆,实则收入多以赌博为主。与汀兰苑一样,常年少缴税款。臣弟已调查清楚,这天香楼与汀兰苑的幕后东家,就是宋阅。” 段愉辰呈抬头望向永嘉帝,呈上一份公文:“皇兄,这是数月前,凤京府衙抓获汀兰苑老鸨的审问记录。那老鸨已如实交代,他们汀兰苑就是宋家的产业!” 冯皎将那份公文呈给永嘉帝,段愉辰继续道:“至于天香楼的掌柜,如今也被凤京府衙抓获,严查偷税之举。”他侧目瞥一眼宋阅,“想必,不出三日,就会有调查结果。” 大殿之上议论纷纷,有人义愤填膺道:“陛下,像是天香楼和汀兰苑这等商户的赋税,本就归户部管辖,户部这几年收支失衡,赤字越来越大,宋阁老身为户部尚书,如今却一味哭穷。可是我大晟国库收入靠的多半都是赋税,如今想来,户部的钱,都进了宋阁老的腰包了!” “微臣请命,严查宋阅家中收入!” “臣附议!” “臣也附议!” 看着无数大臣接二连三出来赞同,楚凌钧目光不由暗中看向段愉辰,然而,他却恰好看到这厮也在轻挑眉梢笑着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样,仿佛在等着他夸奖。楚凌钧直接收回了视线。 永嘉帝看完了段愉辰呈上来的凤京府衙的审问记录,最终将其合上,放在了御案上。他望向跪着的宋阅,目光晦暗不明。 “宋卿,朕对你,确实是有些失望了。” 宋阅一听,欲回话,却突然咳喘不止。“老臣……咳……”足足等了许久,他才舒缓过来,深深地叩了一个头。 “家中生意,虽然都是内人和几个孩子负责,但出了此事,都是老臣管教不严之责。咳咳……老臣……请求陛下重责……” 段愉辰一听,打断道:“先不急着请罪,本王还要弹劾宋阁老最后一件事情。”说着,他倏地一笑。“不知阁老可还记得,一个月前,永清河渔场发生的事情?” 宋阅艰难地转头蹙眉看向他,“不知王爷想说些什么?” 段愉辰抬头望着永嘉帝:“皇兄,臣弟要弹劾宋阅苛待手下佃户,无论是渔场还是田庄,但凡是宋家的佃户,都对其怨声载道。此外,还有最后一事——” 段愉辰突然提高了几分声音,“当日在永清河渔场,本王将宋家掌事高哲推下水,意在小惩大诫。后来,我命高哲随身带来的小厮张奎将其救起,张奎却暗中将高哲害死,最终以其溺水而亡为名,嫁祸于本王。那张奎已经被刑部所抓获,且全部交代出来了。” 段愉辰冷笑一声看向宋阅。“宋阁老,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 任谁都没有想到,今日的早朝从始至终只议了一件事,就是当朝首辅兼户部尚书宋阅的罪过。 此时,宋阅已然无话可辩。 永嘉帝淡淡抬目,问道:“何爱卿,小厮张奎犯谋杀之罪,可属实?” 刑部尚书站出来,如实答道:“回禀陛下,此案属实,昨日方才审完,刑部正在给张奎定罪中。” 永嘉帝微微颔首。随后,他又看向段愉辰,眯了眯眸:“平日里看你每天都没个正行,不曾想,也会办些正事。” 说着,段愉辰摊了摊手,十分无辜道:“皇兄,臣弟也不想忙这些事情,谁让宋宽先欺负臣弟的。至少那个叫高哲的主事,他不是臣弟害死的,皇兄要替臣弟讨回公道啊。” “公道自然会还你的。”永嘉帝看了眼宋阅,说,“宋阁老,你若当真无话可说,朕可就要给你定罪了。” 宋阅缓缓再次扣头,哑声道:“户部这些年的亏空,归于老臣失职之由。臣不敢请求陛下谅解,愿竭尽家财弥补一二。但求陛下看在老臣曾为朝堂尽心竭力的份上,能允臣致仕,颐养天年。” 永嘉帝看着他,良久未曾开口,仿佛在思考如何定罪于他。 过了很久,永嘉帝沉声道:“小厮张奎犯谋杀之罪,处以绞刑。其主宋宽,犯教唆之罪,杖一百。” 听到这里,楚凌钧仿佛感受到一束目光正投向他,他偏头一瞧,果然看见段愉辰那厮正在看着他,还眨了一下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先前的那八十廷杖,现在都已经还回去了。 楚凌钧颇为无语,收回了视线。 永嘉帝又道:“户部与凤京衙立刻清查宋家全部所欠赋税,责令一月内缴清。” “至于宋阅,暂停户部之职一月,思过反省。失职之过,罚俸一年。至于致仕,朕不允,不必再提。” 楚凌钧一听,霎时皱了眉。“陛下!”
第44章 闻言,宋阅闭了闭眸,再次叩头:“老臣宋阅,叩谢圣恩。” 楚凌钧这才反应过来,对于宋家以及宋阅的定罪,已经结束了。 “陛下!”楚凌钧撩袍跪地,行了一礼,面容冷肃。“宋阅间接致使北境六万将士殒命,他们的亡魂都在等一个公道。敢问陛下,难道对于宋阅的处置仅此而已吗?” “你在质疑朕的旨意?”永嘉帝眯了眯眸看向他。 楚凌钧紧拧双眉,低声道:“臣不敢,臣想要的只是公道二字。” 永嘉帝冷笑:“你是说,朕处事不公?” 楚凌钧垂首未语,脸色却难看至极。 “宋卿乃三朝元老,劳苦功高,且功大于过。若是重惩,朕于心不忍,还会寒了朝廷上文武百官的心。”永嘉帝道。 楚凌钧掌心紧握,隐忍道:“陛下不忍群臣寒心,难道就忍心让前线将士寒心?” 这话质问得无礼,不少人为楚凌钧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永嘉帝面色一冷:“放肆。” 天子一怒,大殿之上所有人悉数跪地。段愉辰望向楚凌钧,想劝劝他,哪知楚凌钧只抬首望着永嘉帝,根本没有看他。 永嘉帝冷眼盯着楚凌钧,面色难看至极。 最终,楚凌钧还是败下阵来,缓缓敛了双目。 永嘉帝冷笑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何异议?” 无人应话。 而此时,楚凌钧紧握着拳头,额间青筋毕露,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他欲闭目压制心下冲动,然而脑海中却是殒命在前线的将士们。 听着无人说话,永嘉帝冷然道出一句:“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皎已经扶着永嘉帝离开了奉天殿,文武百官也都站起身来。而楚凌钧却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段愉辰上前,低声道:“澜玉……” 楚凌钧依旧不动。 直到文武百官走得差不多了,有人缓缓走到楚凌钧身侧,行了一个揖礼,继而叹道:“侯爷,那批冬衣和军粮,我也万万没有想得到会是那样一个结果。我很抱歉。” 楚凌钧没理会他。 “我年事已高,如今只愿致仕,奈何陛下不允,此非我本意,还请侯爷见谅。”宋阅低声道。 段愉辰受不了了,上前来拦在楚凌钧面前,十分嫌弃道:“能不能滚?” “你……”宋阅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文人,最是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还无法辩驳。 好在有其门生上前来,告诫道:“信王殿下慎言!这可是在奉天殿,王爷不怕被言官记一笔吗?” “老子又没什么官职,还怕弹劾啊?”段愉辰冷笑一声。“倒是你们这些人,老子今天弹劾姓宋的,明天就轮到你们了。” 宋阅的几个门生对段愉辰指指点点,不知该作何评价,最后扶着宋阅离开了奉天殿。 大殿之上只剩下了两人。 段愉辰蹲下身子,望着楚凌钧,轻声道:“澜玉,该走了。” 楚凌钧仍旧一动不动。 段愉辰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思忖片刻低声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可是这里不是难受的地方。若是被都察院的言官们瞧见,总归是不好的。” 楚凌钧闭了闭眸,掩去眼底的恨。内心挣扎许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终究还是在段愉辰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两人向着东华门的方向走去,楚凌钧依旧在想着方才奉天殿上发生的事情,脸色极差。两人一同走在宫道上,段愉辰怕他不死心,还要去找永嘉帝理论,于是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转头就走。一边还时不时左右张望,发现周围没有别的人,这才低声道。 “看得出来,皇兄在保宋阅。澜玉,这个时候不能冲动,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楚澜玉!” 话音未落,楚凌钧已经挣脱了他的钳制,转头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段愉辰十分心焦,赶忙追上去。 “澜玉!” 楚凌钧也不知道他还要去找永嘉帝说些什么,还要去理论些什么。永嘉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对于宋阅的处置,只有罚俸而已。而对于那些死在北境的燕梧铁骑,已经不会再给他们什么说法了。 可是楚凌钧仍然无法就此妥协,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已成定论,或许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争取,事情都不会再有任何改变的余地了。 可是他仍然没有办法。 他来到养心殿,利落地在殿外一跪。 膝盖磕在青石砖地上,但他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痛意。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让永嘉帝重新定罪于宋阅,给死去的燕梧军将士一个公道。 段愉辰站在养心殿外的拱门下,远远地看着他,满目担忧。他想去劝他,可是段愉辰也知道,这个时候,除非是他皇兄突然改变圣意,否则,谁也劝不动楚凌钧离开。 一刻钟过后,冯皎从殿内走了出来,站在楚凌钧身侧,叹了口气。 “陛下身体不适,已经去休息了。侯爷若是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本侯等陛下醒来。”楚凌钧哑声道。 冯皎实在无奈:“侯爷,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让老奴为难了,何必呢?” 上一次,还是赐婚之时。那时候他要见永嘉帝,可永嘉帝却始终不召见他,他只能等在会极门外,让冯皎为难。 楚凌钧垂了垂眸子:“抱歉。” 冯皎也无可奈何了,他抬了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侯爷,今儿这天可不是特别好。日前钦天监说过,这几天会下雪。这大冬天的,万一冻出个好歹,可是个大麻烦。” “冯掌印若是不愿替本侯通报,那就请回吧。不必再劝了。”楚凌钧面无表情道。 冯皎一听,已经有些生气了,他几次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如此反复数次,方才道:“侯爷,老奴再奉劝最后一句。若是陛下动怒,让玄羽卫把您拖出养心殿,这可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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