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打量着他这淡如清风的模样,不经意问:“你当年为何要出家?” “因缘。” 林晗微怔:“修道真能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失望地耷拉着眉毛,腹诽道:跟他谈天好没意思。 “道长,玉虚的武功好厉害,怎么做到杀人无形的?” 清徽睁开双眼:“习武是为强身健体,修身养性,不是为了杀生。” 林晗却回想着当初江千树那一招凝气化形,以柔克刚的功夫,简直跟神迹一般,不用动手就击退了强敌。 他自顾自说:“我看江道长也会。” 清徽问:“想学?” 林晗失笑:“你们的绝学能传给外人吗?” “我自创的功法,想传谁就传谁。何况,你不是外人。” 春风掠过草地,野草纷纷弯下腰,左右振荡,簌簌的清响不绝于耳。惊蛰已过,万物复苏,虫蚁都从地下爬出,在草窠间繁衍生息。 一只白蛱蝶在草间款款飞舞,乘着风直上青云。 “你看。”清徽柔声道。 林晗听他的话,望着头顶翩飞的蝴蝶。清徽摊开左手掌,缓缓并拢食指、无名指与小指,剩余两指朝天一比,立时有风声轻啸,宛如珠玉落地。眨眼之间,蝴蝶双翼僵直,骤然坠落。 林晗惊呼一声,伸手去接,蛱蝶便飘到他的掌中。 清徽注视着蝴蝶,温和一笑,嗓音轻柔:“体内气息运转,经穴位打出,拇指少商,中指中冲。就是你说的凝气化形,隔空击物。” 林晗紧盯着蝴蝶,若有所悟。那蝴蝶昏厥片刻,在他手心颤了颤,重新爬起来,抖抖触须飞走了。 清徽望着蝴蝶,眉眼带笑:“回家吧。” 林晗见过他一招杀人的模样,对这小小的蝴蝶,他却毫不吝惜慈悲善念。他说的武功太过玄奥,若非亲眼所见,林晗根本不会相信。清徽能将如此玄妙的功夫施展自如,足可见他的修行,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越发不懂,这人离开空山是为了什么。 清徽牵过林晗手腕,仔细摸了摸,默然许久才开口:“体质弱了些。” 林晗无谓道:“我小时候身体是不好,练武也是为了强身。” 两人等了不久,远处慢悠悠地显现出一列商队。商队停在草滩边上,十来头骆驼、矮马埋头喝水,人声呼喊响彻草原。 他们跟着商队回到凉州。途中林晗毒发一次,在三月艳阳里冻得浑身抽搐。清徽一声不吭地背着他走了几里,林晗靠在他的背上,做了个混乱的梦。 梦里下着大雨,他变成一只鹰,站在枝杈上抖着湿淋淋的羽毛,凶狠地鸣叫。忽然有只海东青从天而降,直勾勾盯着他。他本以为他是来抢地盘的,于是叫得越发凶狠,可那鸟儿却张开雪白的翅膀,把他遮在温暖的羽毛下。 林晗从湿冷的梦里惊醒,活动手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天光从竹窗透进室内,窗外一帘青翠,细雨濛濛。 苦涩的烟气飘进屋里,他披衣起床,走出卧房。清徽在门廊煎药,面前一只小桌,放着十来个青瓷碗。他把药匀进小碗,每只碗里药量不同。林晗本以为是给他喝的,不想清徽自己端起一只,面不改色地喝下。 没过一会,他就脸色发青,唇角溢出鲜血。 林晗看傻眼了,惊呼:“你这是做什么!” 清徽擦去血,回答依旧简单:“试药。” 他抬起眼,看见林晗震惊的模样,叹了声:“近年天暖,冰雪融化,雪参已经绝迹了。要想解毒,只能试试以毒攻毒的法子。” 林晗顿时明白,碗里的都是毒药。他偏过头,有些哽咽:“你我非亲非故,何苦做到如此地步。” 清徽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有些失神,片刻后淡淡一哂。 他喝完药,取了笔墨纸砚,在廊下对着青葱草色走笔描绘。一只瞧不出名字的鹰隼掠过天际,捕食纷飞的雨燕。林晗坐在他身边,眺望着天空中叽喳的飞鸟,出神地呢喃:“鹰。” 清徽停下笔,忽然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林晗摇头:“我不喜欢姑娘。” 他抬起头,见清徽板着脸,眼底冒着寒气,便改口:“我喜欢漂亮的。” 清徽点头,蘸了些墨,继续绘画:“还有呢?” “要高,比我高半个头,身手要好。禄州人,家世显赫,跟我两情相悦,出生入死,彼此定情,山盟海誓过。” 清徽搁下笔:“你不如直接报他名字。” 林晗神色一动,道:“道长,我真的想见他。自从分开,我没有一日不想他。” 一想到卫戈,即使再苦也感知不到。而所爱分隔天涯,甘甜过后,铺天盖地的痛苦接踵而至,几乎能杀人。 清徽长叹一声,将此事拂过:“今日适合踏青,你重病初愈,跟我出门走走。” 林晗不依不饶:“道长,求你。” 清徽皱紧眉头,良久后终是心软:“等你身子大好再说。” 他领着林晗出门踏青,走过曲折的山道,踏上绿草如茵的河畔,正遇上乡间庙会。有人家办喜事,锣鼓鞭炮喧天响。 清徽在庙会街上买点心,林晗站在一旁,怔怔地看。一家迎亲,一家祝寿,大门刚好对着,两家门前人来人往,红火喜气。 缭绕的烟雾在巷陌间穿梭,祝寿那家搬出几大屉刚出炉的寿桃,热气滚滚,分发给庙会上的行人。林晗捧着两只寿桃,油然想起句话。 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双亲高寿,又因他们年事已高而常怀忧惧。 入夜时分回到宅子,清徽试了回药,这次剂量合适,没再吐血,便让林晗喝下一小碗。林晗从没喝过这么苦的东西,苦得他几乎把脏腑呕出来,不知清徽是如何面色平静地咽下去的。 喝完药,清徽拿出点心,喂他吃了块甜腻腻的云片糕。 晚间落了雨,他在冷清的卧室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浑身一股燥意。 月亮照进窗户,落在床边。林晗弓着身子,一只手不自觉伸到枕头下,摸出面具。铁石打造的面具有温度似的,灼烫着他的指尖,林晗眼中有些热意,手指发抖,喉中干渴。 月色清凉如水,小河似的环绕着他,可他的心思却化作野火,迅猛地燃烧。往天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想卫戈,但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热烈。 林晗暗暗猜测,兴许是合欢毒发作了。不仅想他,更想他的怀抱,他的亲吻,他的抚摸。 他蜷成一团,拿被子紧紧裹着身躯,浑身都在发抖,一手握着面具,呼吸越来越粗重。 想要,想被他…… “唔。” 他控制不住,发出声急促、黏腻的低吟,慌忙捂住了嘴,懊恼不已。 短暂的失神后,他的魂魄飘飘欲飞。快意混杂着苦涩,窜过脊骨,直冲天灵。 林晗掀开被子,满身热汗,疲乏无力地坐起,取来巾帕擦身。夜风卷进窗户,细碎的叶子洒了一地。他再无睡意,干脆起身,走到窗边,听见几声熟悉的啾鸣。 院子长着几棵野树,如今都吐了绿,发出新叶。密匝的枝条间立着个漆黑的影子,像是只大鸟。 林晗盯着那鸟,惊愕万分,心间狂跳,试探地叫它:“碧霄?” 那只鸟立刻听懂了他的话,拍拍翅膀,悄无声息地落到窗前,黑溜溜的大眼睛探究地望着林晗。
第127章 暗香如故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碧霄低下头,脚步踉跄,轻轻蹭他的手指。林晗心生疑窦,双手捧起鸟儿查看。碧霄缩着爪子,发出声细腻的低鸣,在他掌心发抖。 粘湿的血红沾上林晗的手,他不禁吸了口凉气。这隼受伤了。 他慌忙抱着鸟儿到桌前,取出清徽给他治伤的药。碧霄左腿有道半寸长的平直伤口,羽毛脱落,血迹汩汩,不像别的鸟抓出来的,倒像某种锐器留下的。 伤口很痛,包扎时鸟儿不停发抖,哀叫着蹭林晗手指,听得他一阵心疼。 “你怎么来凉州了,你主人呢?” 碧霄突然挣脱他,昂首挺胸,羽毛倒竖,狂躁地拍打翅膀。林晗警惕地环顾四周,窗外寂寥幽暗,不时刮过阵风,树叶沙沙作响。他在房中找了把匕首,带着碧霄去寻清徽。清徽的卧房就在院子对面,一推开门却空空荡荡,树影落入室内,在幽蓝的月光里摇荡。 林晗走出房门,庭院寒风乍起,吹来股湿冷的血腥。他攥紧匕首,快步到正门边。还没靠近,大门骤然打开,清冷月下立着个雪色衣影。 林晗眨了眨眼,避开拂面的冷风。 “道长?” 清徽没有答他,款步上前。不知为何,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阴寒之意,一进门便握着林哈的手,道:“走。” 林晗摸摸他冰凉的手背,追问道:“去哪里?” 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林晗嗅着风里的血腥,忙扶着他的手臂,轻声开口:“你受伤了,有人追到凉州来了?” “不必担忧,”清徽皱眉,关上门,拉着他往院里走,“跟我来。” 他没否认,林晗知道猜对了。谁一直想杀他,更是清楚不过。两人快步进了正堂,清徽在墙边摸索片刻,找到个隐蔽的小门,小门后藏着扇夹墙,恰好能容纳一个人。 他把林晗推进夹墙,嘱咐道:“在这藏好,不要出声。” 林晗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回忆起他吞下的那碗毒药。配制解药不是一日之功,他拿自己试毒,恐怕也不是头一遭了。 “那你呢?” 清徽站在夹墙外,对他温柔一笑,伸出手。林晗不疑有他,任他在肩头拍了拍,随即后颈被人一按,不知碰到哪处穴位,顿时浑身酸软,双腿无力。 他背靠着墙跌倒,连声音也发不出。清徽看向他怀里的碧霄,颇为感慨:“小鸟儿,你也要好好的。一个时辰后,你们就平安了。” 林晗紧盯着他,忧惧不安地摇头。清徽骤然关上门,隔绝堂中的月光。 他在黑暗里孤坐,听见院里呼啸的风声,仿佛凌厉的暴雪,不断劈落。 脚步声纷乱地涌入正堂,林晗听不出来了多少,一颗心猛然撞动,指缝被冷汗濡湿。 有个苍老尖细的声音响起:“裴知度,别来无恙。” 清徽道:“辛总管。” 林晗浑身一震。这个姓氏和职位,让他立刻想起了一个人。当年禁庭第一高手,聂氏天狼营前统领,卫戈失踪已久的师父,辛诸。 那人笑了笑,叹道:“难为裴知度还记得故人。本以为你出了家,当真斩断尘缘了。” 清徽沉默不语。他接着道:“把那孩子交出来吧,与我作对,有何好处呢?总归不是你家孩子,何苦让他拖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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