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仍是麻木地张着眼睛,一丝动静也无。 林晗被这眼神瞧得头皮发麻,轻声道:“你们……听不见我说话?” 罗刹嘲道:“这些人中了毒,昏昏沉沉,哪里听得见你的话。” “你给我喂的什么毒?”林晗问。 “软筋散,”罗刹停顿一瞬,“你身上还有别的毒,故而畏惧毒王的铃铛。” 毒王的铃铛不仅能控制中毒的人,还能召来山洞里的怪物。山洞入口坍塌,应当就是那些怪物的手笔。 一想到他身上的毒,林晗便面红耳赤,暗叫不好。那淫毒明明解过一次,为何还未根除,该不会是毒药入骨,他这一辈子都要受药性折磨? 他回忆起在密道里的情状,直想掩面。 那药发作起来极为迅猛,他已算是自制,却在顷刻之间,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若以后不分场合毒发,万一暴露出丑态,该如何是好? 林晗不敢往下想。 罗刹似乎猜到他的想法,颇有些怜悯。 “你中的那毒名为合欢,一旦侵入肌肤,便会深入骨髓,无药可解。每次行房,毒性更厉害一分。到最后,变得与只知交欢的野兽无异。” 言毕,他语重心长地叮咛:“你自己看着办。” 林晗神情厌恶,感觉浑身的血都脏了:“我能怎么办?” 罗刹给他出主意,长叹道:“要么,长痛不如短痛,自宫了事。要么以后毒发,你就憋着。” 林晗连连赞他出了两个好主意,紧接着,便听见牢房外传来一阵呼喝。 人影闪动,被昏黄的灯光拉得细长。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那影子也愈发庞然,变成个膀大腰圆的剪影,好似一座小山。 牢门边锁链碰响,来人开了门,跨进屋子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几个笼子里。 这人粗声粗气地说话,听来有些耳熟:“你们谁叫吕应容?” 不待吕应容出声,林晗便开口:“我是。找我做什么?” 吕应容瞠目结舌,一双手紧攥着袖子,腿根发抖。 林晗状若无意地给他使个眼色。那人隔着笼子打量他几分,嘲道:“纯阴之体?我倒要看看,毒王能炼出什么好玩意。” 林晗皱着眉头,惊呼道:“啊,好汉饶命,我还没活够呢。” “走吧,”来人嬉笑两声,替他解开笼子上的锁链,伸手在林晗脸上摸了一把,“要是炼成了药,毒王说不准会让你修炼冥蚀功,那可是造化。” “鬼头刀,”吊在天顶的人突然发话,“你不是常念叨着教规森严,连女人都不让你抱了。这小白脸貌若好女,反正他都要死了,不如玩他一回。” 林晗一怔,随即暗骂,真不是个东西。 鬼头刀惊讶地转过头:“你他娘的怎么在这?” “我没守住后山,让只小耗子混进来了,怕是活不了多久。”罗刹幽幽叹气,“你要不考虑一下,让我在死前也过过眼瘾。” 吕应容骂道:“真是个畜生!” 林晗摩挲着手指,紧盯着那魁梧的影子。鬼头刀瞧他片刻,眼神在林晗身上缠来绕去,转头对罗刹淫笑一瞬,道:“没想到你这病鬼还挺会玩的。” 罗刹哈哈大笑:“哪里哪里。你把他拽出来,拿链条捆着手,不然在笼子里,我可看不见啊。” 那人听完,便走进笼里,替林晗解了脖子上的锁链。 他一手牵着铁锁,把人从笼中扯出来。光芒落在粗壮的手臂上,林晗才得以看清,他那两条被废的手臂,都镶上了坚硬的机关臂。 鬼头刀拧住林晗一条胳膊,把铁索往他腕上套,套完左手绕过后背,接着捆右手。林晗趁他转到自己身后,猛然出手扯住锁链,爆发的力道极大,令他身子一歪。 他扬腿扫向他前胸,那家伙自知上当,慌忙抬手格挡,仍受了重重一击,半跪在地。林晗扯过铁链,飞身跃去,将手指粗的链条缠在他脖子上,手臂猛然发力。 纵使有千钧之力,此时此刻,也只能用来搏命。 鬼头刀仰起脖子,颈上筋肉抽搐,两手疯狂地扯动铁索,奋力挣扎,几乎要把林晗掀翻。林晗额角汗湿,紧盯着他暴凸的双眼,脑海空空,一心勒紧手里的锁链。 他使出浑身力气,恨不得把他的头颅绞断,眼中一片温热,似乎有血液在突突跳动。 铁索像是蟒蛇,紧缠着那条脖子,那人口中含糊,牙齿切磨,吐不出半个字。 渐渐地,林晗听不到气喘如牛的声响,地上两条蹬动的双腿也停了下来。 他松开双手,浑身被汗水浸湿,脱力地坐在一旁喘气。 右手臂剧痛难耐,他捂着胳膊良久,汗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到颈窝 天顶传来罗刹的声音:“受伤了?” “力气使得太大,脱臼了。嘶,完了,我算是废了。” “别愣着,”罗刹提点道,“他可能只是昏过去,先把人弄死。” 林晗左右张望,道:“牢里什么都没有,怎么杀他。” “你把我放下来。” 林晗连忙起身,捂着折了的胳膊,在牢房各处寻找机关,摸了半天,发现门后有处把手。 他试着拨动把手,屋顶便传来一阵滚轮声响。 机括缓慢运作,罗刹的脚终于踩到了地面。只是手腕仍被铁环套着,环上明晃晃的两个钥匙孔,不知如何打开。 林晗蹲下身,在鬼头刀身上摸索,从他腰间拽下一串钥匙,约莫十来把。两人试了半天,才听见铁环咔嗒一响。 罗刹活动着双腕,把地上的锁链往鬼头刀脖子上套,再把他吊在悬垂的铁索上,转动机关。 林晗拿着钥匙,放出吕应容,转头朝罗刹问:“这地方怎么出去?” “我不出去。”罗刹道,“不过,我会想法子让你离开。” 林晗一怔:“你不想回家吗?” 他听完竟笑出了声,出言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口吻。 “我这副样子,回什么家。” 林晗望着他的脸,有什么突然梗在心头。 他的头颅被细长的麻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好看,像是瀚淼的冰河,又像是薄雾初晖的天际。 如若他没有患病,容颜完好,这该是何等惊艳的一张脸。 “可你留在这做什么?这病不是无药可治,为何不试一试。” 罗刹道:“我不是没想过离开。但我走了,阿檀就孤零零一个,太可怜了。反正我也活不长,就这么着吧。” “你的确活不成了。” 牢房外黑影晃动,忽而步出个高挑的人,驻足在门边,长身而立。 火光映在穆思玄半边脸上,他的脸孔因暴怒而扭曲,仿佛噬人的凶兽。 牢里三人都愣了一瞬。罗刹轻轻推了推林晗,压低嗓音:“我拖住他,你们快跑。” 穆思玄盛怒之下拔出佩剑,高声骂道:“不知死活的奴婢,竟敢背叛我!” 他一脚踹开牢门,劲头威猛,恨不得把这屋子掀翻。穆思玄举剑便刺,却不是冲着林晗,而是指向罗刹。 “走!” 罗刹一声大喝,抬掌推在林晗肩上。两人抓紧时机,奋力冲向牢门,逃出这方寸囹圄。 林晗回首顾望,只见灰蒙蒙的光影下,那二人交手数合,罗刹只顾防守,身中数道剑伤,始终不肯还击。 黑暗之中,银刃翻转。下一刻,林晗听见一发沉闷的声响。 锐器穿破麻衣,没入血肉,扑哧一下,溅洒的鲜血便如源源不断的河川,从伤口奔涌而出。 他的心猛然一震,隐约意识到什么,却已将那昏沉的黑暗甩在身后,听不见血液涌流的声息。 他周身的血开始奔涌、沸腾,宛如狂风怒号,在耳畔叫嚣。玉扳指被他攥紧,硌得手心发疼,犹似一把尖刀,狠狠钻进心窝。 林晗脑中忽地浮现出一个人影,白袍长枪,金鞍骏马,在长风瀚海间恣意驰骋,冰河似的眼里意气如虹。 他从未见过,只是觉得,他或许该是这样的。
第117章 小心地滑 牢房外是条通道,一头有火光,一头幽静晦暗,飘着蓝蒙蒙的雾瘴。两人手无寸铁,林晗受伤,不可自投罗网,便摸着黑,沿路没命奔逃。 这条路虽幽暗,却能辨认出方向。道路墙壁也不似寻常山洞,而是方阔平整,堪比走马大道。许久之后,铺地的泥土变成了砖石。 林晗回想起跟罗刹的对话,忽然觉得,此处兴许和后山相距甚远。如若他猜想的不错,他们应该被带到了王陵地宫中。 脚步声深杳杂乱。林晗攥着吕应容的手,两人掌心都渗出薄汗,黏糊糊的。 正逃命时,脚下砖石忽然一翻,露出一处陷坑。林晗被股力道扯倒,忍着剧痛没松手,转头去看,身旁的人掉进坑里,整个身子悬在空中,唯有只手被他拉着。 那块砖板掉进坑洞,窸窣的细响从坑底传来,墙壁间立刻传来机括运作的声音。林晗趴在地上,眼见吕应容挂在黑暗的坑洞中,厉声道:“抓着我往上爬!” 吕应容垂头一望,口中喘息:“下面是流沙……林太守,你逃命吧!” 暗处机关嗡嗡震颤,坑洞与墙壁相连的空隙中缓缓滑出一道石门。林晗顿时明白过来,砖石翻转,机关开启,闯入者掉进流沙坑,入口便会被石门封死。 “别废话!”他越发焦急,紧盯着逼近的石门,“好不容易跑出来,可不是让你就这么死掉的!” 吕应容从未遭遇过这等困境,他本是怯懦的人,若凭自己一贯的个性,此时便就认命,躺平等死,渴盼来世投个好胎。可当他看着林晗不顾安危带着他,拼尽全力要救他,似乎什么都不害怕了。 他压下周身的战栗,抓紧林晗的手,攀着他的胳膊往上爬。 石门越来越近,留给他逃脱的空隙变得狭窄。林晗一咬牙,往前趴了些,伸出受伤的右臂,颤巍巍地抵住门板。 耗神费力许久,吕应容总算从坑洞露出半个额头。林晗松开右手,捞住他的肩膀,使出浑身解数,把人拽上地面。 脱险过后,两人累得筋疲力尽,瘫倒在地板上喘气。林晗右手疼痛难耐,坐起身来,靠着墙壁小憩。 他闭上眼睛,左手在砖块上敲了敲,声音空洞,果然是有夹层的。这翻板、陷洞、流沙,怎么看都是陵墓里的防盗机关,看来他们真的进了地宫。 林晗睁开眼睛,正对上黑暗里一双秋水似的眼目,顿时愕然。 吕应容道:“太守,你又救了我一次。” 林晗揉揉额角,松了口气,无谓道:“同舟共济,你不必放在心上。” 吕应容垂下眼睫,淡淡一笑,昏晦之中,隐隐有些娇羞的意味。林晗皱起眉头,轻咳一声:“你别这样,换了别人也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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