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皱眉道:“姑母有话不妨直言。” 长公主讽笑道:“本宫方才说过,要成全你们二人。可桓儿到底是我的儿子,皇兄当年亲封的世子,你如今庶人的身份,要与他比翼双飞,就需三书六聘,昭示天下,以女嫁之礼进门。你一个男人,自然不可做正房夫人,只能做媵妾。如何?若你答应,本宫就再也不过问你二人的事。” 卫戈面带愠色,隐忍道:“我当母亲发了善心,原来还是想拆散我们。含宁不是女子,母亲怎可如此羞辱他?此事荒谬至极,若真如此,岂不是让他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哼,本宫已经让步了。还是桓儿觉得,让他嫁给你,对他而言是羞辱。既然是羞辱,你还敢笃定他喜欢你?” 她不等卫戈再开口,便转向林晗,泰然自若地逼问:“怎样,恪儿,你答应不答应?” 林晗怔愣片刻,被她紧追的话唤回,失魂落魄道:“姑母……” 长公主满眼笑意,仪态万方,柔声道:“本宫知道了。桓儿,你看清楚了吗?” 林晗压抑着胸间翻腾的血气,攥紧双手后退几步,快步出了船。 “含宁!”卫戈望着他的背影叫了声,看向长公主,“母亲满意了?” 林晗一走,长公主便似换了个人,美艳绝伦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眉间愁结不展。 “满意?”她冷笑道,“本宫是为了你好。独孤毅!” 独孤毅在外头听得战战兢兢,猝然被长公主一叫,手忙脚乱走进门,屏气凝神地回话:“长公主有何吩咐?” 她觑向卫戈,红唇轻启:“拿鞭子来。” 长公主并非柔弱女子,她早年精于骑射,不输男儿,有巾帼豪杰的美名,动手抽起儿子,亦是丝毫不逊色。 江畔风雪交加,卫戈穿着单衣,跪在雪地里,脊背上满是血痕,都已结成了冰。 滴落的鲜血浸在雪中,斑斑点点,宛如糜烂的落花,透着乌黑。 长公主立在大雪里,双目凝望着浩淼的江水,看了许久,才将视线落在卫戈身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慧棋。” 她轻声一唤,便有个眉目内敛的女官上前。长公主将浸血的鞭子放在她手中,缓步走到卫戈身旁,单手提起裙襕,与他并排着跪下。 “长公主,您千金贵体,这……” 当康挥退众人,一身红衣艳丽灼目,仿佛亭亭绽放的红莲。 “子不教,亲之过。”长公主道,“你走到今天,我问心有愧。” 卫戈沉默地闭眼,漫天大雪扑面而来,晃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儿子自认不孝,母亲千万保重身体,莫要为我……” 当康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一边自认不孝,一边又忘不了他穆含宁。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真将赵漪光学了个十成十。” 卫戈咽下怒意,别过头去:“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拿着一袭白狐斗篷披在他肩头。卫戈侧身一看,又一人撩开衣袍下摆,与他并肩跪着。 “姑母,”林晗道,“你还是船上去吧,罚跪这等事,交给年轻人就好。”
第112章 天罗地网 长公主置若罔闻,长跪在风雪里,神情冷峻。 林晗知晓姑母性子强势,这一回他必定要服软的,便温声细语,乖顺认错:“姑母生我的气,也是应当的,桓儿是您的独子,多年未见,您自是爱护他得紧。” 卫戈悄无声息地握住他的手指,被林晗轻轻挣开。 当康眉头微蹙,道:“往年本宫觉得,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怎么到今天就如此糊涂,裴桓年少,难道你也不知事?不晓得你二人如此这般是违背天理伦常?” 林晗垂着头,沉默地听她训话。 卫戈却不愿让林晗吃半点亏,愤愤道:“母亲……” “你还想挨鞭子不成?”长公主怒道,“恪儿,本宫知道你要强,你为何自甘堕落?就算你狂放不羁,觉得与男子厮混是小事,可这丑事传出去,让你爹娘如何自处?” “长公主,”林晗轻声反驳,亦是自陈,“我不是自甘堕落,我喜欢他,爱他,愿意让他把我当作女子对待。我与他在一起,并非昏了头,或是图一时之快,我只是爱他,往后余生,也只会爱他。” 大雪肆虐,风声呼啸,长久的静默里,林晗以为自己的话被风雪卷走了,根本没人听见。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有力地握住,他感知到卫戈掌心尚存的丝缕温热。两人手心紧贴,几乎能觉察到彼此血脉的跳动。 有那么一刹那,林晗恍惚觉得他们跳脱了肉体的桎梏,两颗心紧紧融在了一处。 长公主缓缓起身。慧棋恭顺地上前,扶着她的小臂。 她走到林晗跟前,垂眸端详了许久,目光落在二人紧握的手上,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恪儿,与姑母打个赌,如何?” 林晗颔首:“洗耳恭听。” 长公主扬起眉梢,美艳的面庞上露出个和煦的笑颜。 她举目凝视着天际的灰云,叹道:“少年人的情谊,最为真挚热烈,但也像昙花一般,绚烂一瞬,便凋零衰败了。人这一辈子太长,太苦了,永远都说不准有什么变数,人心也似流水,朝秦暮楚、喜新厌旧乃是常事。” “姑母,”林晗忙道,“你为何不愿相信我是真心爱他呢?” “真心?恪儿从小学的是帝王权术,应当比本宫明白,在这世道上,真心是最不值价的东西。你今日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只是因为落魄时,他恰好来到你身边,恰好如你的意罢了。本宫问你,你喜欢他什么?” “我……” 长公主唇角微勾:“等他长大了,觉得你无趣了,不再围着你打转了,你还会喜欢他?” “母亲!” “恪儿,他是个单纯的孩子,你觉得他新鲜,才会与他玩在一处。你所说的喜欢,不过是喜欢一个像他这样一根筋的小孩,一心一意对你好,随你折腾罢了。他掏心挖肺地对你,你又能给他什么好处,你觉得凭你这张脸和身子,就能拴住他一辈子?” 林晗神色灰败,倏然坐在腿上。长公主俯身将他拉起来,拍开林晗肩上的雪,笑道:“今日如胶似漆,明日就寡淡无味。恪儿,你们才相识几月,怎么随随便便就许下终身,这不是年少轻狂,是什么?” “不是这样的。”林晗颤声道。 “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长公主微微一笑,看向跪着的卫戈,“慧棋,你明日修书一封,说本宫管教了桓儿,就不劳他人费心了。独孤毅,带世子去治伤。” 卫戈站起身子,双眼紧盯着林晗,全然不在意满身血痂。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风吹得干裂,透出些殷红的血色。独孤毅撑着伞来到他身边,他却迟迟不肯接。 长公主看向林晗,牵起他的手拍了拍,意有所指:“恪儿喜欢男子,本不是大错。可桓儿是本宫独子,本宫断不能让他出差池。你喜欢谁都行,本宫管不着,唯独不能是他。” 林晗皱眉:“姑母此言何意?” “何意?”长公主略显诧异,笑道,“本宫不愿让桓儿因为你惹上麻烦,甚至是受伤、丢了性命。” “我身上的伤与他无关。”卫戈震声道。 “独孤毅。”长公主沉沉开口,“世子怎么还在这。” 独孤毅无奈地走近卫戈,低声道:“世子,如今长公主在这,有些事不急于一时……” 林晗见卫戈穿得单薄,一身血红,却迟迟不愿离开,心中一阵怜爱,道:“卫郎,你先去治伤吧。这一时半会的,我又不会丢了。” 卫戈定定地瞧着他:“等着我。” 林晗点点头,朝他温和一笑。卫戈带着独孤毅往船上走,一边走,一边隔着大雪回头张望,身形渐渐被雪幕吞没。 等人走得看不见影,林晗便开口:“姑母不妨直言。” 长公主抬眸端详着他。人与飞雪相映,确是有股清艳无瑕,如雾如烟的灵气,叫人看不透、摸不着,却总想伸手去碰,紧紧握在手里。 她淡笑一瞬,美目幽深如潭:“你我都是宗室,应当知晓彼此的难处。本宫虽为长公主,但却并无实权,说话做事,还不是得追着风向,瞧别人的脸色。” 林晗扯了扯嘴角,轻嗤一声:“姑母贵为长公主,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谁有那个胆子……” 当康笑盈盈地瞅着他。 林晗霎时醒过神来,仓皇道:“难道是——” “有些事不必点破。”长公主出言打断他的话,“我们孤儿寡母身居高位,一朝跌落谷底,便是万劫不复。你既在乎他,就多为他想想。” 她顿了顿,看着林晗青白交织的脸色,循循善诱:“况且,那人念了你多年,对你也是极好的。你俩兴味相投,为何不成全彼此?他比桓儿年长,想必更能疼你。” “我跟他相看两厌,”林晗强忍着怒火,“何来成全!” 长公主呵呵笑道:“你可不要惹他,他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林晗身上战栗,骨头里阴寒阵阵,比淋了满头大雪还要冷。 长公主不痛不痒地安抚他两句,便唤慧棋离开,留林晗独自在雪地中间。他抬头望着漫天飞雪,怒气过后,只觉得万念俱灰,连喘气的精神都没有了。 他忽然后悔至极,当初为何要招惹裴信那个疯子。如今他无论走到何处,都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裹着手脚,挣不开,逃不掉。 短暂的颓丧过后,他不得不扫开纷飞的杂念。林晗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行尸般踩在雪地上,眼神漫无目的地游移。 天色渐渐暗下来,空茫的白雪间突然现出抹黑色的人影,宛如惊鸿一般,飘闪而过,与远处起伏的山峦融为一体。 林晗当即一震。那人影鬼鬼祟祟的,瞧着有些眼熟。
第113章 尊老爱幼 他记下人影消失的方位,准备跟上去瞧瞧,往前走几步,觉察到手头空空,便折返回船边拿刀。 船头透着暖光,檐顶一片白,细雪沙子似的往下坠。夜色之中,船屋看上去低矮了许多。 林晗悄悄窥看两眼,长公主和卫戈都在,两人似乎又吵过几句,脸色都不好看。卫戈神态焦急不安,却被独孤毅按在座上,没法抽身而退。 他从旁边大船上取了刀剑,再路过几人所在的船室,听见长公主威严的呵斥。 “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你俩是真爱假爱,又有什么重要的。你自己没本事跟他长相厮守,本宫为何要成全你们?” “我是不会和别人成亲的。” “本宫若是你,才不会沉溺这区区私情。既然想要,那就不择手段去拿到,让旁人知道这是你的便会心生畏惧,不敢有丁点觊觎的心思。你如今考虑的不应该是他,而是你自己能不能、配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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