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玉水色光润,却不及那枚扳指名贵,雕镂成并蒂双莲,花叶茎条纤毫毕现,足可见匠心。 林晗将并蒂莲花交予他,不舍地嘱咐道:“这是我娘给我的,放在庙里供奉了三年,有灵性的,我自小就带着。你拿着,想必能得神灵庇佑,逢凶化吉。” 他说完一串,眼神来来回回地游弋,似是不想太过矫情,正色补了句:“你千万拿好,回来要还给我的。”
第33章 狗年狗月狗时 平日里舌灿莲花,与林晗斗嘴能斗上三天三夜的人,此刻却不善言辞起来,一双眼晶亮地凝望着他,千言万语尽在眸中。 林晗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打趣道:“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快去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卫戈一步三顾地出门去,把玉佩上的丝绦缠了几圈,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待他一走,林晗便动身到书桌边,孤坐一刻,慢悠悠地执起笔管,落笔成书。 第一封信十万火急,词句殷切亲近,是要交给聂琢带到宛康去的。另一封他斟酌了许久,下笔几回,始终觉得不够满意,把笔头抵在唇边沉思半晌,终于有了些头绪,挥毫落纸:王兄敬启…… 穆惟桢是个清醒的聪明人,使阴谋诡计是绝对会被他识破的,所以还不如亮出身份,真情实感地与他周旋。 与穆惟桢这样没有野心的宗室打交道,最好的方法是示弱诉苦加卖惨,尽最大努力博得同情。他们出自同宗,说白了就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假若林晗借他的遭遇唤起穆惟桢对自己境遇的警觉,更是妙极。 不过,要想成事,万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他运笔如飞,一气呵成,写完给穆惟桢卖惨的信,当即开始炮制召集朔方各处苍麟军的信函。 如今在灵州境内,他的势力最为强大,其余六路散军各自为营,皆没有得力的主将,成不了大气候。他必须要联合剩下的几路大军,方能和兵强马壮的王师相抗衡。 他在信函里陈明利弊,慷慨激昂地煽动了一番,写成之时,当即派人分送各处,等候六方散军的回音。不出两天,便有人给他寄了回信,表明愿意与他结盟。 林晗本以为这事会有些麻烦,如此一来顿感稀奇,就在末尾落款留意了几分。 署名是莱阳赵伦,莫不是个世家大族的出身?林晗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仔细琢磨片刻,幡然记起是在跟聂峥去宛康后,招待达戎使节的宴席上见过这个人。 赵伦当时喝得醉醺醺的,与聂峥谈论三王之事,还说只有穆惟桢适合当皇帝。怎么这人不是聂家的,也跑来乘乱造反了。 赵伦在信中不仅说明了愿意结盟的意思,还给林晗出主意,自告奋勇去说服其他人,让林晗定个会盟的时日,几路大军的主将当面谋事。林晗本就打的是这个主意,欣然同意,于是就定在六日之后,七路苍麟军于灵州城会师。 这日朔风大作,雨雪霏霏。林晗的咳疾越发严重,强撑着躯体来到灵州城门迎接几路军队。聂琢派去了宛康,卫戈去取青门关,他孤身一人坐在青骢马上,立于苍衣的军阵之前,一身玄黑的戎装,衬得人如冰雪。 太守府中早已备下筵席歌舞,来者依次入座,都无心宴饮之乐,沉默寡言地相对,似乎有千钧愁云笼罩在房梁间。 歌舞演罢,酒过一巡,门外风雪肆虐,仿佛万千野兽呼号不绝。两个仆役搬进一座半人高的铜熏炉,炉中青炭烧得通红。铜炉驱散了堂前的寒意,林晗挥退仆从,危坐尊位,朝周遭扫视一圈,沉声开口。 “今日各位赏脸远道而来,在下不胜感激。略备薄酒,不成敬意,在此敬各位同僚一杯。” 他一手举起酒觞,朝众人示意,抬臂挡在面前,仰头一饮而尽,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武人的粗悍。几路苍麟军将领见他如此模样,各个相看两眼,端坐着迟迟不动弹。 林晗放下酒觞,温和地注视着众人,笑意深不可测,轻声道:“怎么都不喝,莫不是嫌我这里的酒味淡?” 堂下炉火熊熊燃烧,火焰的声响清晰地回荡在林晗耳边。在座的人往年都是聂铭手下亲信,随他征战南北,五破达戎,北定寒疆,都不是简单人物,如今这一幕,林晗早有所料,故而并不吃惊,只笑而不语,打算自顾自地说下去。 没等他开口,便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人身着浅绯衣袍,姿容俊逸,两手端着酒觞,对主位敬道:“林将军好意相待,我等岂会不识好歹。我赵伦敬将军一杯。” 林晗正抿着唇淡笑,这时便听一人讽刺道:“赵将军出身莱阳,放着自己的官职不做,什么时候和苍麟军走得如此近了?” 赵伦蔑他一眼,反唇相讥:“少见多怪。我与聂将军素来交好,朝廷灭杀功勋的作为实在令我不齿,为了道义兴兵讨贼,有何不可?” 席间氛围有些剑拔弩张的态势,林晗适时地出声打圆场:“好了,咱们都是同袍,都是因为一件事走到一块,可谓是同仇敌忾,可不要生了龃龉。” 那人不再跟赵伦说话,反而打量起了林晗,抬手一礼:“敢问,林将军出身何处啊?” 林晗一怔,不想自己也有被人询问出身的一天。他脑筋飞快地转,正想借聂峥的光,又听赵伦帮他顶了回去:“英雄不问出处。在座都是世家豪族出身,有哪一个拿下灵州城了?” 这话说得尖锐,话音落下,鸦雀无声。林晗向赵伦望过去,那人脸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得意神情,目光与他交汇一刻,顿时浮出些狡猾和谄媚。 不是个简单的。 林晗借着他的话唱白脸,叹道:“不瞒诸位将军,近来我正在忧心。想必你们都听说了,王师已经抵达朔方境内,不日便会陈兵灵州边境。我势单力薄,人又驽钝,不知所措。诸位将军都是国公和聂帅手下的良将,不知可有应对之策?” 听他说完一席话,众人脸上都笼罩了一层阴云,长吁短叹起来。席间另一人道:“听说楚王率领数万官军攻打灵州,一路上势如破竹,所过之处,动乱尽数止歇。先前朝廷颁发了诏谕,几十万人归降的归降,溃败的溃败,早就零散瓦解,如今只剩我等负隅顽抗。几月来与州郡府兵作战,败多胜少,如何抵挡得住来势汹汹的楚王?” 众人听完,脸上愁云更重了几分,林晗却朗声大笑,笑得接连咳嗽几声,顿时惹恼了席间的苍麟军将领。一人按剑起身,指着他怒道:“林将军,你笑什么,有什么可开心的?” 林晗摆了摆手,捂着嘴,连忙坐正,浅笑道:“我笑诸位征战多年,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未战就先言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岂是明智之举?” 那人脸上不悦,冷哼一声。林晗轻声叹道:“各位莫恼。当年国公和聂帅五破达戎,剑指濛山,平定大梁西北边境,灵凉二州再无夷狄之忧,居功至伟,何人能及?各位都是苍麟军中的老将,随主公战无不胜,何惧区区楚王。” 那按剑之人一拂袖,毫不掩饰眼中轻慢之意:“你倒是说得轻巧。灵州不比塞外蛮夷之地,咱们势单力弱,假若朝廷倾其兵力从各处围攻,意欲一鼓作气拿下灵州,你当如何?” 林晗轻笑一声,从容对答:“灵州虽为四战之地,可并非无法抵挡大军压境。假若依据地势扼守青门关,再以安化为据,进可攻,退可守,只需少量军队便能拖住楚王大军,如此一来,人多反而成了劣势,拖垮了粮饷,他还不是只能退兵。” 那人听完,沉默着落座。又一人接口道:“林将军说的都有道理。可依我看,何必要在一条路上走死。朝廷兵强马壮,背靠着整个天下,而咱们连灵州一州都不曾占据,耗来耗去,终究耗不过朝廷。再者,新帝已经颁发诏谕,只要咱们归降,过往之事皆不追究。” 林晗闻言,一掌拍在案上,手边酒觞滚倒在地,朱红酒液染透了猩红的织毯。他两颊浮出病态的潮红,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说主公对我等的恩情,你以为踏上造反这条路,就真的还有退路留给你?国公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还不是被人陷害而死,更何况我等无名小卒?楚王的檄文上写的是我林晗的大名,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众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我不妨与你们说实话,造反可能没有什么好下场,可现在投降朝廷,日后清算起来,咱们一定没有好下场。” 他话中的威势震得众人屏息,抬眸慢悠悠地扫过一众将领,目光锐利如剑,阴鸷道:“诸位同袍安心。若是败,朝廷第一个抓我,第一个杀我的头。我今日召集诸位,就是为了结盟,就是为了赢。假若怕死,现在便可离席去了。我倒是想看看,是造反死得快,还是投靠朝廷死得快。” “林将军言重了。”一个文士模样的人镇定起身,对着他一拜,轻声道,“我等既然来了,自然是想谋一条出路。林将军轻而易举取得灵州城,我实在佩服,早有向往之心,只是有一事不明。” 林晗颔首:“还请明说,我必然知无不言。” “听闻林将军是国公近侍,将军少年英雄,我往年亦在盛京带职,竟从未听说过您的威名,这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林晗心中一震。这人实在精明,居然怀疑起他的身份了。 “我自是国公身边的亲卫,难道还有假?”林晗微微挑眉。 那人笑道,摇头晃脑的:“我可不是怀疑将军你啊。” 赵伦翻了个白眼,正想出声骂人,便有一个披挂玄甲的小兵从门外进来,裹着满身风雪跪拜,高声道:“将军,大喜事!青门关大捷!” 林晗登时站起身来,喜上眉梢,忙不迭走到堂下,到那小卒跟前询问:“战报呢,快让我看看。” 堂下众军一听此事,纷纷站起身来,须臾间好似过年,抚掌大笑,交头谈论起来,仿佛忘记了片刻前的问话。林晗一目十行地看过了战报,一双眼睛盛满了笑意,连叫了三声好,把卫戈夸了个遍。 赵伦乘机道:“你看看,你们一帮人在这吵嘴的时候,人家都已经把青门关拿下了,有什么脸面问东问西的,臊不臊啊。” 林晗回到尊位上,环视众人一圈,乘势朗声道:“诸位,青门关已在我们手上,如我方才所言,假若扼守关口,依靠地利,穆惟桢休想寸进。若同袍们信得过我,我必会回报诸位的信任。朝廷不仁,没有我等立身之所,还不如凭这一身谋一回大事,也不枉人世一遭了。” 赵伦道:“我愿追随将军!” 此言一出,便有将领下定决心,齐声附和道:“吾等愿与林将军相随。” 青门关捷报顿时给犹豫不决的六路将领定了心神,此时众人再看林晗,眼中已经增了许多敬服之意,愿意跟他结盟。筵席散去,天色已然昏黑,林晗好不容易得了些喘息的机会,又有令官从青门关送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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