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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

时间:2023-12-31 21:00:54  状态:完结  作者:竟夕起相思

  哀皇帝在位时极力打压宗室,楚王和王妃因为牵扯进朝政纷争而冤死狱中,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孩子。穆惟桢在关押宗室的洛明塔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少年时代,直到穆秉恪即位才被接出大狱恢复爵位,前往荆川就藩。

  裴信缓步亲迎,“楚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穆惟桢眉间微蹙,面上倒是镇定自若,细心之人便可察觉到他正强压着什么焦虑。他耐着性子淡淡笑道:“裴相不必。如今政事繁重,想来你也没什么空闲。”

  丞相是百官之首,裴信本该很忙的,以往也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可这句话不符合他近来的处境,终日在府里写诗作画,清闲养病,能叫忙么。他这病的时机也着实奇怪,刚巧遇上聂氏的乱子。若说聂家覆灭是朝中各股势力推波助澜的结果,那这场病倒是把他摘得干干净净。

  裴信微微一笑:“年岁渐增,一日不如一日,我的病是多年的顽疾,想来有朝一日是要带进坟里去的。楚王正是年轻力盛的时候,大梁的未来还要看您了。”

  “丞相不过长我几岁而已,何出此言呢。”穆惟桢露出个虚与委蛇的笑,轻声道,“朝中可离不得丞相。就连我这次前来,也是有求于裴相。”

  裴信没在朝中,风声却听到不少,从穆惟桢进门的那一刻便料到他是因何而来,也不多言,只挂着抹翩翩的笑意。

  “噢,什么事情能烦扰到楚王呢?”

  “我听说,陛下原本要让凉州息慎去平定灵州的乱党。”穆惟桢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温声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把这个差事交到了我的头上。”

  裴信略有不解,沉吟片刻才道:“难道楚王不想为陛下分忧吗?”

  穆惟桢顿时抿紧了唇,面色肃然:“当然不是。我在荆川多年,哪有征战西北的经历,是担心办不好差事,辜负了陛下厚望。平复苍麟军叛乱是重中之重,岂能儿戏,裴相一定也不愿看到不妙的结果,这件事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裴相上陈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裴信面露难色,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带怜悯地瞧着他:“君无戏言,这件事怎么轮得到我说话。”

  穆惟桢心中冷笑一声,暗嘲这人还真装得像个局外人。要不是当康长公主说漏了嘴,他就真以为此事是穆献琛的旨意。

  “裴相,本王不妨在此跟你说几句真心话。”穆惟桢眉间紧锁,长叹一声,“若不是为了国丧,我一辈子都不会再靠近盛京城,唯愿百年之后老死在荆川故地。你何苦要把我卷进朝政里去呢?”

  “息慎是震慑达戎的利剑,平乱的事情只能交给别人去做。”裴信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冷淡阴郁,像是撕下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眸光利如鹰隼,冷声开口,“楚王的确是不在朝廷太久了,不然你可看看这满朝文武,有哪个能堪大用。”

  穆惟桢微怔,嗤笑道:“裴相莫不是在说笑,国泰民安,总不会缺了贤才。”

  “贤才?”裴信轻笑出声,半真半假地说,“是贤在门第家世,还是贤在会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楚王未免太高看某些人了。”

  他的话里明显带着对世家的讽刺。穆惟桢一时间愣在原处,不想他出身世家,竟然也会说出这等离经叛道的话。

  “楚王稳重,一眼便知是个胸怀韬略的大才。”裴信温润地笑着,风轻云淡地说话,“此番前去西北,必然能够凯旋而归。到时候我还要沾楚王的光呢。”

  穆惟桢知道再无回旋的余地,闭上眼,轻呵一口气,吐出些微白雾,不带感情地回他:“裴相言重。”

  “哪里的话,我有件要事托付给楚王。”裴信温温柔柔地交掌,象征地一礼,“还望楚王卖我一个人情。”

  穆惟桢睁开眼,眸底暗藏锋芒,“什么事情值得裴相如此挂心。”

  “请楚王帮我寻回一个人。”裴信淡淡道,“他叫林晗,是我的学生,也是现今灵州起事的乱首。”

  灵州城中,一大清早林晗便被拍门的声响惊醒。聂琢十万火急地拿着几封书信闯进屋子,大声疾呼:“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几日阴雨绵绵,林晗犯了老毛病,不仅咳疾复发,连肩上的箭疮也开始隐隐作痛。还没见到人,他哑着嗓子道:“什么事情不好了,朝廷派人打咱们来了?”

  “还真说对了。”聂琢满脸急切,把拆好的信交给他,“你自己看。”

  林晗接过信,手上不稳,下头叠着的一封书信立时滑落到地上。他把地上的信封捡起来,来回检视一遍,“这封怎么没拆?”

  “这是给你的。放在驿站好多天了,我一并取回来的。”

  林晗正奇怪,谁还会给他寄信,手上利落地将书信拆开。

  熟悉的小字映入眼帘,像是一把尖刀戳进他的心口,他木然地怔在原地,两手一抖,那素白的纸页便翩翩落地。

  聂琢不知内情,还以为是他不小心掉了信,便将落地的书信捡起来,晃眼看见一行清丽婉约的小字:凤兮凤兮归故乡……


第32章 舍不得你

  聂琢不通文墨,也觉得上面的词句似曾相识,待到想起词句出处,不由得惊出一股冷汗。他佯装不知,若无其事地将信纸交还给林晗,林晗只疲乏地摇了摇头,露出些微懊恼的神情。

  “不用给我了,看着心烦,拿去烧了吧。”

  吩咐完,他有气无力地舒了口气,将拆过的信展开来瞧。聂琢领命出去,一只脚刚跨出门槛,正好撞上赶过来的卫戈。

  “盛京传消息来了,你们知道么?”卫戈道。

  聂琢神色凝重,压低了声好意提醒他:“刚才知道。陛下心情不好,你别惹他。”

  卫戈狐疑地冲房里看了看。林晗正聚精会神地读信,白玉般的眉宇间逐渐泛起几痕沟壑。

  他的目光回到聂琢脸上,继而落到他手上的信纸上:“这是什么?”

  “凤求凰。”聂琢古怪地瞧他一眼,越过他扬长而去。

  卫戈心上莫名沉了几份,缓步跨进门里,静静地待在林晗身旁。不知过了多久,林晗将那张密密麻麻的信纸仔细读完,累得眼前发昏,甫一抬头,望见守在一边的卫戈,诧异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

  卫戈没说话,一步迈到他身后,两指抚上林晗的额角,安安静静地替他按揉。指腹的力道温柔适中,恰能消解疲惫,林晗闭上眼惬意地叹息一声,一只手搭上卫戈的手腕,悠悠开口:“你知道他们派来平乱的人是谁么?”

  卫戈垂着眼睛,缄默地等了片刻,便听林晗继续说:“是楚王穆惟桢。这个人我是了解的,性子淡泊不争,却是个老道缜密的狠角色。往年荆川乱成一锅粥,自从他回去就藩,把各方势力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几年来把荆川打理得井井有条。”

  “怕什么。”卫戈轻声一笑,“藩王治理一国,而你治理整个天下。我看你比他强多了。”

  林晗忍不住朗声笑道:“嘴真是甜。不过,我可没跟你开玩笑,穆惟桢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他有多大的才干,而在于他那颗心,你懂么?”

  卫戈略微一想,明白了林晗的意思。一个不争的人,无欲无求,心无旁骛,做起事来便会专心致志,他的头脑就会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也就意味着他几乎不会犯错。一个不会犯错,永远没有破绽的对手,近乎于一个完美的敌人。

  “我准备让聂琢去宛康找聂峥。”林晗沉思须臾,冷声开口,“那封家书的事情,永远不要再提。”

  卫戈静默半晌,轻轻地颔首。他斟酌许久,终是问道:“聂三公子说你生气了,谁惹你生气的?”

  林晗一想到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前事,便觉得心乱如麻,烦躁道:“跟你没关系。不过是无关之人无心之事,有什么好问的。”

  卫戈忽地低笑一声,眼中有淡淡的讽意:“好,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

  他如此一说,林晗倒似觉得问心有愧,拂开额间的手指,转头盯着他:“是裴允之给我写的信。现在你知道了,开心吗?”

  卫戈像是早就料到了,慢吞吞地收回手,淡淡一笑:“真是好事。远在天涯也能一叙旧情,我替你高兴。”

  林晗紧盯着他笑吟吟的眼睛,蓦地站起身来,提高了嗓音:“你高兴?”

  “不但高兴,还羡慕得很。他那么早就能认识你,就算如今你们走到末路,你还是会瞧在往日情谊的份上给他个面子,去读他写的东西。”卫戈凉幽幽地开口,继而抬起手臂,抚上林晗的眼尾,忽然换了种温柔的口吻,“怎么有些发红,莫不是哭过,他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我去杀了他。”

  语气明明很轻柔,最后几个字却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林晗握住他的手指,长叹一声:“我看,气坏的不是我,倒是某些人呢。”

  被他一语说中连自己都理不清的心事,卫戈手上一僵,神色恢复了冰冷淡漠,缓缓地抽回手臂。林晗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事情遮盖过去,轻声道:“穆惟桢来打灵州,必定要经过青门关。咱们现在什么都没准备好,只能再多拖几天时间。你带些人去拿下青门关,尽量守住关口,如果被人攻破就退到近旁的安化去,我处理完琐事,会来跟你会和。”

  他想得很清楚,灵州城是四战之地,必定守不住,先前对着舆图筹谋许久,发现一个叫做安化的县城,进可攻退可守,足以作为成就大事的立足之地。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安化县是洛河的必经之处,洛河贯穿整个北方,此地位于河流上游,水势尤为湍急。然而安化只是个小小县城,以往没有耗费人力物力去修建水利,此处的水坝不够稳固,一到汛期河水漫溢,常有冲毁堤坝的风险。

  卫戈也想到了这一点,面露难色,他却没有提出异议,只微微地点了点头,便要领命离去。转身的刹那,林晗突然把他叫住,眼睛沉静地凝望着他,好似一汪清润的墨玉。

  “此行艰险,务必珍重。”林晗温声道,“你记得,有人在等你回来。”

  他对上林晗的双眸,忽觉得胸中块垒,说不出话。这些日子来四处奔走,林晗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腰间束带多缠了半圈,仍是显得松垮,衣袍下的腰肢似是不堪一握。

  “我给你的那个翡翠戒指呢?”林晗问。

  “一直都带着。”卫戈道,“在我身上带着。”

  林晗展颜一笑:“怎么不戴在手上,还以为你弄丢了。”

  卫戈抿了抿唇,不知如何跟他说实话,只好闷在心底,面上装傻充愣。就是他不懂珠玉珍宝,也知道那东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既是“至宝”,哪能够外露于人。

  思及此处,他神色复杂地瞅了林晗一眼,无奈地叹息一声。林晗本是随口一问,看他不愿多说,也不强求,从身上摸出个系着红丝线的和阗白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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