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畜生!”刺客紧追其后,怒骂道,“跑,你能跑到天涯海角?” 林晗匆匆奔下书阁,气喘吁吁地逃进院落,顿时傻眼。 院中灯火通明,浓烟滚滚,亦是乱成一团,两队披挂铠甲的精兵竟然彼此残杀,其中夹杂着不少黑衣刺客,乍一看还以为是政变造反了。 “公子!”明婳的声音冲破人群,“公子,到这里来!” 庭院里火光扑朔,燃着数十丛火把,有的跟随人影游移,有的干脆倒在地面,引着了花木。烈火在地面蹿升,刀兵碰撞不休,与厮杀声搅在一处,整个府宅犹如尸横遍野的战场。 林晗扫过混乱的人影,终于寻见一抹莹白的倩影,忙朝她奔去。明婳飞身而来,护在林晗身侧,衣裙、长发都染了血,忧心道:“公子可有受伤?” “我没事,”林晗摇摇头,紧盯着混战的两股甲兵,“丞相呢?” “丞相让奴婢来寻你。”明婳抽出袖剑,利落地解决一名追来的刺客,寒刃一闪,甩出一道湿热的血练,“公子跟我来。” 两人正欲抽身离开,书阁上的刺客突然出现,幽魂似的挡住去路。 “往哪跑?” 明婳手握两把短小的细剑,悍然护在林晗身前,一双眼睛黝亮冰冷。 “主公快走,这里交给奴婢。” 她是兰庭卫出身,从小就磨练杀人技,平日里温婉端庄,真到危急时刻,便如鸩羽般致命。 林晗手无寸铁,只得点头,趁那人被明婳拦住,瞬息潜入黑夜。事情太过突然,显然又是早有预谋的,他心乱如麻,反复拉扯着头绪,却找不到一点眉目。 是冲他来的,还是冲裴信来的? 他脚下如飞,匆忙绕道回花厅,见花厅安稳无事,窗牖间亮着鹅白的烛火,顿时松了口气。 数十个兰庭卫护在阶边,把小小的厅堂围成了金瓯。裴信端坐在一片盛开的玉兰花中,面前桌案铺开几尺长的画卷。 他一手执笔,一手拢袖,立在空白画卷前方,专心致志地勾描山水。 “丞相,”林晗站在一众兰庭卫跟前,隔着黑泱泱的人群,心急如焚地唤他,“丞相,有人行刺。” 裴信拈着笔,淡淡地冲他招手:“过来。” 林晗耐着性子过去。裴信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安慰似的笑道:“我知道。” “是冲着你来的……”林晗垂着眉毛。 裴信启唇,却没说话,良久才点点头。 “算是吧。” 林晗盯着那画上未干的水墨,不禁埋怨道:“你还有闲心在这画画。” 他低叹一声,在一旁取了把剑,搁下笔。 “那走吧。我陪你去看看。” 林晗连忙抬手,按住他肩膀,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前面混战,太危险了。” “没关系。”裴信温柔一笑,剑柄上明黄的穗子随风晃荡,“姜拂和明婳都去了,还有府卫在。” 他顿了一瞬,含笑补了句:“含宁是在关心我吗。” 林晗一噎,目光躲闪,生硬道:“把剑给我。” 裴信微微颔首,立时有兰庭卫解刀上前,向林晗恭敬地捧上雁翎刀。 “走吧,”裴信拍拍肩上的手,“外面快差不多了。” 林晗本来还想过问他的身子,却因方才那句似笑非笑的打趣,憋着开不了口。 裴信领着他穿过廊亭院落,很快便到了混战的前院。一朝丞相,胆识过人,两人身边只跟着五六个兰庭卫。 须臾前还厮杀得激烈的前院,眨眼间真如裴信所言,情势骤然倒转,府兵已将闯入的乱军诛杀得不剩多少。 浓重的血腥混杂着焦烟,刺得林晗眉头紧皱。脚下血流成河,乌黑的尸首堆成小山。 林晗左右张望一圈,道:“只怕还有漏网之鱼,让人搜吧。” 话音刚落,庭院一角响起个痛哭流涕的声音:“都护,都护救命啊!” 林晗定睛一看,那人一脸狼狈,腿脚抖索,穿着胥吏的官服,不是先前晚归的属官么! 这倒霉蛋被十几个黑衣刺客挟持着,不断往后退,企图逃跑。 裴信朝身侧的兰庭卫使了个眼色,几人疾步上前,与一圈刺客战成一团。 正当此刻,变故骤生。那些烧焦的花木中忽然鱼跃出数道人影,每人都握着一刃寒锋,直指裴信。 “小心!” 林晗下意识喊出声,将他护在身后,匣中寒光贯出,宛如清亮的镜光。 他举刀便杀,每击退一人,总要分神顾及裴信,却见裴信拔剑出鞘,一道青锋稳稳握在掌中,上来一个,便挥臂一刺,浑砍一记,潇洒自如。 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手握寸管,挥毫泼墨。 他动起手来毫无章法,看上去像是随手乱杀,或劈砍或穿刺,简直酣然随意,如同削竹断木,却能招招见血,直取性命。 除了握剑的手,别处肢体动也不动,镇定至极,瞧得人心悬巨石,替他捏了把汗。 转瞬之间,已有数人倒下。裴信立在原处,不曾迈出一步,岿然如松。 他蓦然挽出个剑花,收兵回鞘,衣袖翻转间,隐现着一截消瘦苍白的腕。 点点血滴溅洒,落到袍摆上,如同丹红的花萼。 林晗解决掉几个刺客,横刀到他跟前,唤道:“允之!” “都护!”那头小官一阵鬼哭狼嚎。 劫持他那人见大势已去,慌乱不已,一边后退,一边朝四周连连呼道:“别过来,过来我就……” 兰庭卫正料理旁人,无暇顾及他的死活。裴信款步上前,哐当一声丢了长剑,朝那刺客摊开两手。 林晗的心蹦到嗓子眼,慌忙追上去,怕他出事。那刺客见裴信越逼越近,竟被他一人骇得走投无路,持刀横在人质颈边,另一手惊恐地握着大刀,指向手无寸兵的裴信。 “别过来!” “允之!”林晗大喊一声。 裴信却置若罔闻,仍旧稳步前进。那刺客退无可退,猛然出手,长刀直指面前人胸膛,却被裴信侧身躲过,压着手背制住。 顷刻之间,那只看似温和无害的文人手牵住刺客小指,重重反折。 一声骨骼的脆响,伴随着尖锐的哀嚎。 林晗顿时驻步,光是看着,也似感觉到疼痛,皱着脸轻轻嘶声。 黑衣刺客捂着折断的小指,手里的刀铿然落地,自个也蜷在地上,痛苦地蠕动。小官绝处逢生,忙跪倒在地面,迭声称谢。 “你……”林晗无暇思考别的,捡起地上的剑,追到裴信身边,“太胡来了!” 裴信垂着眼帘,接过剑,拂去丝绦上的灰尘,道:“我若不去,莫非让含宁去?”
第182章 寒心 林晗被他堵得无话可说。裴信这人,凡是他做的事,哪儿都能说出个理,黑的也能颠倒成白的。 “我看你这病,”林晗心有余悸,收回长刀,单手叉着腰喘气,“你这病十有八九是自己作出来的。” 孰知裴信朗然一笑,道:“无妨,能亲耳听到含宁的关心,冒死一回也值了。” 林晗顿时怔住。怪不得他追在后面使劲喊他,他连声都不吭,原来就是故意想看他为他挂心的模样呢。 这老狐狸……真当自己是狐仙,不怕死吗?可不能让他尝着甜头,往后天天在他跟前作死。 “你下次要是再这样,”林晗双眉倒竖,愠怒道,“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裴信垂下眼目,淡淡地抿了抿唇,指头绞缠着剑穗。 林晗自己没有意识到,这句恶狠狠的威胁,比起平日的冷淡疏离要亲近得多。就好似,做仇人永远比做陌生人更刻骨铭心。 “主公!” 冷夜中忽而响起一个清冷女声,姜拂按着佩刀匆匆赶来,身后追随着十来个兰庭卫。 这一行人浑身都沾着血气,肩上麟羽绣纹亮如狼眼,纷纷抱拳屈膝,在裴信跟前半跪着。 “起来说话。” 姜拂微微顿首,道:“刺客全是死士,一被抓就服毒了。乱军跑了几个,子绡已经去追了。” 裴信负手而立,眉目肃冷:“也罢,下去吧。” “遵命。” 姜拂正要退去,裴信却出声叫住她。 “等子绡回来复命,让他不必再找我,往后跟着衡王便是。” 林晗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奴婢明白。” 他淡笑着看向林晗:“锦儿不在了,你身边总是少个照顾的人。即使用不着,让他伺候你起居也好。” 林晗轻哼一声,嘀咕道:“不过是想在我身边安插人,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裴信丝毫不恼,反而温声一笑,颇为纵容,道:“含宁真聪明。” 林晗想到正事,皱着眉头忧心道:“主谋你不查了,还是交给我来?” “有什么可查的,不是明摆着的。”裴信像是全不把刺杀这等伎俩看在眼里,淡然道,“外面风大,回花厅吧。” 说罢,他便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地原路折返。林晗被几个兰庭卫护卫在中间,一路上出神地琢磨其中关窍。 够胆子刺杀裴信的,除了王致,还能有谁?若是裴信死了,最得益的也是他,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他的手笔。那些黑衣刺客,应当就是王氏的死士。 至于乱军,他们和刺客一伙的,看装束像是宛康府兵,林晗只能想到前都护高柔的残部。 高柔的残部隶属宛康,自然熟悉都护府中的防卫,这样也就能解释得通,他们是怎么轻而易举地突破守卫,混到府中作乱的。 两人折返回花厅,室内香炭烧得正旺,金猊狻顶上不断涌出仙雾。屋子里暖如六月天,一进门,林晗便嗅出熟悉的香气。那兽炉里燃着的,就是往年供应六宫的栎炭。 这种木炭造价不菲,是用乌冈栎烧成的,只取大小粗细如匕首的上好长炭,研磨成粉末,加沉香、麝香、龙脑香,混入香汤凝脂当中,压制成纹样精细的炭饼,忍冬如意、凤鸟蟠龙、缠枝柿蒂都有,栩栩如生。小小一块炭,纹路细腻得堪比刺绣。 还没来得及落座,裴信便抛出一个问。 “宛康军心不定,含宁可有对策?” 林晗一愣,霎时明白,他是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是我疏忽了。今夜之后,先彻查高氏亲信,能遣散的就遣散,”他倚靠在凭几边,一手撑着额头,轻叹一声,“送不走的,或是牵扯到今晚起事的,杀鸡儆猴。” 有仆婢掀帘进屋,奉上今年新出的香茶。裴信捧着热烟氤氲的瓷杯,安静地听着,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 林晗饮了口茶,闭上双眼,畅快地品赏片刻,沉声道:“回府之前,才接到朝中连夜送来的折子。” 裴信端茶的手一顿,温声过问:“哦?” 他从腰间摸出一册折本,扔在桌案上。裴信淡淡瞥过,便垂下头,气定神闲地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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