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梁帝瞪他一眼,“想说什么便说,少在这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小心误伤了人。” “儿臣遵旨!” 得了圣命,萧珩这才跪直身子,收起方才那副惫懒样,正了脸色。 “今日诸多事宜,非儿臣故意绕弯子不说,而是因实在不能说。” “事已至此混乱不堪,若儿臣再就此事说点什么,只会让现下的局面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哦?”梁帝似乎有了点兴趣,微抬头道,“此话怎样?” 萧珩便道:“卫肆一事事关重大,涉及忠勤伯府和兵部尚书家中数百条人命,更涉及太子兄长与大皇兄,实不该如此儿戏随意决断。” “即便儿臣见过卫肆,可一则在病中,二则时间久远,好些事如今忆起来已格外模糊,并不能成为证据。” “但此刻却突然被人架着,好似就等儿臣一句话,便要立时将人定罪。” “儿臣实无此权,亦不能妄加谈论,更不敢越俎代庖。” “何况儿臣身为郡王,又是太子胞弟,于身份上而言更该避嫌。” 萧肃拉着一张脸,浑身肌肉紧绷。 就听萧珩继续说道:“此事闹至如今这般,皆因人心不足蛇吞象,更因职责不明分工不清,今有一言,若说的不当,还请父皇恕罪。” 梁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面上却依旧保持了严肃的模样:“你说,恕你无罪。” “谢父皇恩典!” 萧珩这才放了心似的,深吸一口气。 “儿臣以为,若要断案,则需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且证据链衔接完全吻合方能判决,可如今关键人证忠勤伯府卫肆尚在黑螭卫大牢,其余部分人证照四皇兄所言却在秦王府。” “黑螭卫吴大人今日突然来与儿臣搭话,大约也是想问些什么,却又碍于场合与身份未能问成,便匆匆离去。” “而今四皇兄又来问儿臣有关卫肆之事,则必然也因虽拿了些与此事相关的人,却无法亲自审问最重要的卫肆,致某些证据缺失,需要儿臣从旁佐证。” “如此一来,黑螭卫查案难以进展,四皇兄在调查中也捉襟见肘。” “线索未能理清,事实未曾理明,仿若一团被人打乱的线团,尚未找到头绪便东拉西扯,只会越来越乱变成无用的乱麻。” 萧珩俯身一拜,侃侃而谈。 “儿臣以为,此事需先明确由谁来办,是刑部、黑螭卫还是四皇兄,再明确如何办,是分案处置还是并案调查。” “之后将目前所查到的人证物证归拢分类,彼时若再有需要问讯,儿臣自当全力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届时方可真正以儆效尤,以正视听。”
第21章 “好!”梁帝忽而仰头大笑,坐回上首的龙椅,“说得不错!” 他连连点头,转过身笑着对一旁的张宝全道:“瞧瞧,朕就说这臭小子近日只想着偷懒,如今事情迫在眉睫,可不就由不得他了?” 张宝全自然知道圣上的意思,知趣地附和。 “礼郡王一向聪慧,又是自小跟在您身边养大的,情急之下依旧能有这般清晰的思路也是应当,奴才瞧着,殿下就是不乐意掺和。” “朕每日忙里忙外,”梁帝哼了一声,“他倒是会躲懒。” 二人之间的对答并未有所顾及。 跪了一地的大臣们自然全听在耳中,顿时心思翻腾。 梁帝与张宝全说罢,便又回过头来道:“珩儿方才所说正合朕意。” “朝政大事,权责不明则应对混乱,应对混乱则大局失控。” “今日本是百官同乐,不该提及朝政,但事已至此,便定了吧。” 他神色莫名地扫看过下方众人:“也省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完没了,连安安稳稳守岁都不成。” “父皇……” 萧肃作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完没了”的罪魁祸首,不由轻唤。 楚王萧辞和恭郡王萧宁亦欲言又止,一众臣子更是瑟瑟发颤。 梁帝懒得再与他们纠缠,干脆吩咐。 “其一,沈国公府二公子沈玉枫于进宫前当街纵马,其中恐有疑议,此事交由刑部处置。” “其二,朔上石相关早前便已交给黑螭卫去查,如今又牵扯出通敌叛国陷害皇子一事,此乃其三。如此便合做一件,全权交给黑螭卫。” 梁帝最后发话,一锤定音。 “此三件事,就照朕吩咐的去办,该是谁查便是谁查,其余人等若有需要则全力配合,否则一概不得插手。” 萧肃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极致,楚王萧辞的身形也有片刻的僵直。 有人还想反驳,有人却已带头大喊:“陛下圣明!” 恭郡王萧宁则喜形于色地打了个酒嗝,兴冲冲地问:“那袁大人他们……” “既未定论,自然延后再议,大好的除夕之夜,本就是要守岁的,折腾到此刻时辰也差不多了。” 梁帝彻底松了劲儿,缓缓歪靠在后头的软枕上,吩咐张宝全。 “派个人到后头瞧瞧,看苏贵妃那边如何了,若是用得差不多,便将人都带到御花园。” 张宝全得令,忙安排人去了。 梁帝则一摆手又道:“大喜的日子,不说那些烦心的,一会咱们也都去,赏花,赏景,写对联,剪窗花,看放爆竹!” 陛下金口玉言,意思已极明显。 即便有人心中还有诸多不忿,此刻也只能隐忍不发。 这一回,再无突兀的声音,唯有规规矩矩的整齐应答:“是!臣等遵旨。” 时隔一年,再次踏入御花园,萧珩心中颇有几分唏嘘。 因为道是一年,可在那个梦中的后来,他又无数次地曾再回来。 正是大热的天,阳光照得人刺眼。 有人跪倒在地,凄惨哀嚎地拽着他的袖摆,肤白胜雪柔若无骨的双手却满是鲜血:“千错万错皆是妾身当年之错,可墨儿他却是无辜的!只要王爷能饶墨儿一命,您让妾身做什么都可以,求您!” 萧珩清秀俊逸的脸上只有嗜血的冷笑。 “你算什么,不过是父皇当年弃之敝履的一条狗,本王多看你一眼都嫌脏!萧墨是如何才成为皇长子的,你当本王不知道?” 他扯着唇角,笑意越发凛然:“可惜了,费尽心机成为皇长子又如何,做了皇后养子又如何?他有你这样卑微见不得人的污点,便永远成不了太子,这江山,只能是我皇兄的,懂吗?” 哀嚎着的美人被渐渐拖远。 祈求声也变成凌厉而恶毒的诅咒。 “萧珩!你背着你父皇如此行事,冷血无情不得好死!你以为你那个皇兄就是什么好人,迟早有一天你也要死在他的手上!” 又是一个如同今日这般的夜晚。 天不冷不热,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萧珩神色落寞坐在轮椅上,身后是身形消瘦的林黎。 太子兄长满脸惭愧地俯身蹲在他面前,潸然欲泣看着他的双腿。 “六弟……不,二弟,唯有你我才是真正一母同胞的血亲,今日你因救孤被人伤至如此,来日孤定会替你手刃仇敌!要那人五马分尸大卸八块,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你的腿,孤已命太医院务必设法救治,你只需好好用药,听太医的话,将来有一天定能再好起来的!” 初春,这一年的天却极冷。 太子登基大典的喜乐声隐约穿过无数道宫墙,钻进独自留在御花园喝酒的萧珩耳中。 他其实并不爱喝酒,可酒能浇愁。 太子兄长终于即将称帝,他这个最大功臣却因腿脚残疾行动不便无法参与其中。 父皇走了,母妃也走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与太子两个人。 可随着夺嫡之争临近尾声,太子越来越忙,似乎已渐渐忘了他还有一个再也无法鞍前马后的胞弟。 萧珩已许久不曾进宫,更许久不曾进御花园。 若非太子登基,他如今大约还在王府中静养。 明明并不算烈的果酒变得醉人,他好似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父皇还在,母妃也还在。 太子常常含笑看着他,唤他“玉珏”。 而他少年风华,鲜衣怒马,是大梁京城人人艳羡,又遭人嫉恨的礼郡王。 下一瞬,冰湖的水自四面将他彻底淹没。 他完全无法再呼吸—— “六弟,六弟!”耳畔忽然响起的声音让萧珩整个人一激灵。 恭郡王萧宁探着脑袋,拿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视线聚焦,画面消散。 萧珩有些愣怔地看他:“啊?” “啊什么啊?”萧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好好的发什么呆,父皇唤咱们过去写对联!” 说着,又习惯性阴阳怪气:“怎么,还沉浸在自己方才大杀四方的场景中没出来?以往还真不知道,六弟竟如此口齿伶俐巧舌如簧,倒叫你的好皇兄狠栽了个跟头。” 萧珩偏头看他一眼,只当听不懂:“都是我的好皇兄,你说的是我哪个好皇兄?” “你——”萧宁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罢了。” 萧珩方才一番无差别攻击,虽说断了秦王萧肃救出两位皇兄的念头,但于他们而言未必就是坏事。 这个老四,心思深沉。 那日在父皇跟前争论,他分明一心向着太子,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却又替两位皇兄同时作保,要将罪名胡乱安于旁人头上。 也不知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现下因着萧珩,事情未能得逞。 如此他们至少还能暂且保住兵部尚书之位,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至于太子和齐王,就辛苦他们再被多关些日子吧。 随着岁末时分将近,御花园里顿时热闹起来。 整个御花园占地面积极大,被一片冰湖分隔成东西两块。 湖中央被数个湖心亭以廊桥连接,东侧是大片竹林,点缀着紫薇与银杏,西面则种着金桂与枣树。 各色宫灯点燃。 不至于叫黑暗遮掩住美景,夜风吹过,又平添了几分朦胧的氛围。 冬末本不是草木开花的季节,但因着宫中历年皆在御花园守岁,侍弄花草的宫人们早早便准备好,将各色盆栽提前放入屋内照料,又用炭火控制温度。 此刻尽皆搬出,放置各处。 不少花儿含苞欲放,有些肯赏光的,更是完全盛开,娇艳欲滴。 隔着冰湖,萧珩看到对面的人影。 虽不分明,也知站在最中央的是他的母妃苏贵妃,而她身后不远处,景妃装扮得素净,正低头捻着佛珠。 萧珩缓缓移开视线。 气氛终于难得的热闹又和谐,方才还吵得天翻地覆,打得没轻没重的朝臣们也自觉分开,各自与要好的同僚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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